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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23 字 2個月前

它再不會在每次試藥後第一個衝上來%e8%88%94她的手,那雙漆黑的、亮晶晶的眼眸逐漸變得渙散,變成了兩顆凝固的、黯淡的死珠子,再也不會映出陸曈的身影。

她失魂落魄,抱著死去的烏雲走到了峰頂的鬆樹林裡。

漫山鬆柏長青,陸曈找到一棵漂亮的小鬆樹,在鬆樹下掘坑,想把烏雲埋在樹下。掘至一半時,忽有雷聲隆隆,暴雨頃刻如注。

陸曈慌忙抱起烏雲,唯恐暴雨淋濕烏雲的皮毛,小狗冷冰冰的身子緊緊挨著他,她終於沒忍住,抱著烏雲的屍體放聲大哭起來。

大雨若決堤之水,狂風號怒,把她哭聲包裹。

她就這樣坐著,瞳孔映著夏日山上這場猝不及防的暴雨。直到黑雲散去,雨勢漸歇,夏日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輪彩虹在日出後泛著霞光。

果如詩上所說,慌忙冒雨急渡溪……雨勢驟晴山又綠。

暴雨停了。

可暴雨又沒停。

它懸在人頭頂,隨時會掉下來。烏雲死了,可暴雨仍在,它無法永遠停下,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降下來,如漲潮的浪頭,拖著人沉入水底。

那是芸娘教會她的第一課。

人無法阻止暴雨的落下,就像她無法阻止生命的消亡。

“啪嗒——”一聲。

想得出神,手中筆不穩,落在紙上,便拖曳出一道刺眼墨痕。

窗外殘月朦朧,燈火流滿屋子,紙上墨痕像朵漆黑傷疤,驟然刺疼人的眼睛。

陸曈忽而感到有些煩悶。

她抓起麵前紙揉成一團,發泄般地扔向遠處。

紙團咕嚕嚕滾著,就著燈火,滾到了一雙靴子跟前。

有人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廢紙,笑著開口:“它得罪你了?”

陸曈身子一僵。

她抬眸,就見裴雲暎從門外走了進來。

夜闌更深,燈火照人,青年%e8%84%b1去白日裡的緋色公服,換了件月白暗花雲紋玉錦春衫,燈燭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陸曈定了定神:“你怎麼來了?”

這人進醫官院幾乎已如無人之境,陸曈也已經不再意外。倘若被人發現遭殃的也不是自己。也就隨他去。

裴雲暎走到她對麵桌前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封紙箋:“白天你來殿帥府,落下藥方了,特意給你送來。”

陸曈一怔,見那紙箋確實是自己所失,大概是夾在醫籍裡,和那些禁衛們把脈時弄掉了。

“多謝。”她收起紙箋。

裴雲暎點頭,繼續道::“順便找你討瓶下食丹。”

陸曈一怔,隨後蹙眉:“上回給大人那瓶吃完了麼?”

上回裴雲暎來,說殿帥府的司犬脾胃不好,問陸曈討了瓶下食丹。那一瓶下食丹不少,而今也沒過多久。

她提醒:“犬類不能吃太多下食丹。”

裴雲暎笑笑:“給段小宴的。”

“……”

她便不再多說,起身去藥櫃旁給裴雲暎找下食丹。

裴雲暎靠著椅子,盯著她站在藥櫃前的背影看了會兒,突然開口:“你為什麼怕狗?”

指尖一顫,陸曈低頭,繼續拉開藥屜,道:“我並未怕狗。”

“那你為何拒絕段小宴的提議?”

