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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35 字 2個月前

蹙起。

南藥房是整個醫官院最沒有前程的地方,每年隻有最不被看好的、或是犯了錯的醫官才會被分去藥房。去了南藥房的人,幾乎不會再有應奉的機會。

這簡直是不能再糟糕的開局。

蕭逐風看著對麵人:“崔岷應該是為了向董家示好。不過,被驅逐至藥庫,你那位陸大夫,應當沒有複仇的機會了。”

他說得揶揄,隱含幾分不動聲色的輕鬆。對蕭逐風而言,陸曈是顆不安分的、本不該出現在棋局上的錯子,一著不慎,大局都會被影響。如今她出局,再好不過。

“兩個錯誤。”裴雲暎道。

“哪裡錯?”

“第一,她不是‘我的’。”

蕭逐風終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第二呢?”

“第二。”裴雲暎抬手,手中精致糕點在燭色下,呈現淺淺的淡粉,像朵真正的盛放新荷。

他盯著眼前漂亮的荷花,透過晶瑩的花瓣,仿佛看到了彆的什麼影子,眸色漸漸幽深。

“第二,你未免小瞧了她。”

“機會不是等來的,我猜這位陸大夫,很快就會自己創造機會。”他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毒花

陸曈到了宿院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白日裡在醫官院整理記名,一呆就是半日。後半日又被醫官使常進帶著眾人在廳裡講學,通知輪奉事宜。等眾人散去時,已是黃昏。

引路的女官在藥園門口為她指了路就離開了,陸曈帶著醫箱和行囊往裡走。醫官使進院的第一日不必奉值,隻需熟悉宿院和同廳醫士,第二日起才正式乾活。

沒有同行醫士,陸曈順著女官所指方向往前。藥園很大,一眼望過去草木鬱鬱無邊,一些修剪得整齊,看來有被精心侍弄。還有一些則如野草灌木般隨意零落生長。

綿長野草地之後,隱隱開著一大玫色花海,夕陽晚霞下其色嬌豔,遠遠望去,如一片鮮緋雲霧,有淡淡芳香順著風吹來。

陸曈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小心繞過藥田,又走了約半柱香時間,藥田漸漸變少,直至消失。眼前出現一排院落。

最後一絲夕陽隱沒於地麵,漆黑院落裡隻點了幾盞昏暗燈籠,淒淒照著地麵。

院落分為左右兩頭,左邊是藥庫,隻有漆黑大門緊鎖,右邊就是宿院,門開著,院落已經很陳舊了,下過雨,簷上屋瓦被衝走幾片,牆角處有厚厚蛛網。

陸曈來之前曾經路過醫官院的宿院,外表瞧上去乾淨整潔,院落寬敞,與自己眼前這處破敗截然不同。

早知南藥房是醫官使們最不願被分到的地方,眼下看來果然如此。若將整個翰林醫官院比做皇宮,各廳為後宮,那麼南藥房看上去,大概就是無人問津的冷宮了。

陸曈走到房門前輕敲幾下,無人應答,遂推門走了進去。

一進屋,一股潮濕朽氣撲麵而來。

屋子不大,靠窗的地方擺著一大扇舊木櫃,四麵泥土牆上濺滿不知是血還是什麼汙跡,亦或是太潮濕生長的黴點,湊近一看,密密麻麻令人心驚。

靠牆則放置一張又一張木床,木床狹窄,挨得很近,鋪著褥子,是有人睡在此處的痕跡。

陸曈回首望去,數了數共十二張床,心中有了計較。

她把醫箱放在一張空床上,打算從包袱裡拿帕子擦擦床上灰塵,才一翻開包袱底下的衣物就愣住了。

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下,不知何時藏了一錠又一錠的銀子,最上頭是一隻灰褐色的麻布香囊,洗得發白,看起來十分不顯眼,沉甸甸的,陸曈打開來看,裡頭裝著散碎的銀角,一粒粒剪得很細。

