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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50 字 2個月前

漬。

不等陸曈說話,苗良方一把抓起擱在一邊的木棍,猛地衝出門去。

漏掉的茶水從桌角一滴滴流到地上,在地上彙聚成一小攤溼潤的水窪。

門後偷聽的杜長卿幾人撩開氈簾趕緊走了進來,杜長卿望著門外,摸不著頭腦:“哎,他怎麼走了?”

陸曈跟著望去,門外已沒有苗良方的影子,隻有淩亂的腳印和木棍留下的影子落在覆著白雪的地麵上,提醒著此人剛剛來過。

“他會回來。”陸曈低聲道。

……

夜漸漸深了。

西街商鋪戶戶關門,街簷的紅錦燈籠漸次亮了起來。

皎潔月光潑在長街雪地上,又在投向草屋時戛然而止。似乎無論是白日還是黑夜,日頭還是月光,光都照不進來。

門前生長的野草被人剝開,半舊的破木門發出“嘎吱”一聲悶響,伴隨幾聲拐棍拄地的聲音,苗良方走進屋子。

已是夜晚,屋中沒有點燈。

他從來不點燈。

像是覓食野獸回歸漆黑洞%e7%a9%b4,越是漆黑,越是安心。

白日在街上渾渾噩噩遊走一日,回屋方才覺出另一隻%e8%85%bf酸乏。平日這時候,他隻會摸索著上床,醉了便睡,然而今日,鬼使神差的,苗良方扶著牆跳到窗前,用力將牆上那扇不算寬敞的小窗推開了。

一隙月光順著窗縫溜進屋,苗良方下意識伸手,擋住自己的眼,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放下手臂,漸漸適應了有亮氣的夜晚。

桌上擺著隻酒壇,苗良方伸手拿過酒壇,仰脖倒了半晌,隻倒出幾滴殘酒。

他悻悻抹把臉,把酒壇往地上一扔,“咚”的一聲,聲音在夜裡分外清脆,他沒留意地上碎片,仰頭望著窗縫處那一小片月亮。

彎月小而亮,邊緣有層模糊的白,像是一麵小小的發光的旗幟,舒展在漆黑天幕上。

他忽而想起白日裡在仁心醫館時,門口那個小夥計手中曬著的那麵織毯旗幟,上頭刺繡文字也是這般閃閃發亮、攫人眼球的。

良醫有情解病,神術無聲疾除——

那樣象征著榮耀的旗幟、感謝的話語,甚至富貴的賞賜……他曾有過。

那些奉承的討好、人來人往的恭維、旁人豔羨的目光,他也曾照單全收。

隻是後來……

苗良方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那隻毫無知覺的右%e8%85%bf上。

月色投在他身上,把那隻臟兮兮的褲%e8%85%bf照得格外清晰,那一小塊不知是油跡還是什麼的汙漬被照得越發肮臟,像源源不斷地從裡滲出的血,疼得他驟然呼吸困難。

耳畔忽然有淩亂呼喝聲響起。

“苗良方,你剛愎自用,故意錯診害娘娘中毒,狠心無德,不配行醫,理應問罪!”

他聽見自己無助的聲音:“冤枉,下官冤枉——”

有人的影子從他麵前經過,官服整潔平展,腳上靴子簇新不沾塵埃,然後重重落在他血肉模糊的%e8%85%bf上,重重碾磨。

“苗良方啊苗良方,”他看見無數人的臉,喜悅的、得意的、充滿居高臨下與歹毒,調侃地道:“以為名字叫良方,會幾個方子就能在醫官院橫行無忌啦?”

