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險些斷氣,如今被害者卻要給凶手磕頭。
這真是天下間最荒謬的事。
元貞點頭:“也好。”
一語落地。
陸曈忍不住想要拒絕,被林丹青暗暗拉了一下袖子,對上她擔憂的眼神。
她對陸曈輕輕搖了搖頭。
陸曈咬緊了%e5%94%87。
她明白林丹青什麼意思。
如她們這樣的醫官,無論是平日給官員行診,還是將來入宮給貴人行診,尊嚴總是不值錢的那個。
他們要跪無數人,要對無數人低頭,比起性命,尊嚴算得什麼?
不值一提。
常進似怕她犯倔,隻盼著儘快息事寧人,催促道:“陸醫官,還愣著做什麼?”
“陸醫官,”金顯榮也幫腔:“這要多謝玉台心軟。”
多謝。
陸曈隻覺可笑。
她抬眼,戚玉台站在灰犬身邊,目光隱有得意,似乎已察覺到她對下跪磕頭這件事是多麼屈辱,是以越發來了興致,想要看她痛苦模樣。
被灰犬咬傷的裂痕似乎在這時候才開始慢慢顯出疼,陸曈恨得咬牙。
林丹青說的沒錯,對他們來說,尊嚴不值一提,將來跪的人還很多。
可眼前這人是誰?
是戚玉台!
是這個人,害死了陸柔,是這個人,害陸謙淪為階下囚被棄屍荒野,父%e4%ba%b2葬身水底,母%e4%ba%b2屍骨無存,陸家那把湮沒一切的大火,全都是拜他所賜!
她怎麼能跪?
她怎麼能向這仇人下跪!
心中恨到極致,眼睛裡像是也要滴出血來。陸曈抬眼,認認真真看過四麵人群,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希望有人站出來,將她解救,讓她免於遭受這可悲可笑、可憐可歎的屈辱。
她看過每一個人。
常進對著她微微搖頭,太子高坐馬背已有些不耐,金顯榮瘋狂對她示意讓她見好就收,還有二皇子、四皇子,許多她不認識的顯貴近臣……還有紀珣。
紀珣望著她,麵露不忍,卻沒有開口。陸曈知道,他剛才已經為她說過話,以免她性命之憂,這已是仁至義儘。
他不能再多說了,他背後還有紀家,不可將紀家也拉進這趟渾水中來。
風靜靜吹過密林,四周風聲靜謐。
陸曈看著看著,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會有人。
在過去那些年裡,在落梅峰,痛苦難當時,她曾無數次的呼喚過家人的名字,她想著要是爹娘在就好了,陸謙在就好了,陸柔在就好了,但她知道他們不會來。
就如此刻。
沒有人會來救她。
平人受罪,平人道歉,在權貴眼裡天經地義,已是十分開恩。
林丹青攙扶著她,慢慢站起身來。
渾身上下都是獵狗撕咬的傷口,一動就是傷口撕裂地疼,她麵無表情,一步步走到樹下灰犬的屍體前。
戚玉台望著她,佯作悲戚的眼裡滿是惡意。
陸曈的視線落在地上獵犬的屍體上。
狗屍一片狼藉,血肉模糊令人作嘔,唯有脖子上那隻金光閃閃的項圈依舊燦爛,彰示著主人顯赫的身份。
耳邊忽然浮響起上山前林丹青對她說過的話來。
“你看它脖子上戴的那個金項圈,我都沒戴過成色那般足的,這世道真是人不如狗呐。”
人不如狗。
四麵都是權貴,四麵都是高門,唯有她布衣小民、低賤平凡。就連地上的那隻狗,在那些人眼中,也比她高貴一籌。
陸曈捏緊拳,咬緊牙關。
雙%e8%85%bf膝下仿佛生了刺,每往下彎一厘,心中就越痛一分。
沉苛荒謬的世情落在背上,似座無法抗拒的大山,帶著她一點點、一點點矮下`身去。
無可避免。
無力掙%e8%84%b1。
就在雙膝即將落在地麵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突兀的馬蹄響,一同傳來的,還有人冷漠的聲音。
“彆跪。”
陸曈一怔。
緊接著,有人翻身下馬,一隻胳膊從她身後伸來,牢牢托住她即將彎下的脊梁。
她猝然回頭。
青年當是從外頭一路疾馳趕來,衣袍微皺,扶著她的手臂卻很有力,將她扶好站起,讓她倚靠在他身上。
“裴殿帥?”
