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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88 字 2個月前

呢?

他恍恍惚惚這般想著,就聽麵前的女子繼續開口。

“不止,範家的事也是我乾的。”

劉鯤的臉“唰”地一白,恐懼地盯著她。

她垂眸,看劉鯤的目光像是看一個死人,“現在,輪到你了。”

“不……不……”

劉鯤腦子一炸,下意識連滾帶爬地撲到她裙角邊,雨水在他臉上縱橫,他抓住陸瞳的裙角,牙齒發著抖,激動又慌亂地開口,“瞳丫頭,你聽表叔說,我可以幫你!”

陸瞳詫然望著他。

“真的!”劉鯤急促道:“範正廉將謙哥兒關進刑獄,隨意找了個由頭處刑。瞳丫頭,表叔可以為你作人證,當初隻有我知道所有真相,咱們一起把柔姐兒和謙哥兒的案子弄個水落石出,好不好?”他哄著麵前人,像多年前在陸家哄被老鼠嚇哭的小侄女。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說:“謝謝你啊,表叔。”

劉鯤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正欲說話,麵前人卻慢慢蹲下`身來,朝他攤開一隻掌心。

借著燈籠幽暗的光,劉鯤看得分明,那隻纖細白皙的掌心中,躺著一隻精致瓷瓶。

他喉嚨驀地發緊,抬起頭看向陸瞳:“這是什麼?”

“是機會。”

“……什麼機會?”

“合家罪孽,表叔一人承當的機會。”

劉鯤僵住。

陸瞳笑笑,如耳語般對著他輕聲開口:“這是一瓶毒藥,如果表叔喝下,我就饒恕表哥們和表嬸,寬免他三人之罪。”

“瞳丫頭……”

她%e5%94%87角仍噙著笑,芳容嬌麗,眸色卻如雲落寒潭,一絲笑意也無。

“表叔,”她說:“我溺死了柯承興,外頭卻傳言是他自己酒後失足跌死。柯家倒了,滿幅家財一朝散儘。”

“我在貢院中動了手腳,禮部勾串考生一事被發現,如今範正廉下了昭獄,一朝聲名狼藉,人心散儘。”

“你看,我做了這麼多事,卻一點懲罰也沒有。”

她看著劉鯤:“我殺得了他們,也殺得了你們。表叔知道,我很聰明。”

劉鯤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喃喃道:“他們是你的表哥……”

“我知道呀,”陸瞳彎了彎眼眸,“正因為是一家人,所以我才於心不忍。給了你一個機會。”

她慢慢地說,一字一句都是往劉鯤心中戳。

“兩位表哥現在已在大牢,勾串科舉舞弊,雖不是小罪,卻無性命之憂。這怎麼能行?所以我想,我應該做點什麼。忘了告訴你,我現在是大夫,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幾個人,輕易而舉。何況兩位哥哥們又不聰明,至少比對柯家範家動手容易多了。”

“我有足夠的把握,殺了他們,也不被彆人發現。”

最後一句,尾音幽冷,如鬼魂歎息,在墳塚間寂然回蕩。

劉鯤渾身上下打顫。

他知道麵前人說得沒錯。

劉子賢與劉子德雖長瞳丫頭幾歲,可論起心智籌謀,根本及不上陸謙,更彆說瞳丫頭。還有王春枝,她隻知擀麵下廚,嗓門大卻毫無腦子心機。瞳丫頭連柯家和範家都能扳倒,顯然是有備而來。自己一家人在她麵前,軟弱無力如待宰羔羊,根本沒有半點抵抗之力。

陸瞳望著他,輕輕抬一抬小臂,掌心中的藥瓶在夜色中淬閃出一層詭豔光澤。

“表叔?”

他木訥地、僵硬地伸手拿起藥瓶,看向陸瞳:“如果我喝了,你就會放過他們?”

“當然。”

“你發誓?”

