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陸曈開口。
“太師府難進,安排人進去並不容易。若我出事,你的眼線也就廢了。”
她看向裴雲暎:“值得嗎?”
裴雲暎輕笑一聲。
“太師府的人都不正常,全是瘋子。”他望著她,氣定神閒開口,“我怎麼敢把債主一個人留在那種地方呢。”
陸曈不語。
“況且,”裴雲暎話鋒一轉,“也不算白幫忙。”
“下月我生辰,我要看見絛子。”他語調輕鬆,“陸三姑娘可不要又出爾反爾。生辰那日,我會讓青楓來接你的。”
陸曈:“你……”
他抬手,把桌上茶水一飲而儘,提刀站起身來,“我還有公務,要先走一步。”
走了兩步,忽又轉過頭來,輕咳一聲。
“話本……”
他視線掃過被醫書擋上的籍冊。
“……還挺有意思的。”
言罷,笑著出了門。
陸曈:“……”
銀箏掀開氈簾出來,見裴雲暎已離開,看向陸曈:“小裴大人這麼快就走了?不多坐坐?”
這話說的,裴雲暎和醫館很熟似的。
陸曈蹙眉。
“他又不是醫館的人,不必對他客氣,”陸曈收起話本,“下次茶也彆泡了,讓他渴著。”
銀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又感歎:“姑娘和裴大人之間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總覺得……”
陸曈心中一跳:“覺得什麼?”
銀箏想了一會兒,才回道:“覺得,姑娘待他有些不一樣了。”
第二百一十章 招桃花
翌日天明。
陸曈清晨起來梳洗,換了件藕荷色窄袖棉裙,坐在桌前梳理頭發。
桌角木匣裡放著各式各樣的絹花,她沒有彆的首飾,除了姐姐的木槿花簪,這就是全部。
不過,今日木匣裡,多了一隻牡丹紋木刻梳篦。
“蘭夜鬥巧”贏來的彩頭梳篦,比她平日所用的要小巧許多,梳理頭發尚不方便,插在發間做插梳倒正合適。
陸曈視線落在木匣裡的梳篦之上,許久,伸手拿了起來。
鏡中女子粉黛未施,猶豫不決地看著她。
她遲疑片刻,終是把梳篦插在發髻之中。
……
“啪——”
屋中瓷壺被砸得粉碎。
戚玉台才走到門口,就被護衛們攔了下來。
“少爺,老爺吩咐,這幾日不可出門。”
戚玉台一巴掌摔過去:“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攔本少爺!”
護衛不敢搭話,擋在屋門前的動作卻沒有讓開。
戚玉台麵露焦躁。
整整幾日了,他都被關在屋子中出不得門。
這對他來說簡直比入牢還要煎熬。
在家的日子越長,他的藥癮越重,心中好似堵著團火無法紓解,隻恨不得立刻奔出屋去,狠狠服食一包寒食散方可罷休。
如今京中寒食散難尋,前幾日,他卻從陸曈嘴裡得知另一種寒食散的替代之物。戚玉台將信將疑,原本想差人先按陸曈所說的方子配製找人嘗試,奈何如今院裡院外全都是父%e4%ba%b2的眼線,他根本使不動父%e4%ba%b2的人。
想要自己%e4%ba%b2自出門,卻不知為何,這幾日府中對他的看管變本加厲,如今連院子也出不得了。
戚玉台心如貓抓。
桌案一角,靈犀香靜靜燃燒,原本馥鬱沉香卻無法使他平靜,反而令他更加暴躁了。戚玉台抓起香爐,猛地向門口一砸,“咚”的一聲,滿爐香灰撒了一地。
一隻腳在香爐前停了下來。
戚清站在門口,視線掠過一地的狼藉,平靜開口。
“你在做什麼?”
戚玉台一愣:“父%e4%ba%b2?”
戚清來了。
戚清抬步,繞過屋中碎了一地的瓷片和香灰,進了屋,在屋前站定:“你又在鬨什麼?”
父%e4%ba%b2的語調平淡,戚玉台打了個哆嗦。
但很快,焦躁戰勝了懼怕,他道:“爹,我要出去。”
“不行。”
“為何不行?”戚玉台竭力解釋,“爹,你看,這些日子我都好好的,沒出差錯……我已經很久沒出門了,我就是出門逛逛,不做彆的。”
“宮中祭典將近,你病未痊愈,在府中靜養為上……”
“我根本沒病!”
驀地,戚玉台打斷他的話。
戚清一頓。
戚玉台抓了抓頭,神情滿是焦躁。
“我根本沒病。”他重複道:“姓陸的和崔岷都說過,我隻是風邪侵體,暫時受驚,你為什麼總是不信?”
陸曈和崔岷都是如此告訴他的,他隻是暫時受驚,並非真的癲疾。
戚清看著他,語氣依舊毋庸置疑:“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父%e4%ba%b2對他說得最多的就是不行。
屋中靈犀香被拂落在地,香氣越發濃烈,戚玉台感到一股怒氣充斥在%e8%83%b8膛。
“你傷還未好全,不可隨意驚動,以免再度受驚。”
“彆找借口了!”
戚玉台忍無可忍,大吼道:“口口聲聲為我著想,你不讓我出去,不是擔心我的身體,是擔心我中途發病,丟了太師府的臉麵,你是怕我成為太師府汙點,巴不得把我藏起來吧!”
