紅牡丹羅花之上停留一瞬,然後收了回去。
若裴雲暎拿走了那朵牡丹……
林丹青坐在身側為她解釋:“飛魚船上的是樂官,等會兒會做水傀儡之類的戲。虎頭船牽著紅舟,即刻開始‘爭標’了。”
演武場上設有長桌,上頭擺滿美酒菜肴,各司有各司的位置。醫官院的位置算偏僻,常進帶著眾人走到角落那處長桌坐下,方一落座,鄰座就傳來招呼聲。
席上眾人看得目不轉睛,一些儒雅大臣吼得臉紅脖子粗,戚華楹坐在滿殿喝彩中,忽覺自己的心也像那隻長槍上的紅纓,隨著持槍之人一上一下,俏麗飛紅。
“好!好!”
那金盤上盛著各色纖妍花朵,按品級各色都有,什麼銀紅大羅花、雜色欒枝、銀紅大絹花……那上頭還有一朵紫紅絲羅做的叫牡丹,牡丹花瓣葳葳蕤蕤,若美人醉顏,國色天香。
這位裴殿帥伴駕今上左右,從他那個角度,應當很容易看到自己。
隻一瞬,陸曈就明白,裴雲暎是殿前司指揮使,凡有宴儀,自然該伴駕於梁明帝身側,隨護梁明帝安危。
她又看向梁明帝身後。
這可比方才龍船上的水傀儡精彩多了。
青年揚眉,正要說什麼,目光忽然一頓。
陸曈掃了一眼周圍,沒見著紀珣的影子。料想紀珣的位置不在這裡,以他之官職,或許更靠前些。
陸曈心念微動。
長樂池廣無邊際,最前方一張大船上,教坊樂官先上前致語。緊接著池中水棚處的鼓手開始擊鼓,激烈鼓聲中,數十隻小紅舟各自散開,整整齊齊列在長樂池畔。
亦有人端著酒盞望著遠處紅舟上的青年,對著身側人恭維:“世子風姿絕世,有淩霄之姿,裴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
十分的光映照人。
長樂池的水麵上,忽然掠過一人,這人一身熟悉的墨綠暗花錦服,動作輕盈漂亮,如隻舒展羽翅掠過水麵的青鳥,風過水搖間,隻在水麵留下一點蕩漾漣漪。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裙。
馬車停了下來,陸曈一行人下了馬車,就見長門遊廊外,陸陸續續已停著不少馬車。
殿帥的身手太好,也怪不得他們嘛!
陸曈順著她目光看去,就見離高樓不遠,長殿靠裡處,端坐著一位年輕小姐,雖覆著麵紗,仍不減雍容華貴,典雅芬芳,一瞧就身世不凡。
待入了武場,陸曈抬眼一看,就見遼闊廣場之前,長池漫無邊際,上頭已搭建起水棚。有數十上百隻裝飾華麗的紅舟停靠在池水邊緣。
梁明帝看了裴雲暎許久,不知想到什麼,忽而嘴角一扯,語氣有些古怪。
他再上前,正在竹竿下打得不可開交的二人似也察覺危機靠近,立刻冰釋前嫌同仇敵愾,一左一右抄起岸上百戲長槍朝他衝來。
“爭標”是水戲的重頭戲。
另一頭,林丹青正與陸曈咬耳朵。
裴雲暎垂眸看去。
見陸曈不語,她又寬慰:“不過,吃得是少些,但玩樂不錯。長樂池水殿裡,能看各種水戲,水傀儡、水秋千……還有儺儀,那可不是外頭能瞧見的!”
裴雲暎站著,聽見太後誇讚的話亦沒有其他舉動,隻含笑頷首:“謝太後娘娘美譽。”
兩杆長槍一左一右自身側刺來,裴雲暎並不在意,他沒用刀,順手撿起百戲架上一隻紅纓長槍抵住,長槍槍頭若流星,紅綃燦若雲錦,飛馳間看得人眼花繚亂。
樂官一愣。
林丹青轉頭:“虧是不虧,但總不如自家屋裡自在。”
而今太子被軟禁,陛下又將兵權分給三皇子母族陳家人,皇後心中很是著急。
今日是天章台祭典,昨夜陸曈就回了醫官院,好清晨與醫官院眾人一道出發。
昭寧公裴棣低頭飲酒,神色平淡,並不回答。
不多時,長樂池上那群簇擁著的紅舟開始喧鬨起來。身側有醫官興奮開口:“快看,水戲要開始了!”
