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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42 字 2個月前

芸娘提過此毒。

芳姿見陸瞳神色凝重,小心開口:“大夫,你知道這是何毒?”

“知道。”

芳姿一喜:“太好了,麻煩大夫儘快為我們王妃解毒!”

半晌無聲。

裴雲姝看向沉默的陸瞳,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大夫……”

“無解。”陸瞳輕聲開口,“此毒無解。”

手中摩孩羅眉眼彎彎,仿佛能透過眼前爛漫笑臉,看到芸娘彎起的嘴角。

婦人說:“我隻管做毒,哪裡管什麼解藥呢。此毒一旦種入體內,便如幼種發芽,寄生於胎兒之上。藥物、針刺,都不能使其毒性緩解。就像一棵初長的樹,你隻能看著它慢慢枯萎,束手無策。”

“小十七,”她笑得歡悅,“這,就是製毒的意義啊。”

“大夫!”

裴雲姝猛地抬起頭,不顧芳姿的阻攔執意下地,顫巍巍地就要同陸瞳跪下,陸瞳下意識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被她一把抓住手。

裴雲姝緊緊抓著陸瞳的手,那雙瘦弱的手似乎有無儘力量,她盯著陸瞳,目光中滿是絕望與哀求,聲音也像是哽咽了。

“大夫,”她嘶聲道,“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王妃——”芳姿和瓊影驚呼。

裴雲姝卻執意不肯起身,望著陸瞳,像是望著死路之中唯一的生機。

陸瞳心頭一震。

她能看到裴雲姝眼底不肯褪去的光芒,她說的是“孩子”而非“自己”。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柯承興的小廝——萬福曾在茶館裡與她說過的話來。

萬福曾說,姐姐陸柔死前,曾查出有了身孕。

她無法得知陸柔在自知有孕時是何種想法,但這一刻,她仿佛在裴雲姝的身上,看到了陸柔曾經的影子。

她們都是懷著身孕時被人加害,不同的是,姐姐沒能等到救她的人到來,被那些豺狼虎豹圍堵著,孤獨死在了冰冷的池水中。

裴雲姝的眼淚一滴滴砸落下來,芳姿和瓊影在旁邊低聲安慰:“王妃彆哭,醫官馬上就到了,一定會有法子的……”

陸瞳閉了閉眼。

不要心軟。

不能心軟。

郡王府中情況錯綜複雜,她一個外人貿然摻合,絕非好事。裴雲姝若是無事,她已道出王妃中毒真相,勢必被下毒之人記恨。若裴雲姝有事更糟,她作為無故卷入其中一粒草芥,隻會成為遷怒的筏子,一同與這位郡王妃陪葬。

更何況,“小兒愁”本來就是無解之毒,芸娘從不說謊,說沒有解藥,就一定沒有解藥。裴雲姝中毒已久,就算這孩子現在生下來,也已被積毒澆灌,未必活得了。

她有血仇在身,大仇還未得報,不該為這些旁人的事使自己陷入危險,還需留著這條命做更重要的事。

這樣才對,本就該如此。

耳畔裴雲姝的哭泣憤懣無助,藏著難以言喻的淒楚。

陸瞳睜開眼,驟然開口:“沒有用的。”

屋中哭泣陡然一滯。

她冷道:“如王妃所言,之前醫官已來過多次,都未識出王妃中毒之跡,更彆提替王妃解毒。更何況,此毒並不對產婦有損,獨獨損害胎兒,王妃已中毒多日,今日腹中出血,其實就是毒性成熟的標誌。王妃安胎藥喝得越多,此毒紮根越深,適得其反。”

裴雲姝望著陸瞳:“大夫,你有辦法是不是?”

