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瞳神情一動:“胡老先生有辦法?”
胡員外擺了擺手,道:“話不敢說滿,不過陸大夫要真想參加,老夫可以儘力幫忙,不過……”他瞥向陸瞳身後,輕咳一聲,“等陸大夫想好再說吧。天色不早,拙荊還在家中等我,老夫也該回去了。”
說完,對陸瞳拱一拱手,逃也似地離開醫館。
胡員外走了,陸瞳站在門口,一轉身,對上的就是杜長卿質問的目光。
銀箏和阿城站在牆角,大氣也不敢出。
頓了頓,陸瞳繞過杜長卿,往裡鋪裡走。杜長卿跟在她身後不依不饒:“說罷,你什麼時候背著我找董麟的?”
目光之憤怒,語氣之幽怨,活像是突然被戴了綠帽子的怨夫。
見陸瞳沒答話,他又拔高聲音,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偷偷找人參加今年春試?”
“因為我想進翰林醫官院。”陸瞳道。
杜長卿一愣。
陸瞳回過身,對著他平靜開口:“不是你說的麼,格局大些,去賺那些富人的銀子。我想了想,一直在西街坐館,很難出人頭地。待我進了翰林醫官院,做了醫官,服侍的都是達官貴人,若能救上一兩個,或許就能飛黃騰達。”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薄情與冷酷。
“你唬鬼呢。”杜長卿輕蔑一笑,“為了出人頭地進翰林醫官院,你當我會信?”
他緊緊盯著陸瞳,一向憊懶的眸子顯出幾分銳利。
“說吧,你到底為什麼非要進翰林醫官院?”
陸瞳沉默。
銀箏笑著過來打圓場,“杜掌櫃也知道,我家姑娘上京是要來找未婚夫的。”她胡亂編造幾句,“我家姑娘的未婚夫,就在宮裡當差。隻有進宮才有機會嘛!”
杜長卿沒理會她,仍死死盯著陸瞳,陸瞳平靜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她道:“我……”
“算了!”杜長卿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眉眼間滿是煩躁,“你我也就是掌櫃和坐館大夫的關係,你要找未婚夫還是飛黃騰達和本少爺有什麼關係,我不想聽!”
他一甩袖子,轉身往外走,“一大早晦氣得很,走了!”
阿城見他出了醫館門,忙看了陸瞳與銀箏一眼,跟在背後追了上去,喊道:“東家等等我——”
銀箏走到陸瞳身邊,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姑娘,杜掌櫃這是生氣了。”
陸瞳半垂下眼,沒作聲。
她年初開春來的盛京,剛到盛京就認識杜長卿,之後一直在西街仁心醫館坐館。%e4%ba%b2眼瞧著仁心醫館從一個潦倒破敗的小醫館到如今已能維持各項開支。
人對共苦之人總添幾分尋常沒有的情誼。
何況杜長卿一直待她總有幾分雛鳥情結。
她若真通過春試,仁心醫館沒了坐館大夫,對杜長卿來說,一時間又沒了著落。就算找新的坐館大夫來接替她的位置,但在杜長卿眼中,她此舉與背叛無異。
所以他生氣。
銀箏問:“姑娘是鐵了心想參加春試?”
