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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42 字 2個月前

你之人?”

苗良方一愣。

緊接著,男子神色迅速變化,像是窺見極其痛恨之事、痛恨之人,激憤難以遮掩,過了很久很久,才漸漸平複下來。

再抬起眼時,眼中便隻剩疲憊,仿佛刹那間蒼老十歲。

他的聲音也是悲涼的,帶著點無能為力的苦澀。

“是,他就是害我落到如今田地的人。”

苗良方年輕時,很是驕矜自傲。

他出生自雲嶺一帶一處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家中世世代代赤腳行醫。他是家裡最小的兒子,哥哥姐姐們都沒能繼承父%e4%ba%b2的醫術,偏他出生後於此一道天賦秉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年紀輕輕就能獨自行醫,許多外地人慕名前來求診。

旁人都說苗家村出了一個“小神醫”。

“我二十歲那年,聽聞京中有太醫局春試,家中替我籌齊銀兩,送我上京赴考。”

年輕的苗良方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對翰林醫官院的向往來到京城。

因距離春試還有約半年時間,他便找了一處藥鋪做工。

醫行有許多藥鋪,他所在的那間藥鋪鋪子不算小,因缺人手,便將他招來做抓藥的夥計。

盛京藥鋪的夥計月銀很低,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不過包吃住。吃的不算好,住嘛,就在藥鋪後院堆藥的柴房裡掃出一塊空地,隨便鋪張席子就能睡了。

“當時,一同在柴房住的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崔岷。”苗良方道。

崔岷也是在藥鋪裡打雜的夥計。

他與苗良方年紀相仿,生得很瘦弱,不愛說話,總是被藥鋪掌櫃的呼來喝去,動輒打罵。苗良方有時候看不過眼,想幫他出頭,都被崔岷拉住——崔岷父母早逝,身邊又無%e4%ba%b2眷,若無這份差事,恐怕要流落街頭。

“那時候每日藥鋪關門後,夜裡我都會躲在柴房裡再看看醫經,為春試作準備,就如你現在一樣。”苗良方說起過去,目光隱隱有些懷念,“崔岷從不打擾,就安靜坐在一邊,替我添燈油。”

直到現在,苗良方偶爾也會想起那個畫麵。

兩個打雜的夥計,縮在鋪著破席子的地麵捧書夜讀,沒有倨傲的掌櫃,沒有白日的喧囂,漏了棉花的薄毯遮不住冬夜的寒氣,也遮不住年輕人對未來的向往。

崔岷是認字的。

他在藥鋪裡打雜了十多年,苗良方沒來之前,從抓藥到掃灑全都由他一手包攬。大腹便便的掌櫃恨不得將一個人當十個人用,但有一點寬容,就是允許崔岷去看藥鋪裡的醫書。

耳濡目染,每日看大夫辨症抓藥,崔岷也學到許多,他又很聰明機靈,苗良方與他交談幾次,發現這人懂得的醫理並不在那些大夫之下。

這令苗良方感到很驚喜。

許是因為都來普通人家,又同在藥鋪乾活,苗良方對崔岷除了%e4%ba%b2切之餘,還有幾分惺惺相惜的體諒。除了瞧不上崔岷膽小怕事、隱忍懦弱的性子。

“後來有一日,藥鋪有客人鬨事,說是我們抓錯了藥。來人是遠近一帶的惡霸,掌櫃的怕生事想息事寧人,推說是我乾的,我和他們吵了起來,崔岷替我說話,結果我倆一道被掃地出門。”

“我當時自己倒覺得沒啥,反正又不打算一輩子給人打雜,大不了回苗家村。不過崔岷是替我說話才被趕走的,心裡總過意不去。”

“那時候還有三月就要春試了,我突發奇想,提議讓崔岷也去試一試。”

陸曈問:“他答應了?”

