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帳子。
這人……
居然和紀珣送了一樣的藥來。
……
裴雲暎離開營帳,回到了圍獵場下的馬場。
一出營帳,方才溫情與笑意頃刻散去,宛如%e8%84%b1下麵具,神色平靜而冷漠。
諸班衛車騎都已隨太子一行離開,隻有零星幾隊人馬留在此地。見這位素日明朗的指揮使一臉乖戾陰沉,皆不敢多話,趕緊避開。
蕭逐風正站在馬騎前重新套韁繩,見他來了,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抬地道:“英雄回來了?”
他平日裡雖愛嘲諷,到底克製幾分,今日或許是煩得緊了,言語間尤其刻薄。
“你這一救美,殿下計劃全打亂,戚家本來就對你不滿,老師也瞞不住……”
他一扯韁繩,語氣不耐:“你就不能忍忍。”
裴雲暎站著一邊,看他給馬套上韁繩。
“蕭二,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五年前我在蘇南被人追殺,有個小姑娘救了我。”
蕭逐風扯著韁繩的手倏然一頓,抬眸看向他。
“她就是那個救我的人。”
夜裡山風清涼,吹得遠處河梁水中燈火搖搖晃晃。
沉默許久,蕭逐風開口:“所以,你是為了這個救她?”
裴雲暎沒說話。
救命之恩湧泉相報,殿前司禁衛們常把這話掛在嘴邊——對那些他們救下的人一遍遍玩笑重複。
但他救她卻並不於此。
他想起白日看到陸曈的那一刻。
她站在一眾權貴之中,渾身是血,臉色蒼白,明明緊攥的骨節已發白,眸色卻一片冷漠,不肯流露出一絲軟弱。
像一頭獨自抵抗鬣狗的、傷痕累累的困獸。
寧死也不肯投降。
那一刻,他有一種直覺,如果陸曈今日真的當著眾人的麵跪了戚家的那頭惡犬,有些東西,便永遠也不可能彌補了。
其實,就算沒有那隻銀戒,就算她並非“故人”……
此情此景,他也做不到作壁上觀。
“現在怎麼辦?”蕭逐風問:“提前得罪太師府,麻煩大了,你的陸醫官也會有危險。”
以戚玉台之心%e8%83%b8,很難不對陸曈出手,而陸曈隻是個翰林醫官院的女醫官。
裴雲暎道:“今日起,我會讓人盯著太師府動作,之後,我要進宮一趟。”
“這麼衝動?”
裴雲暎不言。
“算了,已比我想得好得多,還好你今日有分寸,我還擔心,你會一怒之下殺了戚玉台。”
裴雲暎打斷他:“你沒猜錯,我就是想殺了他。”
蕭逐風一頓。
青年神情冰冷,漆黑雙眸裡,殺意漸漸凝聚。
那時陸曈被圍在眾人之間,渾身傷痕累累,他險些沒忍住拔刀結果此人。
若不是元貞在場,若不是怕給她招來麻煩,就算會打草驚蛇,他今日也非殺了戚玉台不可。
蕭逐風打量著他臉色。
“就算是你救命恩人,怎麼一遇到她的事,你就不理智。”
蕭逐風道:“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黃茅崗林木靜謐,雲散山頭,一輪明月照在半山腰上,把夜色也淋出一層惆悵。
裴雲暎沒說話。
為何一遇到她就和從前不一樣,為何她出事他就會失控,為何看她受辱他會那麼憤怒。
明明這麼些年,他早已鐵石心腸……
人總要經曆風雨才成長,他曆來遵循此種規則,對自己對他人一向如此。
偏偏到她這裡卻生出不忍,不忍見她被殘酷世情潑淋,不忍見她頭也不回地撞向南牆。
遠處圍市燈影攢動,眼前樹枝交映的暗影被風吹拂,在樹下人身上灑下一片斑駁。
年輕人垂下眼簾。
“我也想知道。”
為何……
唯獨她不同。
……
盛京夏夜總是炎熱。
雲翳散去,澄輝盈盈,一陣風來,吹得庭前兩叢青竹微微傾斜。
院中池邊,有人影靜靜站著,滿頭白發被銀月照出一層冷色。
池水清澈,完整的倒映著整個月亮,魚食撒下去時,各色錦鯉爭相浮起爭食,微光便被搗碎成星。
最後一粒魚食投下,小橋上匆匆行來一人,於老者身後幾步停下,低聲道:“老爺,小姐已經歇下了。”
戚清點頭。
戚華楹這些日總是興致不高。
賞花赴宴全部推拒,遊玩踏青也興致缺缺,太師府就這麼一個掌上明珠,戚清讓人邀了戚華楹往日交好的千金來府上陪她說話解悶,戚華楹也意興闌珊。夜裡更是早早地歇下。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大小姐有心事,卻不知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戚家大小姐究竟是因何事傷懷。
“圍場怎麼樣了?”
今日夏藐,皇室官家都去黃茅崗圍獵,他年紀大了,不適合再去這樣的場合,戚玉台卻還是要隨班衛前往。
“正打算與老爺說這件事,”管家垂首,“老爺,圍獵中止了,太子一行已回宮。”
“中止?”
管家低頭,將太子與三皇子同遭意外之事娓娓道來。
聽完,戚清沉%e5%90%9f了片刻,道:“看來,對方已經按捺不住了。”
管家不敢作聲,戚清又問:“少爺回來了?”
“已快至家門,不過……”
“說。”
“老爺,擒虎死了。”
這下,戚清麵上真浮起一絲意外,轉過身來。
“死了?”
