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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60 字 2個月前

盛京街頭就出現了陸謙的通緝令。什麼淩辱他人、盜竊財物,這些亂七八糟的罪名一股腦兒兜在畫像人身上,他看著懸賞一百兩銀子的小字,心想審刑院的人還真是大方。

他拖著疲憊又麻木的身子回到家,王春枝正在家中哭鬨,說是雀兒街那頭的鋪麵租不成,定金卻不退了,五十兩銀子的定金,他們要攢許久許久。子德和子賢去找店主對峙,被人打了一頓扔了出來。

家中一片狼藉,兒子的謾罵和婦人的哭鬨混在一起,吵得他頭疼,恍覺悲哀心酸,還不如常武縣的日子快活。他在一片吵鬨中不知不覺睡著,醒來的時候已是夜深,有人在耳邊喚他:“表叔,表叔!”

劉鯤抬起頭。

陸謙就站在他麵前,他是趁著夜色來的,目光狼狽又有些焦躁。

“謙哥兒?”劉鯤坐直身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陸謙卻道:“表叔,審刑院詳斷官範正廉和太師府已暗中勾結,汙蔑我要將我入獄。”他幾步走到屋中一口放乾果的壇子裡,從壇子裡摸出一封紙包著的東西。

劉鯤驚訝:“這是什麼?”

陸謙一笑,這個時候了,他居然也笑得出來,眼色似帶一分狡黠:“證據。”

“證據?”

“姐姐當時留給我的證據,我思來想去,表叔你的擔心也沒錯,所以我去找範正廉時,將這東西先藏在你家了。今日就是來取走的。”

他又走到劉鯤麵前,沉默了一下,才鄭重其事地開口:“表叔,眼下緝捕告示已出,我是罪人之身,不能留在這裡連累你。”

劉鯤問:“那你今後怎麼辦?”

“自然是繼續想辦法替我姐姐討公道。表叔,”他微微垂目,“要是我死了,不必管我屍身,煩待您寫封信回常武縣騙騙我爹娘,能騙多久是多久。不過,”他又笑起來,帶著點年輕人特有的滿不在乎,“我想,我也沒那麼容易落在他手上。”

他擺擺手:“我走了。”

年輕人就要消失在門口,像是要徹底消失在盛京無邊的夜色中。

劉鯤道:“等等!”

陸謙轉過身:“怎麼了?”

這本是該離彆的時候,他應該對這看著長大的晚輩細細叮囑,然而在那一刻,不知為何,劉鯤卻莫名其妙想起他白日在街頭看到的緝捕告示中,一百兩的懸賞銀兩來。

一百兩,加起來剛好夠他盤下雀兒街那間夢寐以求的鋪子,也足夠解決眼下家中混亂境況。

陸謙問:“表叔?”

劉鯤打了個激靈,%e8%84%b1口而出:“謙哥兒,今晚留下吧,外麵到處都是官差。”

“那我就更不能留下來了,表叔,我留在這裡萬一被發現,你們也要被連累。”

說著他又要走,劉鯤一把拉住他。

陸謙疑惑,劉鯤吞了口唾沫:“你這幾日在外麵東躲西藏,想來沒有好好吃過飯,這一走又不知何時才消停,你等著,我讓你表嬸給你做碗鱔絲麵。吃完麵再走吧。”

實在拗不過劉鯤,陸謙隻得答應多留一刻。王春枝被劉鯤匆匆叫起來煮麵,心中格外不痛快,罵道:“他是個通緝犯!你還要給他做麵吃,你不怕被連累,我還怕呢!”