陸曈握著布囊的指尖一顫。

離開西街時,醫館眾人都來送她,杜長卿喋喋不休的襯托下,銀箏顯得比往日沉默許多。她以為銀箏是在為昨夜自己說的重話生氣,不曾想是銀箏又偷偷把銀子送了回來。

甚至還添了一布囊的散碎銀兩。

她不知道銀箏攢這一囊袋碎銀需要多久,總歸不太輕鬆。

正怔忪間,身後傳來人的說笑聲,陸曈眼疾手快地拉過包袱皮一紮,遮住藏在衣物中的銀兩。

說笑聲戛然而止,陸曈轉過身來。

門口站著一行女子,這群女子年紀都不算小,身上穿的醫官使袍服與白日裡醫官院那些醫官又有不同,顏色是深褐色,上頭不知沾染了些什麼汙跡。每個人看上去都眉眼焦躁,氣色暗然,沒什麼精神的模樣。

為首女子約莫三十來歲,細眉鳳眼,臉白而窄長,一頭烏發盤得高高在腦後,顯得有些刻薄,正站在門口陰影下目光不善地打量著她。

她不說話,周圍人也不說話,屋中本就昏暗潮濕,被一行人冷漠地打量,那些目光如牆上大塊的黴點,附上人身,濕冷又黏膩。

陸曈淡淡回視著他們,並不在意。

似是對她這般平靜有些意外,為首女子微不可見蹙了一下眉,隨即朝陸曈走來,問:“新來的,叫什麼?”

“陸曈。”

女子點頭,走到陸曈身邊,提起陸曈的包袱扔到一邊,陰鷙開口:“你的床在那裡。”

她指了指房間最裡頭的一張床。

那張床已經很老舊了,處在屋中最深處,一點日光都照不到。最重要的是,正對床的頭頂牆上破了一個洞,有殘餘雨水從上頭一點一滴滴砸落下來,在木床上積出一小塊濕漬。

今日是沒下雨,一下雨,這床根本沒法住。

陸曈抬眸看向女子。

女子氣勢昂昂地對著她,那張白窄的臉龐像是張塗得誇張的麵具,唯有麵具後一雙死沉沉的眼睛盯著她,像是盯著即將陷入泥潭的人,莫名閃著興奮。

屋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沉默片刻,陸曈彎下腰撿起被扔到地上的包袱,轉身走向角落裡的木床。

她能感到身後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失望,但很快,經過這出,方才那死一般的寂靜驟然被打破,屋子裡重新變得喧鬨起來。

有嘻嘻哈哈說笑聲傳來,還有咒罵詛咒藥庫做不完的活計的聲音,女子們紛紛上床,但那喧鬨聲也是死氣沉沉的,像是一汪被遺忘的已經腐爛發臭的溝渠,被風吹得偶然掀開幾絲漣漪。

窒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陸曈走到木床邊,拿起被褥鋪床。原先被雨水氤濕的地方雖用帕子擦乾淨,但夜裡睡起來難免發潮。包袱裡都是銀箏%e4%ba%b2自準備的衣物,她舍不得拿來墊在身下。

正皺眉間,眼下突然出現一方深灰麻布,那隻手把麻布往陸曈床上一扔,飛快縮了回去。

陸曈一愣,側頭看去,隻見自己身側床上的女人若無其事背過身,鑽進了被褥裡。

沉默了一會兒,陸曈把那方灰麻布仔仔細細疊好,鋪在濕漬上,再鋪床褥,等一切做好後,屋子裡喧鬨聲也漸漸安靜下來。

有人吹熄了燈,於是那一點點暗光也被吞噬,整個屋子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像尊巨大墳塚。

木床窄而硬,僅僅隻能容一人睡下。分到的被衾也很單薄,散發出淡淡的潮氣。

陸曈側身蜷縮在床上,懷裡抱著包袱,枕頭邊是醫箱,黑暗隔絕了四周不懷好意的目光,反而令人安心。

這是她進醫官院後的第一夜,住得像間陰暗牢房。來之前苗良方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在醫官院小心行事,外頭生活不易,並非尋常人所見般光鮮。