“裴大人,我說得很明白,我討厭狗,所以拒絕。”

“討厭?”裴雲暎勾了勾%e5%94%87,“可你看起來臉都嚇白了。”

陸曈:“……”

她從藥屜裡抽出下食丹,關好櫃子,走到裴雲暎跟前。

春夜溶溶,幽窗半開,遠遠有林間驚鳥簌簌起飛的輕響,更有梨花花香隔著池水被風推到小院中來,衣袖也沾上芬芳。

屋裡桌角上,古銅駝燈裡,銀燭靜靜燃燒,柔色的光流滿了整間屋子,在地上落下微晃的影。

年輕人的眼眸也如盛京春日的涼夜,看似溫柔,卻泛著更深的冷清,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陸曈默然。

這個人、這個人不如外表看起來明朗,像是能一眼看穿人所有偽裝,洞悉人心底的秘密。

所以,倒也沒必要偽裝了。

“嗯,我很怕狗。”

陸曈把下食丹的瓶子往裴雲暎麵前一頓,重新坐回桌前,才不鹹不淡地開口:“因為小時候被一隻狗咬過。”

“那隻狗很討厭,像塊狗皮膏藥,對我窮追不舍,怎麼也甩不掉。”

裴雲暎一怔。

過了一會兒,他輕笑起來,歎道:“怎麼夾槍帶棒的。看來陸大夫今日心情很不好。”

陸曈不欲與他繼續這個話頭,瞥一眼桌上的藥瓶:“下食丹已經給裴大人了。”

裴雲暎拿起裝藥的瓷瓶,卻沒立刻走,隻道:“聽說你今日為我出頭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陸曈不解:“什麼?”

他低頭笑了一下,語氣淡淡的:“白日在金顯榮府上時,你不是替我多紮了他幾針嘛。”

陸曈先是怔住,隨後恍然明白過來。

白日裡金顯榮對裴雲暎出言不遜了幾句,她那時的確紮痛了他幾針。

但那是在金顯榮府上的事。

當時屋裡除了自己,隻有金顯榮和他府上的下人……

殿帥府……

手段果然通天。

一瞬間,有寒意自心頭生起。

她抬眸朝對麵人看去,年輕人五官在燈色下俊秀柔和,那身月白錦袍襯得他清貴溫和,可是仔細看去,輪廓卻是精致淩厲的。

兵器擅長傷人。

一把鋒利的刀,外表看起來再華麗,也掩蓋不住危險的事實。

裴雲暎卻像是沒察覺到陸曈驟然生出的警惕,麵上帶了點笑,不甚在意地問:“陸大夫為何替我出頭?”

陸曈沉默。

按理說,她與裴雲暎非%e4%ba%b2非故,縱然裴雲暎暫時並不打算阻攔她的複仇,可陸曈待他總有些微妙的距離。這人身份很高,暗地裡也不知在搞什麼勾當,她自己的事尚且應付不過來,實在沒有精力、也沒有心思去做個路見不平的好心人。

她也根本不是愛管閒事的性子。

春夜清寒,月色羞怯,一陣晚風從窗外吹來,吹得被燈色籠罩的人影也起了一層淡淡的冷。

陸曈緊了緊衣裳,許久,才開口道:“飯錢。”

“飯錢?”

陸曈點頭,正視著對方的眼睛:“我剛進醫官院時,吃了裴大人的荷花酥,裴大人沒收銀子。”

“這個,就抵做飯錢。”

她說得一本正經,好似在談什麼千萬兩的生意交易,卻叫裴雲暎微微愣了一愣。

那天夜裡,陸曈剛被分到南藥房不久,小廚房裡冷鍋冷灶,偏撞著了路過的裴雲暎。

她吃了裴雲暎的荷花酥,裴雲暎卻沒收她的銀子,就那樣離開了。

裴雲暎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又望著她笑著開口:“一籃糕點而已,陸大夫分這麼清做什麼?”

好似她總是將這些恩債分得很清,膏藥、點心、救命之情……

生怕欠了彆人、亦或是被彆人欠一般。

陸曈淡道:“殿帥有所不知,睚眥之怨必報,一飯之德必償,這是我們陸家的規矩。”

裴雲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女子坐在燈下翻著醫書,昏黃光色朦朧,她長發拆掉發髻,綢緞般鋪瀉在肩頭,襯著水藍色的衣裙如一朵山間夜裡的花,幽冷靜謐地盛開著。

把玩藥瓶的手一頓,想了想,他又問:“你怎麼不問問我家的事?”

