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的授意,又或許隻是想先殺殺她的氣焰,所以把這苦活交給她。
“如果完不成會如何?”陸曈狀若無意地問,“有什麼懲罰?”
聞言,何秀打了個冷戰:“……完不成的話,沒有飯吃,也不能睡覺……還、還要被朱大人訓斥。”
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大不了,何秀看起來卻很緊張,陸曈若有所思,沒再說什麼。
二人一路同行,沿途路過藥田,偶有一些醫士彎腰采摘。越往裡走,藥田越稀少,四處長滿無人打理的雜草,也不再見到其他醫士。
正思忖間,何秀停下腳步:“到了。”
陸曈抬眼看去,不由一怔。
七零八落亂糟糟的野草過後,陡然出現一大片粉色雲霧。竟是一處玫紅色花田。其中生長大片大片茂盛花卉,花朵嬌豔欲滴,濃麗出奇,一陣風吹來,粉色煙霞從田中慢慢飄過,連同一股濃鬱芳香撲鼻而來。
陸曈目光凝住。
昨日她尋宿院時,曾路過此地,遠遠見到一片緋色花海,沒想到這裡就是紅芳園。
這些花朵生長極其茂盛,若要一一采摘,並不是件容易事。
陸曈沒再猶豫,接過木車車柄,就要往裡走,被何秀一把攔住。
“等等!”
陸曈轉身:“怎麼了?”
何秀從懷中掏出一物,塞到陸曈手中:“紅芳絮香氣花粉都有毒,用這個遮住口鼻會好些。”
陸曈低頭一看,是方皺皺巴巴的麵巾,布料粗糙,不知用了多久,邊角甚至被洗得破了邊。
陸曈問她:“你呢?”
“我不用了。”何秀局促地笑笑:“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你會來,沒來得及多拿張麵巾。回頭扯張布也是一樣的。”
話是這麼說,然而如此粗糙的帕子都被她小心翼翼藏在懷中,想來何秀所說“扯張布”也並非她嘴上那麼輕鬆。
陸曈目光在她眼下密密麻麻的紅斑上停留了一會兒,那些紅斑顏色暗淡泛出褐色,如宿院屋中牆上大塊發黴的斑點,把那張蠟黃的臉塗抹得更加枯槁。
見陸曈不回答,何秀越發不知所措,望著她想說話又不敢的模樣。
陸曈把麵巾往她手裡一塞:“我不用這個。”隨後拉過木車車柄,轉身踏入那片緋色花海。
何秀嚇了一跳,忙道:“不行!紅芳絮有毒,你會沒命的!”
她叫的人卻沒有回答,隻推著那隻看起來有些沉重的木板車,從容往煙霞深處走去。
沒有一絲猶疑。
……
另一頭,南藥房宿院深處一暖閣,屋中熏香嫋繞。
有“嘎吱嘎吱”床帳搖晃的聲音響起,隱隱夾雜著男女喘熄和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搖晃的幔帳停了下來。有人掀開簾帳,露出一條修長白皙的%e8%85%bf。
女子披著衣服從榻上坐起身,脖頸間紅痕點點。
倘若陸曈在此,就會發現眼前這眼帶春意的女子不是彆人,正是陸曈初至藥房時,扔她包袱要她換床的那人。
“二娘……”
身後傳來男人含糊的低%e5%90%9f,仿佛饕足餘韻,梅二娘厭惡地皺了一下眉,再回身,已換了一副含嗔徉怒的模樣:“大人許久不來找我,我還以為大人是喜新厭舊了呢。”
這聲音三分委屈,七分嬌媚,問得朱茂心都酥了,遂一把將她拉回懷中,嬉笑道:“我的乖乖,南藥房中就數你最美,哪來的新?”
“怎麼沒有新?”梅二娘揚揚下巴,“昨日新來的那個,大人今晨看了她許多眼了。她是姿容出色,又年輕貌美,大人看上她也很尋常。”
朱茂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梅二娘說的是陸曈。
他攀著梅二娘的肩,不以為然笑了一下:“她啊,她哪能和你比,剛進醫官院就得罪人,日後苦日子長著哪。”
“得罪了人?”梅二娘眸色動了動,“誰啊?”