他輕蔑拍拍苗良方的臉,吐出兩個字:“賤民。”

賤民……

苗良方坐在窗前,神情怔忪。

家中代代行醫,百年經驗他編纂成冊,誓要寫出一本《苗氏良方》,造福平人醫工。

可後來,他被問罪,被趕出翰林醫官院,那冊《苗氏良方》仍舊被醫官院編纂成冊,攥書人卻是另一個名字。

他爭過、鬨過,最後如石沉大海,無疾而終。

家傳的方子沒保住,為他人作嫁衣裳,他不敢回鄉,更無顏麵對苗家列祖列宗,於是數十年在盛京中流浪遊蕩,酗酒度日。時日久了,他隻知道自己是西街的“跛子苗”,卻忘了自己也曾是春試中一鳴驚人、春風得意過的“苗醫官。”

那個醫女,那個醫女眉眼沉靜,像是一眼看穿他心底痛與怒,隱秘與哀慟,對他道:“我可以幫你報複回來。”

她甚至都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苗良方自嘲地一笑。

不該期待的。

事情剛發生的那幾年,他找遍故交,往日好友、同僚紛紛退避,生怕惹禍上身。那些他救過的人反而指責他挾恩圖報,義正言辭的嘴臉看得他心驚。

沒有人願意幫他。

沒人會冒著風險幫一個平人出身、犯下大禍的罪臣。更何況十年過去,害他之人身居高位,地位不可動搖。

她隻是個出身平凡的坐館大夫,卻口出狂言要替他報仇。

多可笑嗬。

“可笑……”苗良方佝僂著身子,捂住臉低低笑起來。

“真可笑…….”

笑著笑著,卻有一滴滴清澈液體從指縫間滴落,泅濕窗前的月光。

……

冬夜天寒,風聲像嗚咽。

銀箏站在桌前探過身,用力關上窗門,於是冷意連同夜色都被隔絕在外。

屋中燈火朦朧,銀剪剪去一截燈芯,火光便明亮起來。

銀箏放下手中剪子,轉身望向正收拾醫籍的陸曈:“姑娘,今日那位苗先生,真的會再來麼?”

“會吧。”陸曈道。

其實她也不太確定,他走得決絕,一句話也沒多留,會不會去而複返,最終要取決於心中執念。

然而距離當年苗良方春試一鳴驚人,已過去二十年,而他離開翰林醫官院,也過了十來年。時日是很神奇的東西,它能改變一切,能使壯誌消磨,英雄變庸人。

“不過,”銀箏好奇,“姑娘怎麼知道那位苗先生是被人陷害的?”

這位“跛子苗”在西街住了多年,四坊街鄰都與他不熟,又因為他酗酒邋遢,鮮有人打聽他事。偏陸曈一眼認定他不是常人,翻出他醫官身份,還揚言要替他複仇。

陸曈道:“我不知道。”

銀箏一愣:“可姑娘說……”

“我隻說替他報複害他%e8%85%bf瘸之人,沒說他被人陷害。”陸曈收好醫籍,“他是好是壞,我不在乎。”

苗良方與翰林醫官院之間有什麼揪扯,她不關心,她隻關心苗良方能不能為自己所用。正如當年芸娘救陸曈家人,前提是陸曈跟她走一樣。今日她與苗良方間,也隻是一樁交易而已。

銀子打動不了苗良方,自然有彆的可以。人活一世,無非愛恨。

銀箏沉默半晌,小心翼翼開口:“可是,如果苗先生不肯答應姑娘的條件,又該怎麼辦呢?”

苗良方看起來油鹽不進,杜長卿%e4%ba%b2自登門許以重利,他不為所動。白日來醫館氣勢洶洶找陸曈討說法,沒說幾句又拂袖而去。看起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未必會答應旁人請求。

陸曈垂眸。

“並非隻有一條路可走。”過了一會兒,她才道:“如果他不肯,再想彆的辦法。”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想進翰林醫官院,有苗良方幫助固然可以事半功倍,但若無苗良方,她也不是寸步難行。

總有彆的辦法。

銀箏點頭,沒再說什麼了。

這一夜睡得晚,後半夜盛京又開始下起小雪。第二日,陸曈起床時,天還未全亮。

窗前紅梅一夜間開了幾枝,伶仃幾朵綴在長枝上,雪天裡越發顯得寥落。

陸曈推開窗,看見的就是紅梅雪景,嫣然爛漫,一瞬間有些恍惚。

似乎回到多年前的落梅峰,一覺醒來,身邊是試藥的空碗,她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出屋子,一抬頭,漫山大雪茫茫。

身後有人叫她:“姑娘?”

