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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79 字 2個月前

己腳尖,看著看著,漸漸覺出不對。

火折子微弱亮光下,顯出一道拉長的吊詭暗影。

影子?

鬼魂有影子麼?

他心中這般想著,聽見麵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於是壯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

離得近了,看清楚了,白影並不是什麼發飄的畫兒,原是個穿著縞色鬥篷的人。此刻這人掀開兜帽,露出一張秀美的臉。

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鬢邊一朵霜白絹花為她更添幾分淒婉,那淒婉也帶著幾分楚楚可憐。

是個年輕女子。

劉鯤一愣,還未說話,對方已經開口:“你來了。”

他一怔,驀地明白過來,隨即一抹喜色浮上眉梢:“您就是給我寫信的人?”

他就說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突然有人來,原是範正廉安排的人。也是,眼下官差在城裡四處拿人,在山上商量行事反倒安全點。

女子點了點頭,又看著他,喚了一聲:“表叔。”

表叔?

劉鯤心下茫然,這又是何意?

望春山峰巒淋著秋雨,把亂墳崗也淋出一層濕冷的沉寂。

女子微微一歎:“看來表叔不記得了。”

“當年您離開常武縣時,借家父的五十兩銀子,還是我%e4%ba%b2自送來的呢。”

猶如一道驚雷,刹那間照亮劉鯤腦中翻扯的迷霧。

他猛地看向麵前人,目中驚駭莫名。

“你是瞳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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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劊子手

雨還下著,四周一片詭譎的死寂。

劉鯤感覺到陰冷的風從他的骨頭縫裡鑽進去,早年間因支攤賣麵落下的膝蓋舊疾又開始泛出疼來。

他看著麵前人,慌亂地、語無倫次地開口:“怎麼可能?瞳丫頭不是死了麼?”

麵前人隻微微地笑,笑容也像是絹畫動人。

劉鯤記得瞳丫頭的。

表兄陸啟林膝下兩女一子,因陸夫人生產小女兒時九死一生,險些丟了性命,這個小女兒便格外寶貝。陸柔陸謙陸夫人都寵著她,陸啟林雖然嘴巴上嚴厲,實則待這個最小的女兒也有幾分難得的縱容。

但越寶貝的越是藏不住。陸家小女兒在九歲時走丟了,那年常武縣突逢時疫,陸家其餘人大病初愈,小女兒在一個午後出門提水後,再也沒回來。

當時劉鯤全家已離開常武縣到了京城,收到陸啟林來信才得知此事。陸啟林懇求他在盛京也幫忙尋一尋人。劉鯤答應了下來,心中卻唏噓,這世道,一個九歲的小姑娘走丟了,多半是被過路的牙子賣了,哪還有有被找回來的可能。

這麼些年過去,除了陸家人還不死心,其餘人都認為,陸家小女兒早就死了。

劉鯤也是這般認為的。

他看向麵前人,聘婷殊美,和記憶中那個白白嫩嫩,驕縱稚氣的胖丫頭全然不同。然而仔細看去,柔弱眉眼間幾絲韶麗,又和自己那個早逝的侄女陸柔有些相似。

想到陸柔,劉鯤心下一震,驀地心虛幾分。

他問:“你、你真是瞳丫頭?”

對方淡淡一笑。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你爹娘到處找你,你哥哥也為你操心……”他胡亂說著不相乾話,不知想用這些話來掩飾什麼,說著說著,又驟然回神,一下子住口,盯著對麵人道:“那封信是你給我寫的?”

瞳丫頭為何會給他寫信?

信上提起了範正廉,她已打聽到了範家的事?太師府的內情她又知悉多少?

他眼神散亂地想著,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直到對麵的聲音將他從迷思中喚醒。

“是我寫的,表叔,你不是已經見過我二哥了麼?”

此話一出,周圍死一般的靜默。

許久,劉鯤聽到自己乾澀的嗓音,帶著勉強的笑:“是……我見過,柔丫頭死了,他到京中來奔喪,順帶來我家借住幾日。”

“隻是借住?”