短暫的驚訝後,戚玉台把臉一沉,“你這是做什麼?”
裴雲暎護在陸曈身前,麵上仍是笑著,笑著笑著,臉色漸漸冷下來,把那雙含情的眼也勾出一抹煞氣。
他開口,語氣輕蔑。
“我說,人怎麼能跪畜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十七姑娘
烈日被濃雲遮蔽,林間漸漸暗了下來。
陸曈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人。
裴雲暎怎麼會來?
耳邊響起戚玉台陰冷的聲音:“殿帥此話何意?”
“戚公子聽不明白嗎?”
他嘴角含笑,向著戚玉台看去,眸底漸有殺意凝聚,“我說,人不能跪畜生。”
這話裡的諷刺被在場所有人聽到了,戚玉台沉著臉:“你!”
“戚公子,”他握著腰刀的指骨發白,打斷戚玉台的話,“太後娘娘常年萬恩寺禮佛,明悟佛理,清淨無為。你卻借以太後娘娘之名,讓惡畜行傷天害理之事,毀壞皇家名聲。”
“牲畜事輕,皇家清名事大。事關太後娘娘名聲,豈能草草了之?”
“我看,”他道:“還是回朝後由禦史寫折上奉,在朝上認真說說吧。”
青年語氣漠然,盯著他的目光冷冽似冰,刺得戚玉台一個哆嗦,緊接著,心口登時一梗。
這混賬!
自己先前搬出太後,想借太後禦賜之物治陸曈之罪。裴雲暎更狠,竟搬出太後名聲,說什麼回朝後讓禦史上折子,分明是要將事情鬨大。
父%e4%ba%b2最重臉麵,為保戚家臉麵一定不會執意追究下去,定會讓他先低頭。更何況當初皇家夜宴一事後,裴雲暎頗得聖寵,太後待他格外寬和。
裴雲暎分明是為陸曈撐腰。
戚玉台看向陸曈。
她站在裴雲暎身側,裴雲暎的一隻手扶著她後背,倒像是將她護在懷裡。一副麵如金紙、搖搖欲碎的孱弱模樣。
很是惹人憐惜。
可他卻沒忘了剛才陸曈癲狂殺狗的凶狀。
這畫麵落在戚玉台眼中隻覺刺眼,越發篤定裴雲暎與陸曈間早有首尾。否則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為陸曈撐腰,更不會與戚家針鋒相對。
難怪會惹得戚華楹哀哀落淚,真是好一對狗男女。
戚玉台盯著二人的目光頓顯陰鷙。
四周無人開口,暗流落在眾人眼中,各有思量。
還是太子元貞打破僵持,輕描淡寫地開口:“一牲畜而已,何必大動乾戈。圍獵場上不妥,有什麼事,還是下山再做商議。”
言談間是要將此事揭過。
如今他與元堯間勝負未分,殿前司也是有利籌碼,誰都想爭一爭,至少不必結仇。
裴雲暎平靜道:“自然。”
太子見此情景,一拉韁繩,掉轉馬頭吩咐騎隊下山。四周人看了這麼場戲,聰明的也不敢久留。各方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陸曈就看見樞密院那位指揮使、上山前與裴雲暎在林道針鋒相對的那個嚴胥,深深地注視著自己,眸色似有深意。
她深知今日一過,有關她和裴雲暎的流言必然漫天飛舞,不止是嚴胥,隻怕醫官院、所有認識裴雲暎的人都會以為他們關係不同尋常。㊣思㊣兔㊣在㊣線㊣閱㊣讀㊣
正想著,眼前忽然一暗。
戚玉台朝著他們二人走了過來。
他似乎極不甘心,然而雖有個做太師的%e4%ba%b2爹,但他隻是戶部一個沒有實權的閒職,對於本就狠辣的裴雲暎來說沒有半分威懾力。
戚玉台看了裴雲暎身邊的陸曈一眼,冷笑道:“裴殿帥倒是對陸醫官的事格外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二人關係匪淺。”
陸曈冷冷看著他。
戚玉台又笑道:“這麼著急忙慌地趕回來,敢問殿帥,她是你什麼人?”