不過苗良方大概沒想到,她會“不易”到如此地步。

沒能見到戚玉台,沒能找到複仇機會,先被遠遠扔到南藥房,連仇人的袍角都摸不著。

周圍漸漸響起輕微的鼾聲,伴隨絮絮夢囈,狹窄的屋子裡,夢也是吝嗇的。

陸曈靜靜聽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

……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陸曈就被人叫了起來。◇思◇兔◇網◇

昨日讓她換床的女人站在她床前,嘴%e5%94%87塗得極豔,冷冷道:“新來的,起來乾活了。”

陸曈起身快速梳洗,一走出房門,就見麵前的院子裡,一群人已規規矩矩站好。除了女子外還有男子,這些男子也身穿褐色衣袍,大多上了年紀,眉眼耷拉,麵色蠟黃,個個無精打采。

正前方則站著個大腹便便的男子,穿綢著絹,容貌癡肥,麵上也似膩著一層油光,瞧見陸曈從屋中走出,此人眼睛一亮,目光肆無忌憚在陸曈身上逡巡。

昨日刁難陸曈的女子見狀,臉色沉了沉。

癡肥男子記名之後,叫眾人去藥庫整理藥材,獨獨留下陸曈一人。

臨走時,那女子又狠狠瞪了一眼陸曈,才快步離開。

“陸曈。”身側男人叫陸曈名字。

陸曈垂首:“大人。”

這男人是南藥房的醫監,叫朱茂,所有采摘整理好的藥材都要經過此人之手驗看,一年到頭南藥房的考察也歸他管,在南藥房中地位很高。陸曈注意到,就連昨日那位看起來跋扈的女子,在朱茂麵前也很是恭敬。

朱茂掃了陸曈一眼:“你是新來的,這些日子就去落英園采摘整理‘紅芳絮’吧。”

紅芳絮?

陸曈心中一動。

她跟隨芸娘多年,大多藥草都有所耳聞,卻沒有聽過‘紅芳絮’的名字。

“紅芳絮珍貴,”朱茂神情慈善,一張笑眯眯的臉,語調卻難掩輕慢,“何秀會和你一起采摘。注意,采摘時不要傷了花瓣,一株紅芳絮出一朵花,園中都有記載,若少了,賣了你也賠不起。”

言罷,男人又伸出肥厚巴掌,在陸曈肩上不動聲色摩挲幾下,這才笑眯眯地去了。

肩上似乎還殘留著某種滑膩觸?感,陸曈抬眸,就見昨日那位給她麻布、睡在她身旁那張木床上的女人正站在前方不遠處,訥訥朝她招手。

陸曈心中了然,看來,這位就是將要與她一同采摘“紅芳絮”的何秀了。

她走到女人身邊。

何秀抬起頭,露出一張蠟黃乾瘦的臉,對著陸曈乾巴巴笑了一下,把手中木板推車往前一推,小聲道:“跟我來。”

……

藥園離宿院有一段距離。

何秀推著木車走在前麵。

陸曈沉默地注視著前方微駝的背影,似乎注意到陸曈的目光,女人回過頭,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e5%94%87,主動與她說話。

“紅芳園在藥園最深處,還得走上一段路。等采摘完,摘下的紅芳絮要清洗整理出%e8%8c%8e葉,送到藥庫,運往禦藥院。”

“禦藥院會拿藥材做出成藥。”

何秀小心翼翼看了陸曈一眼,見陸曈並未表現出排斥的情緒,才道:“每日采摘紅芳絮都要記錄在冊,你剛到南藥房,手法不熟練,采摘不夠晚上怕是會被朱大人責怪……進藥園後,要抓緊時辰。”

陸曈問:“清洗整理也由你我負責?”

何秀點頭。

陸曈明白了。這大概是件不大容易的苦差事,朱茂也許是得了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