木槿低賤,朝開暮落,零落瞬息。富貴人家的花園中是瞧不上這種野花的,正因如此,長樂池邊的野木槿才會全部被剪除。
而在水殿四周岸上,又有旗射儀衛一類,這就是後頭各司競馳的地方。
戚華楹不自在地蹙了蹙眉。
長樂池最中央,則有一名軍校手持長竿,上頭掛著隻金色長箭,哪隻紅舟先劃至目的地,得到那支金色長箭,以箭射中池畔那隻彩毬,則為“奪標”。
可惜的是,縱然席上所有男賓無不為她身姿所驚,然而當她抬袖舉盞時,借著長袖往樓上偷偷瞧了一眼時,仍感深深失望。
“我就喜歡木槿。”他說。
“野花豔目,不必牡丹”——《小窗幽記》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飛鳥
紅舟爭標,射中金毬,裴雲暎沒選金盤上一眾嫣然羅花,反而從水棚草地裡隨手撿了朵野花,這舉動令人意外。
不過雖然意外,但也並非不合情理。
畢竟今日紅舟爭標,他也不在競馳軍士之列。
得了這朵野花,裴雲暎退回小樓之上,這場賽中的小風波很快就過去,金毬重新被掛上,其餘紅舟再度爭標。
隻是有了剛才珠玉在前,再看此刻這爭標,便覺少了幾分樂趣,不如先前令人沸騰。
花船上樂官們水戲歌舞,熱熱鬨鬨的唱腔裡,陸曈低眉坐著,微微出了一會兒神。
裴雲暎選了一朵木槿。
那天夜裡,她以為自己和裴雲暎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陸曈抬手,指尖拂過發間,發髻之中,斜插的木槿花簪冰涼。
她收回手,神色重新變得冷靜。
席中眾人熱聲沸騰,待水殿諸戲俱畢,方才長安池上的數十隻虎頭船、飛魚船儘數劃開,隻留下幾艘最為華麗精致的龍舟供諸臣閒樂。
接著是諸軍獻呈百戲。
數十人搖鼓,《驀山溪》琴曲裡,舞獅豹者入場,撲旗子、打筋鬥、列偃月陣,忽而一聲霹靂爆響,對陣軍士分開。
席間爆發出一陣“好”!
林丹青不住拍手:“太好看了!”
長樂池邊眾人看得激動,陸曈坐於席間,也看得認真,隱隱中,忽覺似乎有一道視線落於自己身上,於是抬頭,正對上神寶樓上,青年看過來的目光。
二人視線相撞,他微微一頓,極快撇過頭去,移開目光。
對陣戲後,諸班直常入祇侯子弟獻呈馬騎,開道騎、仰手射,合手射,飛仙縛馬……令人眼花繚亂。
再然後是妙法院女童獻藝、花裝男子獻毬打……
眾人邊看邊喝彩,直到百戲呈訖,已是下午了。
吉時到,祭典大禮快開始了。
高樓之上,帝王早已微有疲色,見鼓樂軍士擊鼓,在儀衛伴駕下,來到天章台。
陸曈隨百官立於祭壇下首。
《禮記.樂記》雲:“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
先皇在世時,每隔三年一次%e4%ba%b2祀十分隆重,梁明帝繼位後,%e4%ba%b2祀改為五年一次。
本來今年不到大禮年節,然而岐水兵亂,蘇南蝗災,百姓苦不堪言,禦史紛紛上奏,梁明帝便特開祭壇,為天下祈福。
法駕儀仗都已備好,大史局驗漏刻。百官皆著禮服,隨官品執笏,禁衛全裝,圍繞周圍。
天子身穿冕服,頭戴冕冠,登上三層高祭台。
儀官奏樂,又有舞者擊銅鐃、響環,天子登壇,向四麵揖拜、跪伏、獻酒。