劉鯤目光閃了閃:“是啊,他是通緝犯。”

也是如今能帶他們度過難關的一筆錢。

須臾,劉鯤端著噴香的麵放到陸謙麵前,陸謙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邊吃邊衝他笑:“這麼多年,嬸嬸的手藝還是原來的味道。”

劉鯤也跟著笑,笑著笑著,再抬起頭時,陸謙的頭已垂在臂彎中——他在碗裡放了足量迷[yào],縱然是頭大象也能藥倒。

微弱燈火下,劉鯤半張臉被光影侵襲,麵無表情地看著年輕人的睡顏。他想,陸謙已得罪太師府的人,遲早都是要死的。與其不明不白的死在外人手裡,不如過一遍自己的手,好歹還能為他們家做點貢獻。

一條人命,一百兩銀子,能租下雀兒街的麵館。

還有那封“證據”,或許能得到的更多。

已去報官的王春枝回來了,在門後低聲催促,於是他站起身,走過去……

“啪——”

門未關緊,外頭的風將一扇門卷開,在夜裡一晃一晃的響,打斷了劉鯤的思慮。

於是他站起身,走過去,如那天夜裡一般——

“哢噠”一聲,將屋門鎖上了。

……

長風吹過孤苦儒生家中挽幛,也吹過富戶高官家的燈籠。這一夜有人歡笑,有人哭泣。

屋子裡,陸瞳正在小佛櫥前上香。

銀箏從門外走進來,笑%e5%90%9f%e5%90%9f開口:“明日秋闈,董少爺身邊的小廝剛剛來過買折桂令的藥茶,我以姑娘名義說了幾句吉祥話,好讓董少爺開心開心。”

陸瞳淡淡一笑。

今年秋闈,董麟也要下場。他如今肺疾好了許多,在號舍呆上幾日也不會有什麼影響。董夫人倒沒有想著讓董麟高中,隻想著讓董麟觀觀場也好,也好叫盛京的那些夫人們瞧瞧,他家兒子身子康健,絕不是謠言裡的病秧子。

董麟對陸瞳的好感幾乎已是不加掩飾了,銀箏覺得,董麟今年之所以下場,保不齊也是想讓陸瞳瞧瞧。男人嘛,在心上人麵前,總是像隻花孔雀般卯足了勁兒表現,縱然這行為在對方眼中可能蠢笨十足。

銀箏想了想:“那吳秀才明日也要下場了,姑娘不替他求求菩薩嗎?”

陸瞳伸手,取過一邊的香在燭火上點燃。

小佛櫥裡,菩薩悲憫的目凝著她,冷漠又慈悲。

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龕籠裡,輕聲開口。

“那就祝他,登金榜,占鼇頭,名揚四海,蟾宮折桂。”

第七十三章 毒發

八月初一,秋闈開考前。

貢院門口,擠滿了準備入場考試的考生。

梁朝的秋闈每兩年一次,適逢這兩年皇家納吉加恩科,今年也能下場。秋試一共三場,每場三天。且不提學問,對體力而言,也是不小的考驗。

馬車前,董夫人握著董麟的手,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嘴裡念著:“你這身衣服是不是薄了些?聽說號舍裡冷得很,連個炭爐也沒得生,秋寒襲人,著涼了怎麼辦?”

董麟自小嬌慣,冷不防要去號舍待上九天七夜,董夫人心裡總擔憂得很。

“母%e4%ba%b2,兒子沒事。”董麟稍感不自在。貢院門口來來往往的考生如此多,就他一個家裡來了馬車和一大群奴仆,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為娘還不是擔心你,一旦進了貢院就得等考完才出來,你在裡邊要是餓了、冷了可怎麼了得。勝權,”董夫人招呼身邊侍衛,“你再替少爺瞧瞧考籃,可落下什麼沒有?”

“是。”

恰好此時有儒生走過,將他們這頭母子情深的畫麵看在眼裡,一時有些出神。

吳有才怔怔站在原地。

過去那些年,每次下場,母%e4%ba%b2也是這般送他到貢院門口,絮絮囑咐。她從來不擔心他文章寫得好不好,能不能做官,嘴裡說的最多的,最操心的,也無非是號舍裡冷不冷,衣服夠不夠穿,他會不會吃不飽。

末了,再對他笑著道:“娘在家等著你考完!”