朱茂但笑不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要說,姓陸的女醫士生得的確標致,弱不勝衣的模樣看著就教人心癢。若換做是以前,陸曈來藥房當日他就會想法子把她弄到手。
可惜偏偏是院使交代下來的人。
朱茂心裡有些惋惜。
不知這位年輕醫女究竟得罪了什麼人,新進醫官使一進宮就被送到南藥房,幾乎是頭一遭。崔院使話裡委婉表示要磨磨這女子銳氣,朱茂便隻能照做,是以,他把人人都避之不及的紅芳絮的采摘交由陸曈。
那可是要命的差事。
梅二娘道:“紅芳絮有毒,她撐不了多久就會求饒。想必那時,大人也會憐香惜玉的。”
朱茂回過神,摸了一把麵前美人的臉蛋:“再憐香惜玉,也得看看是什麼人。總歸不能要她好過就是了。”
他是存著占便宜的心思,反正去紅芳園采摘的女子都撐不了太久,要折磨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何其簡單,她若主動示好,自己也不好拒絕。不過嘛……
“可我瞧著那位陸醫士心高氣傲,一心想離開南藥房。”梅二娘道。
“離開?”朱茂忍不住大笑起來:“進了南藥房的大門,哪有離開的道理。何況她這樣的,還是一輩子老老實實呆在藥園,彆做些美夢了。”
梅二娘睫毛一顫,一股涼意從心頭慢慢升起。
朱茂卻看了她一眼,笑著拉她倒在榻上,頭埋在她頸間含糊道:“放心,你與她可不一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會
紅芳園中,日頭漸漸升起。
金色日光從遠處漫渡過來,宛如細碎金礫,細細一層灑滿藥園。一大片緋色花簇被日色照得泛出薄霧,瑰豔動人。
何秀坐在藥園邊上的青石上,呆呆看著在花叢中采摘藥材的人。
一大片濃重豔色下,女子黯淡的深褐麻衣像藥園中那些埋在地下的泥土,沉悶、泥濘、毫不起眼,而她眉眼澄淨,彎腰摘下一朵朵豔色的花時,神情專注,動作嫻熟,仿佛這樣的事情已做過千百遍。
何秀隻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紅芳絮有毒。
這花豔麗風情如美人,花如其名,枝葉上生長無數粉色細絮,有風吹過時,粉絮鋪天蓋地如層絲霧,牢牢將人包裹。
然後從鼻尖飛進去,順著咽喉進入體內,日積月累,毒素蔓延。
單單是這樣也就罷了,紅芳絮的花香也有毒,聞起來馥鬱芬芳的香氣會使人渾身無力,在這裡呆得久了,行動會逐漸遲緩,漸漸的口鼻流血,若不及時退出歇息,或許會不省人事。
何秀便是如此,進入紅芳絮約莫半個時辰便覺天旋地轉,所以立刻退到藥園邊上。她以為剛來藥園的陸曈亦是如此,然而已過去一個時辰了,陸曈神色如常,穿梭於整個藥園之中,將成熟的紅芳絮挑選摘上木車。
何秀有些茫然。
陸曈摘得很快,比在藥園呆了三年的何秀快得多,她摘得也很乾淨,沒有浪費枝葉。那些玫粉色的花絮因風淡淡吹了一層在她衣裙上,如在粗布上繡出的濃濃淡淡花,把她眉眼描摹得愈發清晰。
她甚至都沒戴麵巾。
一個沒戴麵巾的人,卻根本不受紅芳園中花絮與香氣的影響,行動自如,莫非……何秀心想,這位陸醫士沒有嗅覺麼?
可紅芳絮的毒性,難道隻要失去嗅覺就能失效?