陸曈驟然回神,銀箏揉著眼睛站在門口:“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她微怔片刻,像是漸漸才明白過來,這是天子腳下的盛京,不是千裡之外蘇南的落梅峰上。

銀箏沒察覺陸曈神情異樣,隻打了個嗬欠,又緊了緊身上衣裳,“好冷,姑娘趕緊進屋,冷風吹不得,著涼就壞了。”

陸曈隨她進屋,二人簡單梳洗過,銀箏燒上水,同陸曈去開門。//思//兔//網//

冬日冷,天亮得晚,西街小販開張也開得晚一些。醫館大門打開,對街裁縫鋪和絲鞋鋪門尚關著,天剛蒙蒙亮,下過雪的天邊,清晨灰蒙蒙的,像攏著一層白霧。

銀箏拿起掃帚,打算將門口的積雪掃一掃,才走到門邊,“啊呀”驚叫一聲,踉蹌著險些摔倒。

陸曈問:“怎麼了?”

銀箏指著李子樹下:“姑娘……”

陸曈看去。

李子樹下坐著個人,也不知在此坐了多久,渾身覆上一層白雪,乍一看還以為是具屍體。他一動,氈帽上雪粒簌簌落下,露出那張油膩的、溝壑縱橫的臉。

陸曈微怔。

那人是苗良方。

苗良方扶著樹,慢慢站起身來。

不知是%e8%85%bf瘸的原因,還是因在此凍了太久,他動作有些僵硬,蹣跚如學步稚童。

沒有人開口。

許久,苗良方打了個哆嗦,望向陸曈,語氣還如昨日一般不耐煩:“你知不知道,春試很難,近三年春試通過的平人醫工,加起來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我知道。”

“那你還考?”

“還考。”

他往前走了兩步,揉揉鼻子,不自在道:“你昨日說的話,還作數嗎?”

陸曈看著他。

苗良方仍穿著昨日那件漏了棉花的襖子,%e8%83%b8襟的破洞好像變大了一些,頭發花白,眼眶紅紅,站在李子樹下,笨拙僵硬如一隻雪人。

那隻被阿城精心堆好,又被太府寺卿仆婦一腳踩碎的雪人。

雪人漆黑的眼像兩顆蒙了灰塵的黑棗,偏帶了一絲殷切、單薄的希翼,膽怯地望著她。

雪停了,西街清晨寂靜,醫館牌匾正對著大門口李子樹,枝葉掩不住“仁心”二字。

陸曈笑了笑,頷首道:“當然。”

“陸曈”邀請“苗良方”加入了群聊【仁心醫館相%e4%ba%b2相愛一家人】

“苗良方”與群裡其他人都不是朋友關係,請注意隱私安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裴大人

盛京的雪下著下著,轉眼就下到了十二月。

小院裡的紅梅開了大半,西街的雅齋書肆裡,開始大量售賣新年張貼的桃符。

仁心醫館擺出來新的麵油“玉龍膏”,以香料摻入生藥油脂做成麵膏,可預防皮膚因凍寒皸裂。因價錢不貴,平人常買來連同酥餅、觀音像作為節日賀禮。仁心醫館的進項就在“玉龍膏”出現後,漸漸維持了一種穩定的平衡。

一大早,杜長卿就與銀箏阿城出門施粥去了。

施粥是杜長卿的父%e4%ba%b2杜老爺子留下的傳統,每年臘日,仁心醫館諸人都要去西街廟口,搭棚煮“七寶五味粥”,散給窮人。

因醫館無人,杜長卿又知陸曈忙著準備春試,故而沒讓陸曈同去,留她在醫館坐館。

裡鋪中,苗良方坐在躺椅上,%e8%85%bf上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