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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78 字 2個月前

女醫官微微一笑:“靈犀香凝神靜氣,可緩失眠不寐之症,不過,長期使用此香,難免形成依賴。久用之下,反而適得其反。”

“戚大人有時也不妨試著少用此香,以免成癮傷身。”

戚玉台怔住。

成癮……

他自小到大用的都是此香,府中從未用過彆的香,隻因都是父%e4%ba%b2安排的。這些年,的確容易成癮。

父%e4%ba%b2怕他服食寒食散成癮傷身,可笑的是,靈犀香一樣如是。

女醫官說完,就對他二人欠了欠身,退出了屋子。金顯榮忙跟了出去,不知道是問什麼去了。

戚玉台靠著矮榻上的枕靠,隻覺渾身上下皆已濕透,青天白日竟做這樣一場噩夢實在晦氣,他抹了把額上的汗,指尖撫過鬢間時,覺得像是有螞蟻爬過。

針刺般癢疼。

……

給金顯榮行完今日的針,又將敷藥留下,陸曈背著醫箱回到了醫官院。

今日回來得算早,醫官院中沒幾個人,屋中林丹青也不在。

她把醫箱放在桌上,伸手推開窗。

院中青石板被被昨夜雨水洗得乾乾淨淨,雨後草木清新混著泥腥氣,將方才靈犀香的幽謐衝散了一些。

四月的風本不該有寒意,柔柔吹來時,陸曈卻驀地打了個冷戰,覺出些涼來。

她在窗前坐了下來。

一支槐花樹枝生得茂盛,從窗外遙遙伸進來,陸曈視線落在花枝上,伸出指尖輕輕撫過,細小枝葉微微顫唞,令人想起銀針抵著溫熱血脈時,皮膚上驟然升起的%e9%b8%a1皮疙瘩,仿佛能觸碰到裡頭汩汩的血液,隻消輕輕一刺,便會四處噴湧。

可惜被打斷了。

她收回手,神情有些遺憾。

她在靈犀香中摻入紅芳絮,使得戚玉台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又在為金顯榮施針時令他沉睡,讓金顯榮以為自己從頭至尾不曾離開過搗藥前廳。

戶部本就人員甚少,戚玉台不喜旁人跟隨,金顯榮更是生怕多一個人知道他陽虛血弱,空空蕩蕩的司禮府,正好便宜了她行事。

戚玉台在夢境中吐露一切,那時她的銀針已抵在對方顳部,那時她是真的想殺死他。

隻差一點就能殺死他。

可惜金顯榮的小廝拿藥回來了。

陸曈冷漠地垂下眼。

她若在當時就殺了戚玉台,自然會跟著喪命。她這條命死不足惜,原本也沒打算留著,不過,比起這個,她更在意戚玉台嘴裡吐出的另外兩個字。

服散。

“……我隻是不想父%e4%ba%b2知道我在服散……”

當時,戚玉台是那麼說的。

陸瞳慢慢在桌前坐了下來。

先皇在世時,梁朝貴族間曾流行過一陣服食寒食散的風氣,後出法令禁止,違者重罪,此法令延續至今。

倘若戚玉台支開下人是為了不讓戚清知道自己私自服散,倒也能解釋當日豐樂樓中,為何陸柔並未遇見戚家護衛阻攔而撞上戚玉台。

陸柔或許撞見此事,欲將此事告知陸謙,卻被柯家謀害,但那封留下來的、記載著戚玉台服食藥散的信函,卻成為了陸謙選擇告官的鐵證。

其實,他們二人的想法並沒有錯。

僅憑陸柔被汙一案,或許很難扳倒太師府——一個平人女子的清白,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何況還有柯家倀鬼從中作梗。

