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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19 字 2個月前

位也不願舉薦你一回。”

“你拿他做朋友,他卻看不起你,難道不覺得可悲?”

他顫巍巍地伸手拿過信函。

信裡是醫官院副院使的舉薦。

他知道苗良方即將要升任院使了,也曾真心實意地祝賀過,心中暗暗期待著,苗良方成了院使,副院使之位空缺,以自己與苗良方的交情,或許這位置會落到自己身上。

然而真相是,那封舉薦信裡,推舉的是另幾位頗有背景的醫官,他的名字並不在其列。

他的朋友,背棄了他。

獄中安靜,苗良方看著他道:“我沒有推舉你,是因為副院使之位要看吏目考核的成績,你的成績並不合格……”

“所以?”崔岷打斷他的話:“你想說什麼?我醫術平庸,比不上你這樣的天才。進醫官院後不能像你一樣開出新方,討太後歡心,也不能在吏目考核中成績亮眼,所以在你‘公正’的主持下,連舉薦的名冊也登不上。”

“既然我無能平庸,為何要讓我進醫官院?給了人希望卻又告訴彆人不配,苗良方,你不覺得這樣太偽善了嗎!”

空曠牢獄裡,沙啞的聲音在四麵回蕩,拉出古怪的回音。

崔岷諷刺地笑起來。

誰不想往上爬,誰不想做人上人,世上哪兒來那麼多天才,他也曾日日苦背吏目醫書,到最後也僅僅隻是位於人後——醫官院那些自小在太醫局進學的醫官使,他根本比不上。

書上寫:昏與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與庸,而力學不倦者,自力者也。

假的,都是假的。

勤學不能彌補愚笨。平庸的人想要靠自己努力走上高位,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為了這個陷害我?”

崔岷哂笑。

“苗良方,你明明可以幫我,多一步,就可以讓我過得更好,但你沒有。”

“既然你沒有為我考慮過,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彆人為你考慮?”

崔岷輕歎:“你空有醫術,卻根本不懂利用。《苗氏良方》在你手中沒有價值,它真正的價值不是造福天下,一個人對天下的福祉再大又能大到哪裡去?它真正的價值,是可以換來富貴和前程,拋棄那些無用的清名,讓人當人上人,過上好日子。”

“這才是《苗氏良方》存在的真正意義。”

苗良方靜靜看著他。

“所以,你過上好日子了?”

崔岷一頓。

這些年,他已做到了院使,比苗良方還要高的位置。也娶妻生子,購置宅邸,書房比少時做工的整個藥鋪都還華麗寬敞。

往來皆是達官顯貴,他幾乎都已忘記自己來自何處,過去的苦日子。直到現在——

太師府像拋棄一條狗一樣的將他拋棄掉了。

隻因太師府找到了更好的替代。

他其實也並非全無籌碼,他知道戚玉台的癲疾,他可以以此威脅,他甚至腦海裡已經有過這樣一個念頭,但很快這念頭就被打消了。

隻因來送飯的獄卒“無意”與他說了一句話。

說他妻兒如今獄中著感風寒。

隻一句,再無反抗之意。

他不能威脅,隻因他妻兒尚在對方手中。如今妻兒尚能留一條性命,若他不識好歹,連命也保不住。

他重要的東西在彆人手中捏著,便隻能束手就擒。

苗良方問他:“那你現在,做到人上人了嗎?”

人上人。

崔岷苦笑起來。

他汲汲營營爬至高處,也不過是戚家的一條狗,呼來召去,隨時可棄。

他們這種人,注定隻能做奴才。

“人命貴賤,胎中自帶。”他抬起眼,認命般的木然開口:“這輩子沒指望了,下輩子,希望我投個好胎。”

“卑賤貧窮,非士之辱也。”苗良方搖頭:“阿岷,沒人能決定自己出身,出身並非你我之過。”

“阿岷”二字一出,崔岷愣了一下。

他看向苗良方。

苗良方坐在牢獄前,許多年前,他二人也是這樣,席地坐在冬日的柴房裡,捧著醫書互相盤問,對將來的日子盈滿期待。

時光倏然而過,當年年輕的小夥計鬢發已生出斑白,他鋃鐺入獄做階下囚,苗良方也瘸了隻%e8%85%bf,早已物是人非。

崔岷低下頭:“如今你冤屈既洗,繞了這麼大個圈子,今後打算如何?回醫官院做你的院使?”

他諷刺地笑一聲:“看來這位置注定是你的,彆人搶也搶不走。”

“我不回醫官院。”

“什麼?”

苗良方道:“我老了,%e8%85%bf也不好使了,這些年,盛京醫籍變化不少。醫官院早已不是當年的醫官院。回去也做不了什麼。”

崔岷盯著的目光古怪:“我以為你做這些,是為了拿回院使之位。”

“其實當年之事,我早已看開。”苗良方道:“離開熬煮藥膳,本就是我有錯在先。至於你拿走《苗氏藥方》,說到底也造福天下醫工,利民之舉,不必追名。若不是小陸出力,我根本不會與你糾纏。”

“陸曈?”

崔岷微微皺眉,麵色古怪,片刻後,道:“原來如此。”

“什麼?”

“原來你不是幕後主使,是那個丫頭。為你出頭,卻偏偏用了這種方式。”

他笑起來,神情有些奇異:“會咬人的狗不叫。我這條狗下來,她這條狗上去,會咬掉戚家一塊血肉來的。”

苗良方皺眉:“你在說什麼?”