“獵場上似乎出了點岔子,姓陸的醫女殺了擒虎,本該問罪,偏偏裴殿帥站出來為對方出頭,是以……”
他沒敢再說下去,四周一片寂靜。
大少爺帶著擒虎去獵場,又與醫官院那頭提前打好了招呼,就是為了在圍場上為戚華楹出氣。到最後反倒弄巧成拙,不止折了擒虎,還在眾人麵前失了麵子。
一條狗事小,太師府的臉麵事大,更何況,一開始,太師府是看中裴家這門%e4%ba%b2事。
“沒用的東西。”
戚清闔眼,神色有些厭棄:“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老爺,裴家那頭……”
戚家三番兩次邀昭寧公世子來府上,裴雲暎未必看不出來其中深意。他爹裴棣倒是識趣,可惜對這個兒子束手無策,作不得裴雲暎的主。
原本戚華楹並不抗拒這門%e4%ba%b2事,偏偏裴雲暎如今與個平人醫女不清不楚,還捅到了明麵上。這門%e4%ba%b2事不能繼續了。
“裴棣養了個好兒子。”
戚清笑笑,渾濁眼睛映著清澈池水,泛出一點灰淡的白。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道:“可惜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風月
盛京夏藐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結束了。
沒有豐厚的獵賞,沒有陛下的嘉獎,貴族子弟們精心準備的華麗騎服還沒得到展示,一場盛事就這樣落下帷幕。
夏藐是結束了,有些事卻才剛剛開始。◢思◢兔◢在◢線◢閱◢讀◢
黃茅崗上,太子元貞突遇虎襲,三皇子元堯林中遇刺,二人從前間便不對付,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出事,實在耐人尋味。
圍場夏藐前有班衛巡山,年年並無異樣,今年戍衛輪守出此遺亂,梁明帝大怒,令人徹查戍衛禁軍,懷疑戍衛混入奸人。
太子與三皇子一派各執一詞,彼此認定對方心懷鬼胎,朝中沉浮暗湧之餘,卻還不忘傳出一則風月消息。
殿前司指揮使裴雲暎,似乎與翰林醫官院一位平人醫女關係匪淺。
此消息一出,朝中上下、公侯後院筵席上都傳遍了。
這位昭寧公世子年紀輕輕,常在禦前行走,人又生得風度翩翩,縱然沒有裴家家世,單就他本人而言,這般官職人才,也是盛京許多官門心中最滿意的姻%e4%ba%b2。
偏偏裴雲暎如今二十出頭,連門%e4%ba%b2事都還沒定。不僅沒定,甚至一點風聲都沒有。
旁人都說是裴雲暎眼光高,又有人說是昭寧公想挑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給自家兒子。他本人又%e4%ba%b2切有禮,人生得俊朗溫和,身上沒有那些富貴子弟的浪蕩驕矜之氣,自少年起,不曾聽過什麼桃色官司。
越是如此,就越是讓人好奇此人將來所娶究竟是哪一位貴女。然而未料這位一向潔身自好的殿前司指揮使,去了一趟圍獵場,就傳出了這般新聞。
浣花庭的小宮女們聚在一處,繪聲繪色講起那一日圍獵場上發生的事,仿佛自己%e4%ba%b2眼目睹——
“當時裴大人便擋在陸醫官身前,對戚公子怒目而視:‘你若敢傷她一毫,我必要你永世後悔!’,旋即當著眾人麵,抱著陸醫官揚長而去了。”
小宮女們聽得滿頰緋紅,猶如傳聞中被救下的人是自己一般,長籲短歎,捶%e8%83%b8頓足。
“怎麼偏偏是她呢?聽說隻是個平人醫官,又無家世背景,縱然生得好看,可盛京生得好看的貴女也很多嘛!”
“肽!”又有一小丫頭搖頭,“裴大人本就不是勢利之人。從前我在浣花庭掃灑,不小心摔壞了貴人的碗碟,當時他還替我說話,免了我被貴人責罰,對咱們都如此,可見瞧人是不看身份的。”
“倒也是,不過這樣算是得罪了戚公子了吧……”
“什麼得罪?放狗咬人還有理了?我可聽說陸醫官被咬得可慘,滿臉是血,差點就救不回來了!”
“難怪小裴大人發火……”
宮中閒談流言總是傳得很快,平常的事添油加醋起來,曲折也勝於仙樓風月戲碼的精心編排。
慈寧宮外圓池裡,蓮花朵朵,花葉稠迭。
華釵金裙的婦人坐在長廊靠裡的小亭裡,撚動手中一串油亮佛珠,含笑看著座首下方人。
“裴殿帥,如今宮裡都是你的風月軼聞,真是出乎哀家意料啊。”
在她下首的年輕人微微頷首。
“有汙太後娘娘尊耳,是臣之過,請娘娘責罰。”
婦人含笑不語。
李太後並非梁明帝生母。
先皇在世時,先太子生母早逝,後立繼後李氏。
李氏膝下隻出一公主,性情溫和無爭,與其他皇子也算相處和睦。
後先太子出事,先皇殯天,梁明帝繼位。太後娘娘更是常年於萬恩寺禮佛,幾乎不管後宮事務。
獵獵夏風吹過,滿池荷香撲鼻,安靜許久,太後才慢慢地開口:“前些日子,皇上問起你婚事。”
“戚家那位小姐今年十七,也到了該擇婿的年紀。”
“本來呢,你二人也算門當戶對、金童玉女的一對。”
“如今……”
她聲音一頓,淡淡道:“哀家想問問你,是個什麼意思?”
裴雲暎行禮,仿佛沒聽到話裡暗示,平心靜氣地回答。
“戚家小姐嫻靜溫雅、謹守禮儀,臣頑劣魯莽,實非良配,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
他說得平靜,倒讓對方頓了一頓,須臾,李太後抬眼,仔細地打量眼前青年。
豐姿俊秀,英氣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