苗良方苦笑:“一開始,他拒絕了。”

苗良方將心底的打算說給崔岷聽時,對方嚇了一跳。

“不行……我沒學過……通過不了春試的。”崔岷小聲道:“而且,沒有醫行推舉名額,我也參加不了。”

苗良方一拍%e8%83%b8脯:“這有何難?不就是銀子嘛,我替你出就是!”

當時平人醫工春試不像這些年這般艱難,隻要給醫行的人塞點銀子就能加在名冊上。苗良方自己就是剛到京城就去塞了銀子,而崔岷要參加春試,不打點是不可能的。苗良方把自己剩下的銀子和在藥鋪乾活攢的月銀全拿出來,拚拚湊湊攢齊了。

崔岷還是很抗拒:“這是浪費銀子……我隻是個打雜的夥計,根本不可能考過。”

“阿岷,”苗良方苦口婆心地勸他,“相信我,你比那些大夫強多了,真要覺得對不起我,就好好考,考上翰林醫官院,第一個月俸祿請我吃酒去!”

銀子已送了出去,名字也加在了春試名冊上,這般趕鴨子上架,崔岷隻得無奈應下。

“他很努力。”

苗良方望著遠處的夜空,歎了口氣。

崔岷的性情與苗良方截然不同,苗良方自傲、衝動,凡事都往好處想。崔岷憂鬱、謹慎,總是力求事事儘善儘美。因怕銀子打了水漂,又或許是珍惜這來之不易、一生可能隻有一次的機會,崔岷每夜隻睡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看醫經,說是懸梁刺股也不為過。

他們白日幫碼頭那些船舶搬貨賺些零散工錢,夜裡住在廢棄的荒宅裡席地讀書。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那年太醫局春試。

陸曈道:“他通過了春試。”

苗良方笑了笑:“不錯,那一年春試,平人醫工裡,隻有我倆進了醫官院。”

放榜那一刻的激動心情,到如今苗良方還記得。他與崔岷站在紅榜下,一個個去尋自己的名字。苗良方的名字排在第三,一眼就能看到,崔岷在後麵,看到崔岷的名字出現在紅榜上時,苗良方比自己考中了還要高興。

好友呆呆站在紅榜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苗良方一拳擂在他肩上,興奮溢於言表:“我就說你能行!”

崔岷揉了揉眼睛,盯著那張紅榜看了許久,最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掐得太狠,掐得眼裡都泛起潮意,才恍然回神,喃喃道:“我……通過了。”

他通過了當年的春試。

“我們……一起進了翰林醫官院。”苗良方道。

一個是來自偏僻山村的赤腳大夫,一個是在藥鋪裡打雜了十多年的無名夥計,卻雙雙考上翰林醫官院,於他們二人來說,可謂顛覆命運,一時傳為佳話,尤其是苗良方,在當年的醫官院,風頭無兩。

“小陸啊,”苗良方苦笑一聲,“你隻見翰林醫官院外表光鮮,卻不知平人進了宮,和他們太醫局的學生進了宮是不同的。咱們這種人在宮裡,那就是被欺負的命。”

“好事兒輪不到你,臟活累活全丟給你乾。一遇到問題,所有人溜個精光,全把你推出來扛事。你知道醫官院這些年死了多少醫官嗎?這死的醫官裡,十之八九都是平人醫工,那是因為他們醫術不好嗎?那是因為他們命賤!”

“在這裡,不長點心眼,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銀子的多的是!”