但換做服食藥散則有不同。

私下服食寒食散乃重罪,一旦捅出去,太師府也很難善了。隻要抓住機遇,同樣能達到目的。

隻是陸謙沒想到那位青天大老爺並不清廉,而表叔劉鯤一家,會將他當作換取富貴的砝碼,同範正廉做一門染血交易。

陸家所有災禍,全因戚玉台偷服藥散而起,更有甚者,戚玉台之所以令範正廉對陸家趕儘殺絕,也不過是怕服食寒食散一事被戚清發現責罰而殺人滅口。

原來如此。

原來真相,就是如此荒謬的簡單。

窗前的綠茸茸的春意映著女子無悲無喜的臉,良久,陸曈伸手,拿過桌上紙筆,提筆在白紙上寫出一個“戚”字。

她盯著那個“戚”字看了許久。

戚清統共隻有一子一女,世人皆言太師樸素節儉,戚玉台所用器服卻華麗奢靡。可見戚清“愛子之心”。

當初陸家一事,雖由戚玉台而起,可最後毀屍滅跡,替戚玉台周全首尾,未必沒有戚清、太師府下人手筆。

殺了戚玉台,太師府絕不會善罷甘休。

而她如今隻是個小小醫官,連入內禦醫都比不上。今日一過,戚玉台隻會更加警醒,而如白日那樣的機會更是罕見,很難再尋到機會動手。

陸曈低頭,提筆在白紙上那個“戚”字上勾畫幾筆,漆黑的墨汁一掠過紙麵,方正的字便被塗抹成一道濃黑的陰影,像沒了顏色的血跡,淋漓地淌了一整張。

再辨不清痕跡。

她擱下筆。

太師權盛,醫官位卑,以一人對一門,癡人說夢。

不過……

直者積於曲,強者積於弱。將來如何,尚未可知。

戚清要護,就連戚清一並除掉。

鷙鳥將擊,卑飛斂翼。

一個一個,總會尋到時機。

不過早晚而已。

身後傳來腳步聲,林丹青從屋外進來,瞧見陸曈一愣:“咦,你今日回來得倒早。”

又瞧見陸曈攤在桌上,被畫得一片墨黑的白紙:“這寫的是什麼?”

陸曈隨手將墨紙扯下,團成一團扔進廢紙筐裡,道:“隨便練練字。”

林丹青便沒在意,把懷中一大包油紙包著的東西往桌上一擱,笑道:“你回來得正好,我叫人從外麵買的髓餅,還熱乎著,你嘗嘗。”

醫官院中飯食清淡,林丹青嗜辣如命,總不愛吃,常偷偷使人去坊市間買了偷嘴。醫正常進不許醫官使們在宿院偷偷用飯,林丹青便隻好藏在懷裡,背著常進偷拿進來。

她把油紙包打開,拿油紙墊了底,分了一塊給陸曈。

騰騰的香氣頓時散得滿屋都是。

髓餅是牛羊骨髓煉成的脂膏作餡的餅。“以髓脂、蜜合和麵,厚四五分,廣六七寸,著胡餅爐中,令熟,餅肥美。”

“嘗嘗呀,”林丹青催促她道:“醫官院那飯食還不如萬恩寺齋菜,來吃上這麼幾月,我覺得自己都快立地成佛了。偏偏你不挑。”

陸曈對吃食一向不講究,仿佛吃什麼、喝什麼並不重要,能維持活著就行。

陸曈低頭咬了一口餅,餅餡很香,熱騰騰的,空空的腹似乎因了這點人間的實惠,漸漸變得溫暖而充實。

她吃得慢,吃了幾口,突然開口道:“我今日在司禮府,見到了戚大人。”

“戚大人,哪個戚大人?”

“太師府的公子,戚玉台。”

林丹青咬著餅子的動作一頓:“他?他怎麼了?”

陸曈搖頭:“他有些奇怪。”

“哪裡奇怪?”