降神、皇帝升降、奠玉幣、奉俎、酌獻、飲福、亞獻、終獻、送神……
壇上供品、幣帛自酉階灑下。◣思◣兔◣在◣線◣閱◣讀◣
所有祭祀之物送入燎爐,入爐焚之。樂罷,讚一拜,禮畢。
從大禮開始到結束,整整三個時辰,結束時,天已全黑了。
陸曈是第一次參加宮中大禮,尚未覺出什麼,身側年長些的醫官卻已忍不住麵露難色,常進甚至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揉了揉膝蓋。
再看百官,除了站在最前方的%e4%ba%b2王公侯一列,躲在後頭的群臣臉色都有些勉強。
梁明帝亦如是。
天子本來身體欠佳,撐著整三個時辰完成大禮已是不易,禮畢後,先去長樂池上龍船歇憩片刻,約莫亥時大儺儀開始,屆時皇城之中燃放煙火。
大禮結束後到儺儀開始的這段時日,百官也可去長席暫時小憩。
眾人便紛紛先回長樂池邊席宴。
裴雲暎跟著梁明帝登上龍船,皇後、太後正於船中休憩,見他上船,交代下接下來儺儀之事,裴雲暎才退下。
他先去禁衛那頭轉了一圈,回到長樂池畔,席間氣氛熱鬨,林丹青正側首與常進說話,身邊沒有陸曈的影子。
他掃視周圍,並未看見陸曈在何處。
倒是林丹青瞧見他過來,同他打招呼:“裴殿帥怎麼來了?”
裴雲暎看了一眼席上,問:“陸曈不在?”
林丹青怔了一下,“咦,剛才還在這裡?”
“可能被旁人叫走了。”林丹青回過頭,“我同她說過的,一個時辰後儺儀開始,估摸很快就回來。”
裴雲暎眉頭一皺。
“裴殿帥有事找她?”
他搖頭,正要說話,那頭幾位皇子叫他,他便沒說什麼,又轉身離去了。
……
人群熱鬨喧囂漸漸遠去,長樂池更遠處,幾位宮人從院子裡出來,庫房裡一片安靜。
庫房裡大大小小堆滿了假麵披發、狼牙煙火、骷髏人偶,最中間一隻金眼白麵的巨大木偶,係錦繡圍肚,足有一人來高,格外沉重,盛在一塊裝了輪子的木板上,十分神氣。
這是等會兒儺儀要用的工具。
因工具繁瑣,大大小小堆於一處,顯出幾分雜亂,一眼看去,並不容易發現人影。
宮中數年不曾呈大儺儀,工具都是由禮部臨時準備,其中負責儺儀的匠人並非入內樂工,此地守衛更鬆。
卻在陰沉的安靜裡,陡然響起人聲。
“東西呢?”庫房裡,戚玉台朝陸曈伸出一隻手。
他自昨夜裡就在期待今日,可惜今日先是諸軍百戲,後是天章壇祭典,眾目睽睽,他根本無法尋得機會來找陸曈。父%e4%ba%b2雖然離他離得遠,可卻暗中叫戚華楹盯著他,以免他突生意外。就連此刻出來找陸曈,都是假借如廁。
陸曈不語,從袖中摸出一隻紙包。
戚玉台迫不及待接過來,正要打開,突然想起什麼,趕緊看了一眼四周,庫房裡並無人聲,剛剛的宮人出去搬東西了。
他這才放下心來,誇讚地看一眼陸曈:“你倒會選地方。”
長樂池邊處處是人,四處又都有宮人行過,他還在想到底如何避人耳目,畢竟宮裡人都是人精,一旦覺出不對恐怕生事,尤其是三皇子的人。
正想著,外頭突然有人聲響動,戚玉台一驚,麵前正是那隻金眼白麵的“瘟神惡鬼”,陸曈眼疾手快,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