何秀也不明白,她離開醫官院太久,每日都是采摘清洗同樣的藥材,什麼醫經藥理,早已拋之腦後。◆思◆兔◆網◆
正想著,耳邊響起木車車輪碾過泥地的傾軋聲,何秀抬頭一看,陸曈正把木車往藥園邊上拉。
木車大半邊已經被新鮮的紅芳絮堆滿,疊成一座小山高,何秀看得瞠目結%e8%88%8c,一時有些結巴:“你……你……”
“我看過冊子,”陸曈道:“足夠今日采摘量。”
何秀有些不知所措。
如這樣的采摘量,放在平日,她要從早做到晚才能完成。縱然她們現在有兩個人,可其實這些都是陸曈一人采摘。
陸曈甚至都沒有休息過。
陸曈把木車上原本放著的一大張布展開鋪在采摘下的紅芳絮上,以免花絮飛舞,也遮蓋了那些花香。
何秀囁嚅了一下,小聲問:“你要不要歇一會兒?”見陸曈望過來,她又趕緊解釋:“以往我都是傍晚才做完,回去得太早,醫監會吩咐彆的活兒給你……”
南藥房總是如此,人在這裡不是人,是牲口,是拉磨的驢,活著就行。
陸曈想了想,回身走到藥園前,找了塊石頭坐下,道:“歇歇吧。”
何秀鬆了口氣,又想起什麼,從隨身包袱裡掏出塊乾餅遞給陸曈。
陸曈接過來。
“來藥園前咱們吃過東西,往日我都是晚上乾完活回去吃。一日長,吃兩頓會餓,所以帶了些乾餅。”何秀解釋。
陸曈點頭,咬了一口,餅不大,隻有手掌大小,粗糲發澀,難以下咽,裡頭有股奇怪的苦味。
陸曈怔住:“你放了草藥?”
何秀眼睛一亮:“你吃出來了?”
她有些高興:“我在裡頭放了解毒藥草,南藥房中有時整理藥材會剩下一些殘枝碎葉,我把能用的挑出來,借了廚房自己做了餅子。紅芳絮有毒,藥餅吃了雖不能解毒,卻能緩解些毒性。”她又從包囊裡掏出一個,小心翼翼咬下一口,仿佛在品嘗珍饈,又望著陸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不怎麼好吃,但對身體有益,陸醫士多吃點。”
陸曈低頭看著手裡的藥餅。
%e5%94%87間殘存著藥草的苦味,或許因為何秀舍不得那些殘碎的草葉,有的甚至未完全搗碎,但那大概隻是些並不怎麼珍貴的、甚至有些次等草藥,藥性已經微乎其微,想要用它解毒,無異癡人說夢。
事實上,大概能緩解毒性也做不到,不過自欺欺人的安慰。
陸曈側頭,何秀吃得很小心,一點餅渣掉在衣裳上,被她小心撚起送入口中,仿佛世間難得美味。
因為吃東西,那張粗糙的麵巾便揭了下來,她年紀應當不算小,瞧上去三十五六,五官枯槁蠟黃似張陳舊黃紙,而她眼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斑點則在那張黃紙上添了不少風霜勞碌。
見陸曈盯著自己,何秀有些不自在:“怎麼了?”
陸曈問:“你臉上的斑點,是紅芳絮導致的嗎?”
何秀一愣,下意識背過身,不想讓陸曈看清自己的臉,但很快,她又意識到這樣似乎掩耳盜鈴,過了一會兒,慢慢回轉臉來,低低“嗯”了一聲。
“紅芳絮有毒,毒香聞久了不僅有性命之憂,還會毀容。”她小聲道:“南藥房的醫士們沒人想來這裡。我是因為……”
她是因為沒有銀子,姿容也平庸,更沒有背景相熟的人幫忙說話,於是整整幾年,紅芳絮的采摘都由她完成。
陸曈是第二個。
思及此,何秀也有些好奇,陸曈在藥園采摘時似乎不受那些花香影響,她問:“平日采摘紅芳絮,就算佩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