陸曈一怔,忍不住抬眼看去。

年輕人撐著下巴,淡笑著望著她,語氣漫不經心,一雙眼眸卻靜如深水,藏著點她看不懂的漣漪。

空氣中傳來極淺的蘭麝香氣,又或許是院子外新開的梨花太過芬芳,總讓人難以忽略。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陸曈收回視線,淡道:“我對旁人家事不感興趣。”

聞言,裴雲暎一怔,望著她的神色有些複雜。

麵前醫籍密密麻麻的小字在燈火下顯得模糊,陸曈忽而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沉默了一會兒,問:“裴大人怎麼不問問金顯榮為何這樣說?”

金顯榮話裡話外對裴家極儘侮辱,以先前裴雲暎收拾文郡王的手段來看,這位指揮使大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實在不像會白白算了的性子。何況他既在金顯榮府上插了人,也算膽大包天。陸曈還以為他會報複回來,沒想到他看起來反而不太在意。

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昭寧公府、或是昭寧公的名聲。

裴雲暎眨了下眼,極輕地歎了口氣,“我家那點事,盛京誰不知道?”

“殿帥不生氣?”

他聳了聳肩:“說的也是事實。”

陸曈便不說話了,她看不懂裴雲暎。

一陣風吹來,桌上駝燈顫動兩下,裴雲暎伸手撥了撥燈芯,燈色亮了些。他道:“寶珠的藥快完了,姐姐讓我問你,什麼時候換新藥方?”

原先陸曈在仁心醫館,每隔些日子會去裴雲姝府上給裴雲姝母女二人行診,順帶依照寶珠的情況換新方。自打來了翰林醫官院,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倒忘了換新方的日子就在眼前。

“醫官院每月有兩日旬休,”陸曈道:“我上月沒離開,這月會回醫館一趟,屆時%e4%ba%b2自看過寶珠再換藥。”

裴雲暎點頭:“也好。”

又是一陣沉默。

他拿起桌上藥瓶站起身,走到門口時又停下:“陸大夫。”

陸曈:“怎麼?”

青年背對她站著,過了一會兒,笑道:“多謝。”

沒再多說什麼,走了。

屋裡又恢複了安靜,陸曈放下手中醫籍,朝前方望去。

月破輕雲,花影闌珊,涼月流過一地,映出素白寒霜。

門外已沒了他的影子。

“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史記》

第一百五十章 戚公子

時日過得很快,轉眼進了四月。

越近清明,盛京的雨水越多起來,夜裡常常下雨,白日裡卻開始有了熱意,早晚一涼,時人易感風寒。

醫官院中的醫官們也有不少受了涼告假,屋子裡,崔岷咳嗽了幾聲,端起桌上藥茶呷了兩口,方壓下喉間癢意。

春日百病易發,崔岷這個院使也比往日更忙碌,除了進宮奉值外,新方的研製也遇到難題。

想到新方,不免就想起那個新進女醫官來。

崔岷放下茶盅,問身側人:“陸曈眼下如何?”

當日他點陸曈去給金顯榮行診,卻被裴雲暎阻攔,本以為就此作罷,未料峰回路轉,陸曈竟會自請登門金府。

其實陸曈究竟能不能治好金顯榮,崔岷並不在意,他隻需讓陸曈在醫官院中狠狠栽幾個跟頭,恃才傲物的人總是不好拿捏,更何況……紅芳絮一事,已讓人窺見這女子溫順的外表下更深的心思。

醫官院不需要心思,隻需要做事的人。

身側人回道:“每日依舊如尋常一樣,金侍郎那邊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崔岷微微蹙眉:“沒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