陸瞳笑而不語。

“好。”劉鯤拔掉藥瓶的塞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人:“瞳丫頭,你說話算話。”

風霜淒冷,夜雨冷寂。殘燈幽冷的光照耀墳地中無名孤塚,仿佛下一刻就要有冤魂從泥濘中爬出索命。

灌木叢中,他把藥瓶湊近了嘴邊,眼看著就要飲下。

卻在最後一刻,猛的將手中藥瓶一扔,握緊手中尖石狠狠地朝陸瞳撲來。

“你逼我的——”

憑什麼?

憑什麼他就要這麼束手就擒?憑什麼他就要任人宰割?就算瞳丫頭再如何厲害,也不過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她看起來弱不禁風,隻要用這石頭一敲,就能敲破她的頭!這亂墳崗就是天然的埋屍之地,埋在這裡,不會有任何人發覺!

他才不要自己去死,他要殺了所有威脅到他家人的人,他還要救出子賢和子德!

夜色下,那張老實巴交的臉凶惡猙獰,無限的恐懼與瘋狂將最後一絲愧疚給衝散,混混沌沌,重新拚湊成一張惡鬼的臉。

“瞳丫頭,你莫怪表叔,表叔還有一家老小,還不能死!”

他嘴裡這樣喊著,揮舞手中尖石,狠狠朝那人腦袋砸了過去。

這動靜驚飛了遠處棲息的寒鴉,可他握緊石頭的手卻沒能砸到對方的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從喉間傳來一陣刺骨的窒息感,仿佛陡然被人扼住頸間,他驀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一下子跪倒在地。

陸瞳歎息了一聲。

他捂著脖子,在地上翻滾,有些慌亂地開口:“你做了什麼?”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嗓子癢得出奇,像是頃刻間有萬蟻啃噬。

回答他的是對方平靜的聲音。

“表叔,送你的信看了吧,信呢?”

他拚命抓著喉間:“燒……燒了。”

“真謹慎。”

她誇讚似的,慢騰騰地說,“謝謝你啊。”

“……替我毀去證據。”

“你下了毒?”他驚恐萬分地盯著陸瞳,一股難以忍受的癢痛從喉間蔓延,像是有蟲子在其中啃噬,讓他忍不住想要找個東西去將裡頭的東西挖出來。

“這叫自在鶯。”她聲音平靜,像是在很耐心地與他解釋,“傳言許多年前,梁朝有一歌妓,歌喉清婉,勝過三月自在鶯。後來惹得同行妒忌,有人在她素日裡喝的茶水裡下了一味毒,毒發時,她摳爛了自己喉間,那嗓子裡爛得不成樣子,如絮網泥醬,見之可怖。”

“我在信紙上塗了自在鶯,你現在,是不是很癢?”

仿佛為了映證她的話,喉間那股蟄人的癢痛驀地更加明顯,劉鯤簡直要發狂,他拿手去抓喉間,不過短短幾息,喉間便被摳得發紅,而他神情驚懼,嘶叫道:“救命——”

陸瞳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淡淡開口:“有的毒藥讓人痛苦,有的毒藥卻令人解%e8%84%b1。”

她走到那隻被扔在地上的瓷瓶麵前,彎腰將瓶子撿起,目光有些遺憾。

“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可惜,你沒有珍惜。”

劉鯤痛苦抓撓著自己脖子。

原來如此。

原來她早就在信紙上下了毒,如果他喝下毒自儘,便不會受這啃噬之苦。如果他不肯喝,他也無法活著離開望春山。

她根本一開始就沒有給他留任何生路!

絕望之中,劉鯤隻覺有什麼東西在喉間遊走,他拚命瞪大眼睛,像是要將眼前凶手的麵容深深印到腦海中,帶到業火地獄間去,他眼神散亂,啞著嗓子開口:“你瘋了……殺了我,沒人為你作證。陸家的冤屈,永遠沒有詳斷官敢接手……”

倏爾又神色巨變,哭喊著求饒:“瞳丫頭……表叔錯了,表叔知道錯了……”

“救救我,你救救我……”