屋中死一般的寂靜。
護衛婢女們低頭站在門口,不敢看向這頭。
戚清仍靜靜看著他,灰白生翳的雙眼裡沒有一絲情緒,冷漠的、失望的、毫不在意的。
戚玉台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怨恨。
總是這樣。
父%e4%ba%b2總是這樣。
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闖了再大的禍,父%e4%ba%b2從不會憤怒激動,呼喝責罵,隻會冷靜地指責,然後用那種失望的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好像他的所有行為舉止,都激不起對方任何心緒的波動,隻是個可有可無的擺設。
明明他對戚華楹從不如此。
他後退兩步,突然慘笑起來。
陸曈說,她自小頑劣,但父%e4%ba%b2對她嚴厲,對外卻會逢人誇獎讚賞。
莽明鄉姓楊的老漢,兒子是個傻子,他父%e4%ba%b2與彆人談及時,尚能自豪引以為傲。
他們隨口的言談,在他耳中聽起來卻尤為刺耳。
他求之不得,他因此嫉妒。
“你是不是從小就覺得我是個瘋子?”戚玉台突然開口。
不等戚清說話,他又道:“從我五歲起時,你就這麼覺得了吧。”
他其實不是五年前開始發病的。
是更早。
戚玉台依稀記得,父%e4%ba%b2從前是對自己很好的,在那之後就變了。戚清待他不冷不熱,像是一個製作失敗的物品,無法銷毀,卻又不想承認,隻能放在府邸中,做一個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不投入情感,冷漠旁觀,以此來掩飾嫌棄。
府邸中下人對多年前的事諱莫如深,但他畢竟是太師府唯一的嫡子,若想知曉,終究能打聽得到一些。
“我說畫眉會殺人,你不信。我說豐樂樓中有人要害我,你不管。”
“爹,你是不是打心眼裡覺得我是個瘋子,我說的都是瘋話!”
戚清垂眸:“你太激動了,需要靜心。”
“我說了我沒病!”
戚玉台高喝:“你要是嫌棄我你就殺了我,就像我娘那樣,死了就不會給太師府丟臉了——”
“啪——”
屋中一聲脆響。
戚玉台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老者灰白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總是平靜的水麵突掀浪濤。泛起怒意令那雙眼顯得森冷而陰鷙,讓戚玉台方才暴怒之心驚懼一瞬,漸漸平靜下來。
戚清陰沉地看著他,戚玉台一時不敢說話。
片刻後,戚清轉身,冷冷道:“在府上養傷,一步也不準離開院子。”
他轉身出了屋門。
待出了院子,一直站在門口的管家跟了上來,低聲道:“少爺今日是著急之下口不擇言,老爺千萬莫往心裡去。”^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他提到淑惠……”
戚清閉眼。
“孽障。”
……
屋中婢女們彎腰拾起一地碎瓷片,又將毯子上的香灰清理乾淨了。
戚玉台坐在桌前,眉眼鬱色沉沉。
被打過的臉上泛起火辣辣的疼,戚清那一巴掌,用了十足力氣。
他摸了摸臉,有模糊的痕跡漸漸腫起。
門外有人進來,戚玉台掀起眼皮,陸曈進了屋,把醫箱放到桌上,目光落在他臉上時一頓。
麵上腫痕未消,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被扇了一巴掌,整個太師府中,敢對他動手的人可想而知。
陸曈低頭打開醫箱,她什麼也不問,反而讓戚玉台越發感到羞辱,篤定這故作平靜的醫女此刻正在心底譏笑他。
“戚公子可服過藥了?”她問。
“摔了。”
他總是如此,陸曈熬好的藥被他摔掉,她便需重去熬上一碗,夏日天熱,在藥爐前等待是件苦差事。
戚玉台喜歡用這種瑣事銼磨她。
陸曈點頭,沒有半絲不耐煩,“我再去煎一副。”
折磨人的樂趣就在對方的平靜中煙消雲散。
戚玉台暗罵一聲。不管如何,陸曈至少每日能出入太師府,而他卻要禁錮在這裡,連一個低賤的平人都比他自由。
戚玉台看著陸曈彎腰抱出醫箱裡的銀罐子,心中突然一動。
他一把握住陸曈手臂。
陸曈看向他。
“你上次同我說,能找到寒食散的替代之物?”
“是。”
“你去做,做了拿給我。”
陸曈訝然望著他,道:“戚公子,你如今大病初愈,不宜服食彆的藥。”
“少廢話!”
戚玉台狠狠抓著她的手,他動作太野蠻,陸曈微微蹙眉。
這副難受模樣反而讓他舒心一瞬。
“陸醫官,我也不怕告訴你,”他冷冷道,“進了太師府,沒那麼好出去,就算你治好了我,隻要我不高興,你一樣要死。”
“彆以為討好了我爹,你就能平安無事。崔岷當初也是我爹手下一條狗,如今還不是下場淒慘。”
他湊近陸曈,語調輕慢,“與其討好我爹,不如討好我,你若將我伺候高興,或許我一心軟,之後不再為難與你。否則……”
“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一輩子留在戚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後一句,驀然陰狠。
陸曈沉默不語。
戚玉台死死盯著她。
片刻後,陸曈開口。
“太師大人若知道此事,我會沒命。”
戚玉台神色一鬆:“我不會讓他知道。”
“此物雖不及寒食散毒性劇烈,但隻能少量服食,若過量,仍後患無窮。”
“我心裡有數。”
屋中安靜下來。
護衛和婢女往這頭看了一眼,見戚玉台攥著陸曈手臂,似是脅迫,又不約而同轉過臉,佯作未看見。
戚玉台鬆開手:“你想好了嗎?”
桌上,重新點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