而如今,家中已經沒有了等他歸家之人,貢院門前,也不會再有慈母的叮嚀。

身側有人拍他肩膀:“有才!”Θ思Θ兔Θ網Θ文Θ檔Θ共Θ享Θ與Θ在Θ線Θ閱Θ讀Θ

吳有才回頭一看,原是個儒生打扮的老者,身穿開了縫的青布衣,頭戴方巾,胡須花白,麵黃肌瘦,手裡提著一方破舊考籃。他愣一愣:“荀老爹?”

這人他認識,是住廟口那頭的一位老先生,今年已過古稀了,自成年起考了幾十年,一次也未中過,吳有才聽說他近年身子越發不好,走路也難,沒料到今年秋闈竟仍來了。

“老遠就瞧見你,”荀老爹花白胡子一翹一翹,滿是皺紋的臉上咧開一個笑,“我方才看見名簿上你的號舍了,與我相鄰。正好,起個吉兆,說不準我二人這次都能得中。”

吳有才看著他那顫巍巍的步子,沒說話。

荀老爹沒注意到他神情有異,隻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年輕考生,眼中流露出一絲憧憬的羨慕。

時間已到,考官開始催促,眾考生一同進入貢院大門,由考官檢查過考籃中筆墨,依次進入號舍。

號舍南向成排,一共六十六間,吳有才分到的號舍位於中間,相鄰那間號舍裡的考生恰好是荀老爹。臨近門前,荀老爹對他神神秘秘道:“好好寫,我前日裡夢裡發兆,今年你我二人必定同榜!”

吳有才隻笑笑,提著考籃進了號舍。

遠處,貢院大門關上了。

號舍像隱在盛京的龐然巨獸,盤伏間不動聲色將千萬讀書人吞裹。

秋闈一共三場,每場三日,第一場是四書五經,第二場考策問,第三場是詩賦。下場期間,考生吃喝拉撒都在號舍內,不得出門。

吳有才坐在號舍內,看著麵前攤開的考卷,他認真一一看過,如過去十二年那般,提起筆,伏身在案前作答起來。

時日慢慢過去,貢院的天由白到黑,又由黑到白。

中間要兩次換場,考完策問最後一次換場時,外頭下起了綿綿細雨。

正是三更,吳有才隨考生們一起,等待主考叫換場的號舍。

天色陰晦,濃墨一般的夜色裡分不清誰是誰,號舍旁有班房,班房前雜木葳蕤,其中隱隱有人影晃動。許是吳有才這一日尚有精神,竟不知為何在這冷雨天裡視線出奇的好,因此他也就看清楚了,有人在其中換了行頭,藏在班房前的黑林中等著。

直到同考出來點名,點到之人卻沒有說話,暗暗地退到那一片灌木的陰影裡,這時又有人走出來,接了被點名之人的高帽與外衫,重新走了出去,成了那點名的人。

那被點名之人原本身材癡肥,而後站出來的人卻是個矮瘦個兒.

於是頃刻間,吳有才心知肚明。

他張了張嘴,想要大喊,然而腦中卻兀的浮現起陸瞳的話來。

“你人微言輕,狗官沆瀣一氣,說不定會找個理由將你抓起來,待秋闈後放出去,證據也就沒有了。”

他驟然沉默下來。

喊了,說出去了,又怎麼樣呢?

主持秋闈的主考有二人,同考有四人,提調一人,巡考若乾人。這麼多人,難道就沒有發現有人替考一事嗎?

貢院大門早已關閉,考完前不得再開,若無之前就有人準允,這些替考之人是怎麼混進來的?就算他現在叫起來,主考隨意找個借口將他抓住,縱然他的話可能會引起考生狐疑,但秋試尚未結束,不會有人為了這點疑惑放棄自己的前程。

他也沒辦法再繼續考下去。

淅淅瀝瀝的秋雨淋濕了他的袍角,吳有才站在原地,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

他望向遠處,棚子裡,兩位錦衣華服的主考安然坐著,翹著%e8%85%bf,舒舒服服地呷著嘴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