崔岷卻閉上了嘴,不願再多說一個字了。

外頭的獄卒走了進來,搖了搖銅鈴,示意探視時辰已畢。苗良方扶著拐杖站起身來。

今日一見,將來應當也不會再見。這長達數十年的恩怨,終於塵埃落定。

他往前走了兩步,忽地又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隻背對柵牢開口:“阿岷,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你可曾後悔過?”

身後無聲。

他等了片刻,並無人回應,於是輕輕歎息一聲,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待他走後,空蕩蕩的牢房裡,再無一絲人跡。

縮在角落裡的人將頭埋進掌心,一動不動。

久久、久久後,從掌心裡,發出一聲輕微的飲泣。

……

走出獄門,外麵日頭正盛。

明亮日光落在人身上,從黑暗到明亮一時無所適從,刺得苗良方微微眯起眼睛。

他拄著拐杖,慢慢順著人流走著。

過去多年,他一直為這背負的冤屈耿耿於懷,每每看到自己的瘸%e8%85%bf,心中都會浮現當初的仇恨、不甘和委屈。

如今大仇得報,始作俑者已下牢獄,真相水落石出,他卻並無想象中的半絲欣喜。

反而空落落的。

崔岷自作自受,對這背叛的人,他本應該覺大快人心。然而看到對方在獄中狼狽潦倒之狀時,苗良方心中竟並無快意,隻有唏噓。

說到底,當初也的確是他拉著崔岷春試,從而改變了對方的一生。

悔悟是去病之藥,然以改之為貴。

不知崔岷最後可有沒有後悔?

可惜也沒有改正的機會了。

像是完成了一件半生追索的大事,接下來不知何去何從,生活的意義又在何處。苗良方悵然若失,不覺已走到西街。

門口李子樹下,小夥計正拿掃帚清掃地上落葉,見他回來,忙招呼道:“苗叔回來得正好,銀箏姐姐買了葡萄,井水鎮過甜得不得了,趕緊嘗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嘗什麼嘗!”

不等苗良方說話,杜長卿的身子從藥櫃後探了出來,東家搖著蒲扇滿臉不耐,“剛收的藥材院子裡堆滿了,陸大夫出去施診,這醫館裡一個人都沒有,難道要我一個人收拾嗎?到底誰是東家?”

他兀自罵罵咧咧:“一大早人就不知跑哪去了,發月銀的時候倒是一個比一個到的齊。怎麼,我臉上是寫著冤大頭三個字嗎?整日忙得腳不沾地,事情多得堆成一團,還站著乾什麼,趕緊乾活彆偷懶,乾完了再吃!真是沒一個省心的……”

銀箏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天熱東家心情也不太好。苗良方站在原地,不知為何,方才悵然不知不覺煙消雲散,%e8%83%b8腔空落落的地方像是不覺被什麼填滿,陡然踏實下來。

他把拐杖在地上一頓,在這一片%e9%b8%a1飛狗跳的忙碌裡一瘸一拐走進藥鋪,嘴上應和道。

“吵什麼,就來——”

第二百零三章 登門戚家

夜裡,裡鋪燈火亮了起來。

西街寧謐,銀箏關好醫館大門,端著燈回了院子,一進屋,就見陸曈正坐在榻邊收拾衣物。

崔岷已下獄,陸曈暫還停著職,然而戚玉台仍瘋病不起,明日起,陸曈將要登門太師府,為戚玉台治病了。

陸曈收拾得很慢,衣物一件件疊得整齊,連同銀箏新為她做的幾朵絨花,銀箏看著看著,忽覺有幾分心酸。

“姑娘,”她輕聲道:“明日你就要去太師府,戚家人都不是好相與的,裡頭人又多,要動手怕是不容易。要不,我跟著你一道去吧。”

陸曈搖了搖頭。

“戚家不同,四處都有人盯著,你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反會拖累我。”

這話說得有些不留情麵,銀箏沒吭聲。

陸曈把包囊疊好,轉頭去取醫箱,把一些常備藥物一並放進醫箱裡。

崔岷下獄得比想象中更快。

太師府出手很是乾淨利落。

原先崔岷背後有太師府做靠山,想要扳倒並不容易,如今由太師府%e4%ba%b2自動手反而更好。

戚清問過陸曈,苗良方是否想要重新回到醫官院,隻要苗良方願意,他仍可以回到副院使的位置。

但苗良方拒絕了。

“小陸,我老啦。”苗良方拄著拐杖,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寧和,笑嗬嗬看著她,“心裡頭早就沒什麼雄心大誌,將來也隻想安分守命,順時聽天,踏踏實實地當我的坐館大夫。”

“有句詞說得好,林泉高攀,虀鹽貧過,官囚身慮皆參破。”

“富如何?貴如何?閒中自有閒中樂,天地一壺寬又闊!”

他拒絕得很堅決。

陸曈便沒有勉強。

人各有誌,同一個人二十年前與二十年後,選擇或也截然不同。

銀箏看著她整理藥箱,又忍不住開口:“姑娘,我還是不放心,醫官院好歹有林醫官、紀醫官他們幫襯,可太師府卻隻有你一人。要不……找小裴大人幫忙?”

“找他做什麼?”

“小裴大人手下人多呀,我看話本裡,那些個王爺將軍,手下總有幾個無所不能的侍衛。讓他分一個給你,藏在太師府裡,若你有危險,還能護你一二。”

陸曈無言片刻,道:“這話本太過離譜,日後你也少看。太師府禁衛森嚴,與醫官院不同,他想安排人進去,並非易事。”

“再者,”陸曈合上醫箱,“欠裴雲暎的人情已夠多,再多下去,就快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