良久,陸瞳輕輕“嗯”了一聲。
太師府難以接近,密如鐵桶,西街的小醫館,不足以提供能讓她接近那些權貴的階梯。
翰林醫官院卻不一樣。
那些醫官給朝中各官家施診,戶部、兵部、樞密院……總有輪到她接近對方的時候。隻要能接近對方,她就能找到機會動手。
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陸瞳抬手,指尖緩緩拂過心口,在那裡,似乎有隱隱綽綽的遺痛從其中漸漸蔓延開來。
不能一直被動等下去。
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
杜長卿一整日都沒有回醫館。
太府寺卿帶回的這個消息似乎令他這回是真動了怒,連阿城都不讓回醫館帶話了。
陸瞳和銀箏忙完一日,醫館關門後,夜裡開始下起雪。
小院中積雪漸厚,鞋踩在地上窸窣作響。簷下掛著的燈籠將雪地照成微紅,銀箏將阿城托她做好的橘燈擺在窗簷上。
做好的橘燈齊齊擺做一排,橘皮圓潤,殼裡添上膏油點上,在雪夜裡一顆顆炯炯發亮,玉荷吐焰,金粒含晶,總算給冷寂冬夜添了幾分生動。
陸瞳站在窗前,抬眼看向遠處。
院中飛雪綿綿,朔風鋒利,白絮從空中打著旋兒落下,一兩片飄到屋中,還未落及指尖便化成露水一叢,煙消雲散了。
陸瞳收回掌心。
銀箏從門外進來,抖了抖身上雪粒,笑道:“京城雪真大,咱們蘇南一年到頭可難得見下次雪。記得上回蘇南下雪,還是好多年前了。”
陸瞳也笑笑。
蘇南地處南地,確實不怎麼下雪。不過,落梅峰上不一樣。山上地勢高,一到冬日,漫山玉白,一夜過去,晨起推門隻見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明日一早杜掌櫃還來不來醫館。”銀箏歎了口氣,“希望他彆賭氣太久,過兩日可是發月銀的日子。”
陸瞳的笑容就淡下來。
其實她一開始找到仁心醫館坐館,就沒有想過要長久留在這裡。不過是複仇路上一架橋梁,可以是仁心醫館,也可以是杏林堂,隻要能到達目的地,哪一架橋並無區彆。
卻沒想到不知不覺中,她已在西街呆了太久,久到如今她乍然離開,杜長卿會賭氣,阿城會惋惜。
人與人的緣分總是奇妙,不過有時候,羈絆是累贅。
而她不需要累贅。
銀箏將窗戶關上,陸瞳端起桌上油燈,準備去榻邊,才一動身,忽聞外頭有聲音傳來。
砰砰!
有人在敲醫館大門。
銀箏一愣,與陸瞳對視一眼,神情逐漸緊張:“這麼晚了,誰會突然過來?”
自打上一回孟惜顏派人刺殺陸瞳以後,銀箏總是心有餘悸。畢竟兩個女子獨住,雖有鋪兵巡守街市,到底勢單力薄。
“會不會是杜掌櫃?”銀箏揣測。
杜長卿白日一氣之下跑了,莫不是這會兒想通,又或者是怎麼也想不通,所以大半夜上醫館發瘋?
陸瞳伸手,拿起梳妝台上一朵簪花,朝門口走去。
“我去看看。”
銀箏下意識拽住她衣角,陸瞳對她搖頭:“沒事。”
二人小心走到醫館門前,敲門聲陡然停住。銀箏揚高聲音,向著門外問:“誰啊?”
無人應聲。
陸瞳頓了頓,一手攥緊掌心簪花,另一手將門拉開一條縫。
刹那間,寒風攜卷雪粒撲了進來。
朔風飛舞,雪滿長街。朱色房簷下一排彤色燈籠被風雪吹得晃晃悠悠,那一點微弱的暖色幾乎也要被凍住。
門外無人,隻有北風吹折樹枝的輕響。
銀箏往外看了一眼,疑惑道:“嗯,怎麼沒人?”
陸瞳眉頭一蹙,反手將門重新關上。
外麵沒人,但方才的敲門聲不是錯覺……
她正想著,忽覺肩頭被拍了一拍,身側銀箏驚叫出聲,陸瞳心中一沉,想也沒想,手中花簪毫不猶豫朝身後刺去!
“嘶——”的一聲。
下一刻,手被人攥住,有人自背後按住她手臂,令她動彈不得。
“噓——”
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彆動,是我。”
第一百零九章 掩護他
風雪殘留的寒意還未從身上褪去,油燈跳動的火光裡,來人五官被照亮得清晰。
銀箏驚訝開口:“裴大人?”