這話像是恐嚇,又像是心酸的陳述,陸曈沒說話,安靜地等著苗良方說下去。

“我剛進醫官院時,僥幸有機會幫太後她老人家治好多年咳疾,時常得太後召見,一時出了些風頭。”

“當時便自恃醫術高明,受貴人看重,狂妄了些,常常得罪人。每次都虧得崔岷在旁提點周旋才能全身而退。”

“不過那時候我沒看出來,還以為是自己本事。每次崔岷在一旁勸我的話,我都當耳邊風,後來他也就不說了。”

是什麼時候與崔岷漸行漸遠的,苗良方已經不記得了。

那時他總是很忙,今日給娘娘調藥膳,明日給將軍瞧舊疾,翰林醫官院就屬他最忙。彆人都說他日後肯定要做翰林醫官院院使,苗良方自己也是這般想的。恭維他的、妒忌他的人總是圍繞在他身側,他看不見崔岷的影子。

直到有一日,他見完皇上回到太醫院,正好撞上崔岷。崔岷正被幾個醫官欺負,他大聲斥責了那些醫官,崔岷望著他,恭恭敬敬叫了他一聲“副院使”,他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們已這樣陌生了。

曾無話不說的朋友,一起在柴房中點燈念書的夥伴,遠得像是上輩子的發生之事。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網⑧提⑧供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苗良方的聲音變得很輕,陸曈問:“你們決裂了?”

苗良方回過神:“沒有。”

與其說是決裂,倒不如說是%e4%ba%b2密無間之人漸漸走散了。

“後來皇上寵愛的顏妃娘娘服下我送去的藥膳,忽然昏迷不醒。醫官在藥膳中發現有損心脈的毒物,我被打入地牢。”

“顏妃?”陸曈微微皺眉。

她記得顏妃,文郡王府孟惜顏的表姐,也是顏妃將“小兒愁”給了孟惜顏,孟惜顏才有機會對裴雲姝肚子裡的孩子下手。

後來“小兒愁”一事暴露,顏妃已被處置。陸曈沒料到會在苗良方這裡聽到顏妃的名字。

苗良方沒注意到陸曈神情異樣,接著說道:“我知道此事是顏妃陷害我。十年前顏妃剛進宮,後宮間明爭暗鬥,她想拉攏我幫著她害人,我不肯,想來因此恨上了我。”

“但我沒想到她買通了崔岷。”

“那碗藥膳裡,是崔岷下了毒。”

苗良方還記得那天,那是個夏日的午後,空氣悶熱又潮濕,閃電在雲層忽隱忽現。他正熬著藥膳,不知為何腹中劇痛,像是吃壞了肚子,本想忍著等藥膳熬好再去,誰知腹中越來越難受,眼看著就忍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崔岷走了進來。

宛如瞧見了救星,苗良方想也沒想地道:“阿岷,你幫我看著藥膳,我去去就來!”

崔岷很自然地接過他手中竹扇,在他的位子坐下:“你去吧。”

他從未想過崔岷會害他。縱然他們現在已經不像從前同住一間柴房時那般%e4%ba%b2密無間,但在苗良方心中,崔岷一直都是朋友。

不會背叛的朋友。

所以後來出事時,院使問話,旁人問崔岷有沒有進過藥膳房,崔岷搖頭,說自己從未進過時,苗良方才會那般驚訝。

他被關入地牢,原本是要丟了性命。但因當初頗得太後喜愛,太後發話,免了他死罪,隻杖責五十,逐出醫官院。

行刑人打得很重,他又在獄中受人欺淩,折了一條%e8%85%bf,也就是在獄中,他得知崔岷替了他,成為了新的醫官院副院使。

就此真相大白。

“你恨他嗎?”陸曈問。

苗良方怔了一下,點點頭,又搖頭,最後神色複雜地笑了笑,“是我輕信他人,身為醫官卻把藥膳推給彆人,落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但是……”他語氣沉了下來,“崔岷,他拿走了我的《苗氏良方》。”

“《苗氏良方》?”

“是我苗家祖先傳下來的一本藥方,記載著苗家這些年行醫所製藥方。我爹把他傳給了我,當年我進了翰林醫官院,本打算將這些藥方加上這些年我自己行醫研製的方子編纂成冊,以利天下醫工。

“我被驅逐出醫官院的第二年,聽說醫官院的崔副院使編纂了一本《崔氏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