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視線卻順著對方的鼻梁,落在他%e5%94%87角之上。
她一直知道裴雲暎長得好。
是不分男女老幼最喜歡的那種長相,五官俊美精致,眉眼卻英氣逼人,沒有半絲脂粉氣。素日裡總是帶著三分笑,顯得明朗和煦若暖風,而不笑時,瞧不見梨渦,%e5%94%87色紅潤,%e5%94%87峰分明,竟顯出幾分誘人。
脈脈佳夜,花氣襲人。
她微微仰著頭湊近他,能聞得見對方身上清淡的冷冽香氣,若有若無。
裴雲暎垂眸盯著她,似也察覺她一瞬的晃神,突然莫名笑了一下,意味深長道:“陸大夫,你是不是想……”
陸曈眼睫一動。
空氣中冷冽花香倏爾多情,漸漸在燈色下蕩出徐徐漣漪。
青年傾身靠近,黑眸燦爛如星,%e5%94%87角笑容明亮,不緊不慢說出了剩下的話。
“……非禮我?”
陸曈:“……”
什麼微風,什麼漣漪頃刻消失無蹤,陸曈扔下手中竹片,冷冷道:“你自己來吧。”
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眉眼間很是愉悅。
裴雲暎接過竹片,隨意抹了兩下,忽而想到什麼,看向陸曈。
“陸大夫,”他道,“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何事?”
“當年常武縣瘟疫,之後你消失,真的是被拐子拐走了嗎?”
陸曈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不由愣了愣。
裴雲暎無聲望著她。
青楓查到,永昌三十二年,常武縣生了場大疫。
疫病來勢洶洶,當時縣民幾乎一戶一戶病歿。
陸家卻在那場疫病中安然無恙。
因當年大疫幸存者寥寥無幾,知道陸家的街鄰大多不在人世,關於“陸敏”的消息,青楓查得也很是艱難。
找到的線人說,陸家自言,當年的陸三姑娘是在大疫後被拐子拐走了,至今不知所蹤。然而被拐子拐走的稚童下場大多淒慘,陸曈卻在七年後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著實顯眼,很難讓人不聯係到七年前陸家在那場疫病中的全身而退。
他很早就想問陸曈了,但總覺得貿然探聽他人秘密終究不妥,何況陸曈本就是心防極重之人。
如今既知當年蘇南刑場前緣,也算故人。再者從前到現在,至少以他們眼下交情,比當初劍拔弩張時好上了不少。
從前不能問的,眼下也可以試著一問。
“帶你走的,是教你醫術的師父?”
良久,陸曈“嗯”了一聲。
“既然是師父,”他問,“離開時,為何不告訴家人一聲?”
探查消息的人說,陸家一門在陸敏失蹤多年後仍未放棄尋人,堅信終有一日能找到消失的小女兒。就因心力交瘁,陸家夫婦正當壯齡便滿頭白發,衰老遠勝同齡人。
其實仔細一想,事情並不難猜。
蕭逐風對他道:“看來事情已經很清楚。七年前常武縣時疫,有神醫途徑此地,或許看重陸敏天賦秉異想收她為徒,以救活陸家一門為條件帶走陸敏。”
他直覺不對,“要收徒大可光明正大,何故悄無聲息。”
“神醫都有幾分古怪脾氣,”蕭逐風不以為然,“或者怕陸家舍不得小女兒,所以偷偷帶走。”
似乎也說得通。
但裴雲暎總覺得這其中有幾分不對。
他也說不清是哪裡不對,隻是直覺再古怪的神醫收徒,應當也不會如此潦草。
何況多年前,陸曈才九歲,在此之前並未聽過她精通醫理,陸家也無大夫,何來天賦秉異說法?
處處離奇。
竹片被放回桌上,白瓷藥瓶在燈色下細潤生光。
青年的話平淡溫和,卻讓陸曈睫毛一顫。
為何不說一聲?
離開常武縣時,明明有那麼多機會,為何就找不到機會說一聲呢?
她攥緊手指,指尖深深嵌進掌心。
眼前突然浮現起芸娘戴著冪籬的影子。
她坐在馬車上,淡色裙角與外麵的雪地融為一體。
年幼的陸曈踧踖不安地望著她:“小姐,離開前,能不能讓我同爹娘告彆?”
冪籬下的女子像是笑了:“不行哦。”
她說:“這是你與我之間的秘密。你爹娘連服七日解藥,疫毒自除。但若你泄露秘密,最後一日,解藥變毒藥,你一家四門,一個也活不了。”
“明白了嗎?”
陸曈打了個冷戰。
後來她謹遵芸娘所言,每日煎了藥喂家裡人服下。爹娘不是沒有懷疑過,她隻說是縣太爺好心發給窮人的,那時候父母兄姊都已病得下不了床,縱是懷疑,也難以求證。
不過,家裡人的潰爛的確是止住了,也沒再繼續生疹子,疫毒臨門前悻悻而歸。
芸娘沒有騙她。
幼年陸曈一麵欣喜,一麵在心中盤算,芸娘說第七日解藥變毒藥,那前六日她便閉口不提,等到第七日,她看爹娘服下解藥後,再全盤托出。
她隻是想和爹娘道彆,否則無緣無故消失,家裡人會擔心的。
到了第六日,喂家人服下解藥,陸曈去城門口找芸娘拿第七日煎服的藥材,芸娘讓她上了馬車,遞給她一杯熱茶,她不疑有他,仰頭喝下,再醒來時,已山長路遠,早已不是常武縣熟悉的街巷。
她拉開馬車簾,惶然看著外頭陌生風景:“不是說……要連服七日解藥嗎?”