陸瞳一頓,緊繃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身後人鬆開挾製她的手,陸瞳轉過身,看向麵前人。
竟然是裴雲暎。
狹窄的醫館裡鋪,他穿了一身烏色箭衣,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神情大方,泰然自若,仿佛做出夜闖民宅這種事的是彆人。
有一絲極輕的血腥氣自麵前人身上傳來。^o^思^o^兔^o^網^o^文^o^檔^o^共^o^享^o^與^o^在^o^線^o^閱^o^讀^o^
裴雲暎瞥一眼陸瞳手中花簪,目光動了動,玩笑道:“還好我動作快,這上麵不會有毒吧?”
陸瞳將花簪收回袖中,平靜開口:“殿帥這是做什麼?”
大半夜的跑來醫館敲門,又這麼一身裝束,實在很難不讓人多想。
“有點麻煩。”裴雲暎歎了口氣,“想借你這裡暫避一下。”
他語氣過於自然,仿佛他與陸瞳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提出此等要求也沒有半點踟躕猶疑,驚得銀箏微微睜大眼睛。
“不好。”
陸瞳淡淡開口:“我與殿帥非%e4%ba%b2非故,幫了殿帥就要得罪彆人,盛京那些瘋狗很難纏,我從來不自找麻煩。”
裴雲暎目光稍怔。
這熟悉的話語,不正是之前在遇仙樓裡,戚玉台上門,陸瞳請他幫忙解圍時他自己的說辭麼?
陸瞳現在將他原話奉還了。
裴雲暎低頭笑了笑:“陸大夫真是睚眥必報。”
“多謝誇獎。”
他點了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我要是在這裡被發現,連累了你也不好吧。”
陸瞳抬眸。
他笑得燦爛,麵上並無半分麵臨危險的自覺,悠悠開口:“萬一彆人以為你我是一夥的,這樣一來,陸大夫也要被牽扯。”
“我是無所謂,”他無謂聳了聳肩,“但陸大夫要是被追究,查著查著,查出什麼秘密來……耽誤了你要做之事,豈不是很麻煩?”
陸瞳冷冷看著他。
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這人不知是要做什麼,也不知得罪了什麼人。但眼下她想進宮,要是裴雲暎真在這裡被發現,連累了她,先前一切籌謀隻得功虧一簣。
裴雲暎就是算準了這般才會有恃無恐。
燈油漸淺,油燈裡燭芯晃了晃,將屋中各人神情照得模糊。
半晌,陸瞳轉過身,冷冷開口:“跟我來。”
……
外頭風雪更大了些。
小院地上覆上一層銀白,窗簷下一排橘燈發出的微弱亮光,照得大雪洋洋灑灑從天上飄散。
陸瞳從小廚房一出來,醫館外就響起了劇烈拍門聲。
銀箏端著油燈站在院子裡,緊張看向陸瞳。
陸瞳默了默,拿過油燈,掀開氈簾朝醫館門口走去。
“砰砰砰——”
拍門聲急促,在漆黑冬夜裡分外刺耳,陸瞳一推開門,明晃晃的火把一下子將門前長街全照亮了。
醫館門口站著群軍巡鋪屋的鋪兵,氣勢洶洶一推門,全湧進醫館。
銀箏“哎”了一聲,還未說話,一群鋪兵們惡狼般衝進醫館,四處翻找搜尋起來。
“誰啊?”銀箏喚了一聲。
為首的鋪兵頭子往裡邁了一步,就著昏暗燈色看清陸瞳的臉,愣了一下,隨即叫道:“陸大夫?”
陸瞳看向這人,微微頷首:“申大人。”
這人居然是軍巡鋪屋的申奉應。
申奉應像是才反應過來,後退兩步看了看醫館門上的牌匾,適才一拍大%e8%85%bf:“都沒瞧見到你這兒來了!”他轉身招呼身後人,“都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