“隻是借住。”

“不止吧。”陸瞳輕飄飄地開口,“你還出賣了他。”

“我沒有!”劉鯤驀地大喊一聲,這聲音在冷雨夜中變了調,將他自己也驚了一跳。

他壓低了聲音,短促的、竭力平靜地開口。

“不是我,是他犯了事,被官府通緝,瞳丫頭,我原想將他藏在家裡,奈何緝捕文書貼得到處都是,官差查到了我家裡,我沒有辦法,我能怎麼樣呢?”

他這般說著,誠懇地就像說的是事實。

陸瞳卻笑了,清泠泠的眸子盯著他,像是透過眼前辯解看穿他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嗎?敢問表叔,我二哥犯的是什麼事?”

“是……是他私闖民宅竊人財物,淩辱主家女兒……”

陸瞳點點頭:“這麼大的罪,表叔窩藏逃犯,官差卻沒有以包庇罪將您一起問罪,獨帶走了我二哥。真是通情達理。”

劉鯤臉色煞白,緊緊咬著牙關,他疑心麵前人已經知道了所有內情,可他不敢泄露一字。

陸瞳望著他,眸色漸漸冷淡。

眼前的男人畏縮怯懦,目光躲閃,那張熟悉的臉上,貧窮與潦倒吞噬了他的良心,從其中生出欲望與貪婪來。

父%e4%ba%b2陸啟林古板嚴厲,表叔劉鯤卻和善活潑。陸柔文靜,她和陸謙總是跟在劉鯤%e5%b1%81%e8%82%a1後四處跑。劉鯤總會一把將她撈起來放在肩上,用粗硬的胡茬去紮她的臉,王春枝去廟會做生意回來時也會給她帶一隻紅豔豔的糖葫蘆。

他們曾在相鄰的屋簷下躲過雨,在一口鍋中吃過飯。到如今,陌路兩端相望,中間隔著抹不掉的血仇。

夜雨“沙沙”下個不停。

陸瞳平靜開口:“表叔,我一直在想……”

“活著的人犯了錯,會有愧疚之心嗎?會良心不安嗎?會在夜裡輾轉難眠嗎?”

“我觀察了很久,發現沒有,一點也沒有。”

雀兒街的劉記麵館生意很好,劉子賢做了官,劉子德也準備秋闈,王春枝打了金鐲子,劉家還打算換間大宅子。

一切都很好,非常好,好到讓人妒忌。

劉鯤囁嚅著嘴%e5%94%87:“瞳丫頭……”

陸瞳打斷他:“但這一切的好是踩著陸家的血換得的,怎麼能不叫人生氣呢?”

劉鯤驚悸地往後退了一步。

“瞳丫頭,你聽我說,那時候官差四處搜人,搜到我家,謙哥兒他沒來得及逃走……”

陸瞳笑笑。

“表叔,二哥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一旦發現自己被官差緝捕,以他不肯連累人的性子,隻會立刻與你劃清乾係,躲到沒人發現的地方。可最後卻在你家找到了人。”

“你給他吃了什麼?迷[yào]嗎?”

劉鯤手指痙攣一下。

陸瞳頓一頓,幽冷的眸凝著他,“二哥被捕後,是你給常武縣寫了信告知此事,我爹在來京路上遇水禍出事,不也是表叔推波助瀾?”