陸瞳冷眼看著他在地上痛苦掙紮,斷斷續續的嗚咽與呻[yín]在夜色下被秋雨一層層淹沒,墳崗淒涼又寂靜。

須臾,她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劉鯤身邊蹲下,撿起方才那枚被劉鯤握在手裡企圖對她行凶、卻又在中途遺落的那枚尖石,重新塞進他手中。

劉鯤此刻神情已近癲狂,掌心驀地多了一個東西,想也沒想,對準自己喉間狠狠刺了下去——

夜色在此淒涼。

“嘶——”的一聲。

喊叫戛然而止。

血花驀地從頸間迸射出來,一簇噴到了女子臉上。

她緩慢眨了眨眼,一大滴嫣紅順著眼睫慢慢滴落下來,又順著臉龐,漸漸洇在了雪白的鬥篷之上。□思□兔□在□線□閱□讀□

地上人在抽搐痙攣,片刻後呼出最後一口氣,仰麵躺在地上,死去了。

陸瞳站起身,靜靜看著地上不再動彈的屍體。摔落在地的燈籠裡,火色被夜雨澆滅,四周亂草迷離,墳塚間的陰翳像一個迷障,永遠難以驅清。

她並不感到懼怕,隻因這或許是陸謙的埋骨之地,刑獄司死囚們最後歸宿的墳場。

天道報應,或遲或早,劉鯤死在這裡,宿為因果,如此而已。

她喃喃:“陸家的案子,永遠沒有詳斷官敢接手?”

這是方才劉鯤臨死前對她的忠告。

或許在劉鯤看來,高高在上的權貴們想要操弄平人生死,易如反掌,而她一介布衣,想要撼動高門世宦,猶如癡人說夢,不自量力。

不過……

他錯了。

女子抬手抹去麵上血痕,平靜開口,“何須彆人做主?”

“陸家的案子,我做得詳斷官……”

“也做得劊子手。”

第七十八章 自在鶯

回去的時候,雨點小了很多。

銀箏遠遠地在林子口等她。每次這種時候,陸瞳總是讓銀箏回避,總覺得有些事一個人做就好,並無必要將無關之人也拉扯進來。

雖然銀箏已無可避免地卷入這漩渦。

待回到西街,已過子時,街鋪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房瓦雨水順著屋簷滴滴漏了一地殘色。

陸瞳與銀箏越過院子外間,匆匆進了裡屋。銀箏幫陸瞳將鬥篷%e8%84%b1下來。

縞色鬥篷被雨淋濕大半,雨水混著血水滴落在地,一大蓬血花在雪白上頭洇成斑駁紅花,一眼望過去,在燈下有種觸目驚心的美。

銀箏看得也有些心驚,須臾才問陸瞳:“他已經……”

陸瞳“嗯”了一聲,目光掠過銀箏手裡的血色鬥篷,垂下眼睫:“可惜了一件衣裳。”

屋中半晌無聲。

片刻後,銀箏小聲開口:“姑娘先換件乾淨衣裳吧。”

“好。”

霜夜雨冷,外頭寒蛩聲苦,銀箏忙著幫陸瞳清洗身上血汙,也就沒有發現窗外的院子裡,被夜色遮掩的那一抹駭然目光。

待全部清理乾淨,鬥篷也被收了起來,銀箏擎燈去隔壁屋歇息,陸瞳吹滅小幾燈燭,自己上了榻。

屋外雨水滴滴答答,淒緊得很。

屋中沒點燈,一片黑暗,一絲風從窗縫吹進來,吹得人渾身發冷,模模糊糊聽去,竟有些肖似人臨死前發出的嘶啞喘熄。

像劉鯤死於自在鶯下的尖叫。

陸瞳仰麵躺著,盯著頭頂帳子。

劉鯤中了自在鶯,中了自在鶯之毒的人,幾個時辰後毒發,會覺咽喉處痛癢難當,宛如萬蟻在喉間蠕動啃噬。

這毒並非不能解,甚至於,一夜之後毒性自然消失。然而能中此毒之人,大多難活。隻因痛苦至深處,中毒者心神癲狂,會有求死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