“我去給金大人行診,戚公子進了屋後昏睡不醒,後來金大人叫醒戚公子想讓我為他把脈,誰知他一見我如見蛇蠍,說些妄語,神誌不大清楚。”陸曈語氣躊躇,遲疑片刻後才道:“我為他把脈,見他脈象急促有力,血熱亢盛異於常人……像是……像是……”

許久,她才盯著林丹青,低聲道:“像是長期服用寒食散所致。”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網③提③供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屋中寂靜一刻。

林丹青三兩下咽下嘴裡的髓餅,轉頭看了看窗外,抬手將窗門關上了。

“陸妹妹,”她提起桌上茶壺給陸曈倒了盞薑蜜水,小聲叮囑她,“這話你在我麵前說說得了,可不能在外說。”

陸曈盯著她。

林丹青便擺手:“先皇有令,朝中官員一旦發現有人服用寒食散,嚴懲不貸。我是知道一些貴族子弟會背著人偷偷服用,但他不是太師公子麼?要知道你在外說,非找你麻煩不可。”

陸曈若有所思點頭:“太師公子很不好惹?”

“也不是不好惹,怎麼說呢,”林丹青端起薑蜜水喝了一口,斟酌著語句,“我從小長在盛京城中,自小聽過無數貴門子弟的糗事。彆看他們個個人模人樣,私下裡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都見過,唯有這個戚公子不同……”

林丹青手托著下巴,想想才道:“我沒聽過他什麼不好。”

“盛京那些長輩提起此人,都說乖巧懂事,規矩教得極好,從不行差踏錯一步,人又溫和守禮,當為年輕小輩中的表率。”

林丹青搖了搖頭:“我不喜歡他。”

陸曈問:“為何不喜歡?”

林丹青瞪大眼睛:“陸妹妹,一個人沒有其餘長處,唯有‘規矩’二字廣為人稱,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麼?”

“像隻傀儡戲裡偶人,你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一舉一動被人牽著,偏偏旁人還要叫你學學他乖巧懂事,想想就厭煩。偷偷告訴你吧,”林丹青湊近陸曈低聲道,“我可知道盛京那些官家子弟背後議論他,說他是‘假人’。”

假人?

陸曈心下一哂,這話說得刻薄卻真實。

要知道今日剛見到戚玉台真容時,她也很難想象那個看上去溫吞平常,甚至有點懦弱之人,就是害死她陸家一門四口的凶手。

“所以,”林丹青點著桌子,對陸曈循循善誘,“你可彆濫好心多說什麼,離他遠點才是。”

陸曈點了點頭,低頭喝了口薑蜜水。

蜜水清甜,煮了生薑驅寒,這樣天氣飲下最是熨貼。陸曈飲儘杯中蜜水,放下手中茶盞,開口道:“可我要給金侍郎行診,將來常去司禮府,免不得會遇見戚公子。”她看向林丹青,“你可知戚公子還有何禁忌,能否一並交代我,免得我不明不白的,衝撞了他。”

林丹青聞言,捏著髓餅想了想,:“說實話,我與他也不是很熟,好多事也都是聽旁人說來。不過從前也沒聽過戚玉台有什麼欺負他人之舉,要說禁忌……”

她絞儘腦汁想了許久,突然道:“我隻知這人討厭畫眉鳥,你莫在他麵前提就是。”

陸曈心中一動:“畫眉?”

“是啊,說起來也奇怪,”林丹青道:“戚太師愛養鳥,我記得從前每年太師生辰,不乏有官家四處搜尋名鳥送去太師府,也就是前幾年吧,太師府突然將府中的鳥雀全都放生出去,說是因為戚公子討厭鳥。”

陸曈問:“他為何討厭鳥?”

林丹青聳了聳肩:“不知道。”

陸曈神情微斂。

倒是林丹青,這時候終於反應過來,狐疑開口:“話說回來,你今日怎麼一直向我打聽戚玉台的事,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陸曈平日在醫官院中,除了看書製藥,對彆的事一概漠不關心,還是第一次對與做藥無關的事追問這麼多。

林丹青湊近,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開口:“莫非你……”

陸曈指尖微動。

“……對他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