“你不僅出賣了二哥,還出賣了我爹娘。”*思*兔*網*

劉鯤腦中轟的一聲,腳下絆到一塊黑石,一下子跌坐在地。

那一夜他將陸謙交與了範正廉,卻看到了陸謙留下來的那封“信”,也就是陸謙冒著風險回來要取的證據。

他一生膽小怕事,老實本分,卻在那一刻生出莫名的勇氣與野心。他想要拿著這些東西去換一份天大的富貴,要用這些在盛京這樣的繁華之地,為他們劉家開辟一塊獨屬於自己的錦繡前程。

於是他在審刑院的暗室裡,對範正廉恭聲道:“大人,謙哥兒雖已落網,但我那表兄是個鑽牛角尖性子,知道了這件事,難保不生出事端。不如一起處理乾淨,免得後患無窮。”

範正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哦?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

他將本就屈著的脊背彎得更低:“我可以寫信給陸啟林,將他引到盛京來……”

一隻烏鴉從枝頭飛走,撲扇著翅膀撕裂夜的寂靜。

劉鯤望著她,無力地辯解:“我沒有……”

“我聽說,表叔之前一直想要盤下雀兒街的一家鋪麵,臨到頭了卻因店主反悔,缺了一百兩銀子。二哥被捕不久後,表叔就租下了那間鋪子。很巧的是,官府通緝二哥的賞銀,就是一百兩。”

她看著劉鯤:“原來我二哥的命,就值一百兩銀子啊。”

“不、不是!”劉鯤哀叫一聲,一刹間委頓在地。

一直以來被他刻意忽略的愧疚洶洶湧來,連著驚惶與畏懼。

“天下的規則,他們上等人說了算,表叔,對上太師府,我並不奢望你能挺身而出,但你至少不該助紂為虐。”

聽到“太師府”三個字,劉鯤猛的回過神來,他用力抓住陸瞳的衣角,仿佛這樣就讓自己的話更為人信服:“沒錯,瞳丫頭,你知道的,謙哥兒得罪的是太師府,那是太師府!我們怎麼可能得罪得起?是他們逼我,是他們逼我的啊!”

“戚家、範家,哪一家都是我們得罪不起的,瞳丫頭,換做是你爹,他也會這麼做的!對上這些人,咱們隻有任人宰割的份,不是嗎?”

“不是啊。”

陸瞳冷冷扯出一個笑:“他們現在不是出事了嗎?”

劉鯤一愣。

麵前女子看著他:“柯承興不是已經死了麼?”

劉鯤手一鬆,跌回泥地,看著陸瞳的目光宛如見著厲鬼:“你你……”

她笑:“是我乾的。”

山中雨霧如煙,淅淅瀝瀝將墳塚的泥衝黯。

穿著鬥篷的女子一身縞素,清冷幽麗,鬢邊一朵素白絹花如孝,像從棺木中爬出的豔鬼。

她剛剛說什麼,柯家的事……是她乾的?

劉鯤的目光有些恍惚。

他記得瞳丫頭小時候的樣子。

陸家三個孩子,陸柔溫婉大氣,陸謙明慧瀟灑,二人都繼承了爹娘帶來的一副好相貌,又學問出眾,表兄陸啟林嘴上不說,心中卻格外驕傲。偏最小的這個女兒每每令人頭疼。

瞳丫頭小時候不如陸柔長得清麗,也不如陸謙出口成章,圓團團胖乎乎,不愛念書,時常將他爹氣得人仰馬翻。陸啟林常說她是“一身反骨”,罵完又偷偷讓劉鯤給罰站的她去送糖饅頭。

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瞳丫頭是陸家三個孩子中最頑劣的一個,卻也是最受寵的一個。劉鯤那時也很喜歡逗她,小姑娘稚氣圓團團的臉上,一雙眼睛總是透著幾分機靈,一看就讓人喜歡。

許多年過去了,圓團團的小丫頭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仔細看去,眉眼間依稀能尋出幾分舊時痕跡,那雙漆黑眼睛卻再無當初的生動與俏皮,像凝著一方沉寂的水。

柯承興的死,柯家敗落的事他之前就聽過,當時隻覺唏噓,並未想到其他。而如今,瞳丫頭說是她乾的,劉鯤還記得常武縣的那個小姑娘,乍乍呼呼,瞧見隻老鼠都能嚇得跳開老遠,眼淚鼻涕哭作一團……

這怎麼能是她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