陸瞳垂下眼簾。

裴雲姝手臂上的烏痕已蔓延至小肘,再過不了多久,待完全沒過關節,腹中小兒再無生機。

芸娘說此毒無解,是完全毒發後無解,但若在毒性徹底激發前止住,許能有一絲轉機。

“大夫,”裴雲姝向前爬了幾步,抓住她的裙角,這般卑微的姿勢,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卻亮得灼人,仿佛抓住了全部的希望。“求你救救我的孩兒——”

屋中久久沒有回答。

就在裴雲姝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之時,陸瞳說話了。

“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

裴雲姝眼睛一亮。

陸瞳轉過頭,盯著她一字一頓開口。

“催產。”

……

小室中,孟惜顏站在花幾前,將手中秋花一支支插進手邊的霽藍釉膽花瓶中。

身側的婢子進來回道:“王妃院子裡的人說,王妃喝過安胎藥,現下已好多了,那位陸大夫正替她調養安撫,應當是沒有大礙。”

孟惜顏一笑,輕輕拿起笸蘿中的銀剪,開始細心修建多餘的花枝,邊道:“王妃果然吉人天相,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婢子不敢說話。

多餘的花枝被修建乾淨,瓶花便顯得高低落差,韻致動人。裴雲姝端詳著端詳著,紅%e5%94%87慢慢溢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礙眼之物,就該乾脆利落地剪除。

就如裴雲姝腹中的孽種。

孟惜顏神情冰冷。

那位叫“小兒愁”的毒藥是她宮中的表姐給她的。

那時候裴雲姝剛被診出有孕,整個郡王府上下熱鬨極了。一向冷落裴雲姝的文郡王破天荒對裴雲姝噓寒問暖,就連王府裡那些下賤仆從,都開始見風使舵,對裴雲姝一力討好奉承起來。

孟惜顏心中恨極,緊隨而來的是對自己未來的擔憂。倘若裴雲姝生下兒子,將來就是文郡王府的世子,日後就算孟惜顏再誕下子嗣,裴雲姝母子也能永遠壓她一頭。

她縱然再如何受寵,說到底也隻是個側妃,那個看似清高的郡王妃,恐怕即將母憑子貴了。

她心中有事,進宮時難免掛在臉上,被身為宮妃的表姐看了出來,詢問她是出了什麼事。

孟惜顏便將心中擔憂和盤托出,表姐聽完,反倒笑了。

“我當是什麼事讓你煩成這樣,不過是有了身孕,宮中懷孕的妃嬪如此之多,可真能生下的又有幾個,縱然生下,平安長大的又有多少。八字還沒一撇呢,你怎麼自己先給自己泄一半氣。”

孟惜顏著惱,“娘娘有所不知,我倒是想做些手腳,可裴雲姝如今吃食用度都格外謹慎,尋不到機會下手。再者,她畢竟是昭寧公的女兒,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恐怕也不好收場。”她試探地望向表姐,“不如,娘娘給惜顏指一條明路?”

表姐在宮中亦需要家族儀仗,文郡王寵愛自己,文郡王府便能站在表姐身邊,對表姐來說,也是一門助力。

表姐沒有說話,視線在她臉上轉了轉,似在評量她究竟值不值得自己冒風險。

孟惜顏心中七上八下著,直到聽見表姐輕聲一笑。

她說:“明路有是有,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表姐給了孟惜顏一封藥。

她織錦的裙擺拂過殿中鋪著軟絨的地毯上,上頭刺繡反射出的粼粼寶石像細碎日光,語調如春風般和悅。

“此藥名叫‘小兒愁’。原本是宮中一味禁藥。”

“先皇在世時,後宮曾有嬪妃使此毒謀害皇嗣被發覺,後來宮中勒令禁止此藥。”

“這藥無色無味,易溶於顏料。懷孕產婦服之,起先不會有任何反應,漸漸的,會身體發熱,膚色變黑,再過幾月,肩頸處逐漸腫脹,等到一定時候,許有腹痛流血之兆。不過,即便如此,中毒之人腹中胎相仍然安穩。就算有大夫探看,也隻會認為這些症狀是尋常孕兆,安胎藥喝下去,隻會讓此毒浸入更深。待滿十月,誕下一名死胎,產婦卻平安無事。”