麵前婦人已摘下冪籬,露出一張香嬌玉嫩的臉,道:“隻要六日就好了。”
她不敢置信:“你騙我?”
“是啊。”
婦人笑了起來,像母%e4%ba%b2寬容不懂事的孩童稚言,摸摸她的頭,語氣溫柔得近乎詭異。
“不然,你不就有機會告訴了他們了嗎?”
離彆來得匆匆,不叫她做好一點準備,她呆呆坐在馬車裡,一時忘了反應,直到芸娘伸手,放下車簾,所有沿途荒草霜枝、煙深水闊全被掩去。
唯有婦人微笑著看著她。
“小姑娘。”
她說,“這個,叫遺憾。”
第一百八十一章 豐樂樓
遺憾。
陸曈聽過很多遺憾的詩。
陸柔告訴她,遺憾就是惋惜、無奈、後悔的意思。
幼時的陸曈覺得這種事有很多,不小心摔碎了自己最心愛的瓷人的時候,和劉子德兄弟爭奪席麵上最後一塊糖糕的時候,因為忙著撈魚而錯過廟口戲台最後一班夜戲的時候……
吵吵嚷嚷的生活裡,她總是惋惜、無奈、後悔。
但在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遺憾的真正含義。
遺憾,是沒來得及告彆。
她後來無數次的回想,哪怕當時給爹娘留一封信呢,或是找人捎句話,為何要笨成那樣不知變通,如果她也像陸柔陸謙那樣多讀些書,再聰明一點,或許就能想出彆的辦法。
每一次回想,遺憾便更深一分。
又在山上用陸謙背的詩安慰自己: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等下山就好了,等重逢就好了。
以為遺憾是暫時的,卻原來不知不覺,已成永遠。
她永遠失去了和家人告彆的機會。
夜長風冷,青燈一粟。
陸曈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走得匆忙,沒來得及。”
這回答有些敷衍。
裴雲暎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所以,你叫十七,是因為你是你師父第十七個徒弟?”
陸曈緘默。
那時候蘇南破廟,她逼著裴雲暎在廟牆上寫了“債條”,落款用了十七——她不想用自己名姓。
見她似是默認,裴雲暎牽了牽%e5%94%87:“你這師父醫術很是了得,怎會聲名不顯,他是什麼樣的人?”
“裴大人。”
陸曈突然開口,打斷裴雲暎的話:“黃茅崗圍獵場,太子遇險,三皇子也遇刺,誰會是凶手?”
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裴雲暎怔了一下,隨即看向她:“你認為是誰?”
陸曈笑了笑:“說不定都不是呢。”→思→兔→在→線→閱→讀→
“我小時候總是和劉家兄弟吵架,有時為了報複,會偷偷將他們二人的麻糖一起吃掉,然後挑撥他們,讓他們以為是彼此吃了對方的糖,其實都是我乾的。”
坐在對麵的年輕人神色微動,看著她的目光一瞬複雜。
陸曈坦然望著他:“殿帥,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你我二人之間,心知肚明,點到即止,不必再打聽了。”
她坐在桌前,神色冷漠拒人於千裡之外,冷冷清清似山中靜雪。
裴雲暎靜靜注視著她。
這個姑娘,冷靜、淡漠、理智,可以麵無表情取掉一個人性命,為複仇孤注一擲決絕得瘋狂。
常武縣的密信中稱,陸三姑娘陸敏驕縱任性,活潑靈動,常使陸家夫婦頭疼,哪怕是他多年前在蘇南破廟的那一次短暫相遇,他也記得對方是個會害怕、會不悅、會故意使壞試圖扯掉他麵巾的姑娘,尚未完全退去頑皮孩子氣。
與眼前女子沒有半絲相同。
不過短短五六載,她又經曆了什麼。
明明剛才已感到她態度柔和下來,為何一提到師父,就豎起渾身尖刺,拒絕旁人靠近。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烈陽,灼灼傷人刺眼,陸曈頓了一會兒才開口:“殿帥的戒指呢?”
他一怔,隨即低頭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隻銀製的指環。
時日隔得太久,那隻指環已經漸漸發黑,燭火下閃著一層暗淡冷澤。
陸曈拿起那隻戒指。
她道:“當年蘇南破廟中,我替殿帥縫傷,殿帥曾允諾我一個人情。”
“當年一諾,不知還作不作數。”
裴雲暎望著她,%e5%94%87角一揚:“當然。”
“你救了我,人情總要還。”
他問:“你想殺了戚玉台嗎?我可以幫你。”
陸曈看向裴雲暎。
年輕人語調輕鬆,眉眼含笑,像是隨口而出的戲言,一雙漆黑眼眸卻似星辰,安靜地、認真地盯著她。
像是隻要她開口,他就會答應。
默然良久,陸曈彆開了眼:“你不是有自己要做的事嗎?”
她仰起頭:“要殺他得蟄伏多久,半年,一年?還是更長?”
他微微蹙眉:“你很著急?”
“對,很著急。”
實在不想多浪費一刻。
裴雲暎低頭思忖一下,抬眼問:“那你想怎麼做?”
“我想請裴大人幫個忙。”
“什麼忙?”
陸曈看著他,半晌開口。
“我想請裴大人,替我畫一幅畫。”
……
夜漸漸深了。
陸曈離開殿帥府,裴雲暎送她上馬車,由青楓護送回醫官院。
直到馬車消失在巷口,裴雲暎回到殿帥府,叫赤箭進了屋。
他把寫好的信函交給赤箭,“挑幾個人去豐樂樓,照上麵寫的做。”
赤箭領命離去。
蕭逐風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坐在桌前冷眼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