他這話不高不低,恰好讓周圍人聽個清楚明白,四周還有未走開的官員,聽聞此話都轉過頭,目光裡流露出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裴雲暎,前途無量的殿前司指揮使,又是昭寧公世子,容貌手段皆是盛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出挑,這樣的人,將來必然迎娶貴女。先前盛京城中還有人猜測,太師府家那位千嬌萬寵的大小姐至今尚未出閣,說不準將來恰好能與裴家結成姻%e4%ba%b2。
然而今日裴雲暎卻為了一個卑微醫女不惜得罪太師府公子。
醫女無權無勢,唯有美貌。色是刮骨鋼刀,裴雲暎年少風流,衝冠一怒為紅顏不算出格。
出格的是,這位年輕的指揮使還未婚配,還未婚配就與旁人先傳出風流逸事……
這就很不好了。
四周促狹的目光落在陸曈身上,陸曈微微蹙眉。
戚玉台本就因為戚華楹一事發瘋得突然,裴雲暎此舉,無疑火上添油。於他自己而言,更是十分不妙。
若是理智,他此時應當立刻與她劃清乾係才是,無論用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債主。”
她聽到裴雲暎的聲音。
陸曈一怔。
冥冥深林,樹木鬱鬱,遠處幽澗水流潺潺。
裴雲暎攙著她的手臂很緊,被林木枝隙間透過的日光照過,神情模糊看不清楚。
他平靜道:“她是我的債主。”
……
好好一場圍獵,就這麼戛然而止。
本來夏藐圍獵結束,清點獵物後當論功行賞。然而太子和三皇子雙雙遇襲,使得圍獵無法繼續,此次夏藐匆匆結束。太子一行以班衛隨駕,即刻回宮。
至於陸曈……
作為醫官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女,除了戚玉台外,暫時無人在意。但因她被惡犬咬傷,傷勢不輕,不好即刻趕路,就與剩下的幾個醫官院醫官留在圍獵場下的營帳中,等明日一早再啟程。
林丹青也留了下來。
已是傍晚,夕陽漸沉,紅霞滿天,營帳裡,替陸曈擦拭傷口的林丹青看著麵前猙獰傷口,忍不住目露駭然。
“陸妹妹,”她聲音發顫,“你怎麼傷得這樣重?”
先前山上對峙時,她雖看陸曈渾身是血,臉色蒼白,但並未流露出過多痛楚,神色也算平靜,想著或許是沾染的獵犬身上的血更多。
然而此刻%e8%84%b1下衣裳,用清水擦洗過,傷口一旦暴露出來,觸目驚心。
那絕非是一點“小傷”。
她看得膽寒,竟連包紮都遲疑,咬牙罵了一句:“戚玉台那個王八蛋!”
陸曈靠在木片搭成的簡陋矮榻上,看了手臂上的傷口一眼,道:“萬幸沒傷到臉。”
“都什麼時候還有心思玩笑!”林丹青瞪她一眼,“你該慶幸的是沒傷到喉嚨!”
陸曈垂眸不語。
惡犬衝上來撲咬她時,她下意識地護住了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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