“此毒不傷產婦,專害嬰胎,故曰‘小兒愁’。”△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孟惜顏望著麵前藥包,忽然蟄人般地縮回手。

表姐瞧見她動作,不以為意一笑:“小兒愁如今幾以絕跡。不過,因我與禦藥所的人有幾分交情,才得知這樁秘辛。”

“這藥我在宮裡是不敢用的,但你可以一試。”

她輕聲湊近孟惜顏耳畔,“宣義郎最寵愛的那個愛妾,可就是因為用了此藥,才誕下一名死胎的呀。”

聽到最後一句,孟惜顏心中一動。

她知道宣義郎的那個愛妾,彈得一手好琴,極受宣義郎寵愛。本來進府不久後有了身孕,宣義郎好好補養著,誰知道到了臨產時,生下的胎兒卻沒了氣息。

那小妾經此一事受了打擊,一病不起,不久後香消玉殞。京中同僚夫人都說她是沒福氣,未曾想原來是中了毒。

想到宣義郎夫人溫柔賢良的模樣,孟惜顏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知道宣義郎因為寵愛小妾,小妾有孕時,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都拿帖子請醫官。連醫官院的醫官都沒發現這其中端倪,直到小妾入土,也僅僅是按孕胎不健來定的症。

如果給裴雲姝用上此藥,就能無聲無息毒殺她腹中孽種。

孟惜顏忍不住心動。

於是她接受了表姐的“好意”。

畢竟直接害掉裴雲姝的性命,未免有些過於明顯了。但若裴雲姝活著,甚至平平安安呆到分娩日,最終誕下的嬰孩卻沒氣息,這就怪不得旁人了。

那些先前時不時的發熱、頭疼、風瘙倒全成了裴雲姝胎象本就不穩的證據。

要是裴雲姝能因此鬱鬱而終,那就更好。

孟惜顏又剪了兩簇雜葉,直到再尋不出一絲不好,才將剪子放回笸籮,忽而想起什麼,問:“醫官可瞧過裴雲姝了?”

裴雲姝犯症已經有一個時辰餘,醫官院的醫官應已到了。正如表姐所言,每一次裴雲姝有些許不適,醫官過來瞧,都隻說是尋常孕症,讓裴雲姝不必擔憂,喝幾幅安胎藥就好。

一開始孟惜顏還有些擔憂,怕那些醫官發現什麼端倪,但幾月過去,無一人覺出不對,孟惜顏漸漸也就放下心來,表姐沒有騙她,這禁藥,果真沒幾個人知曉。

婢子輕聲回道:“剛剛王醫官來過,不過被王妃身邊的瓊影拒回了。說是王妃此刻已好了許多,正在休息。王醫官走時還有些不高興。”

孟惜顏一頓:“裴雲姝不肯見醫官?”

“是的。想來是那位陸大夫已經安撫好了王妃。”

孟惜顏麵露狐疑。

裴雲姝自打有孕後,衣食起居格外謹慎,唯恐腹中子嗣出什麼差錯。就連每次去醫官院請醫官,都是換不同的醫官來瞧診,以免醫官被人收買。

至於她請的那位穩婆,更是與她娘家頗有交情,可見是做了萬全準備。

今日裴雲姝腹痛,讓姓陸的醫女去瞧是因為事發突然,縱然裴雲姝現已沒有大礙,但醫官院的醫官就在門口,裴雲姝放著醫官不見,偏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醫女,不是有些奇怪麼?

許是做賊心虛,對於裴雲姝任何反常行為,孟惜顏都忍不住心中揣測。

她思忖一下,又問:“那個醫女見了裴雲姝後,可做了什麼事?”

婢女仔細想了想,回道:“陸大夫先去瞧了王妃的病症,接著說沒什麼大礙,就叫身邊丫鬟去近些的藥鋪抓了些藥服下安胎。”

隻是開了些安胎藥,聽上去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