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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49 字 2個月前

他便點頭:“也是。”

他又看向桌櫃前的銀箏,銀箏低著頭,正認真把桌上散亂的白紙收起來。

裴雲暎看了一會兒,伸手拿起桌上的甜漿竹筒喝了一口,隨即蹙了蹙眉,似是嫌漿水太甜。

他叫陸瞳:“陸大夫。”

陸瞳應了一聲。

“我記得之前幾次見麵,你身邊那個丫頭慣是能言快語。怎麼這幾次見麵,沉默了許多。”他把竹筒重新放回桌上,不緊不慢地開口:“不會是怕說漏嘴,特意遠著我?”

陸瞳眉心一跳。

她抬眼,朝裴雲暎看去。

白日裡鋪不曾點燈,天色完全陰沉下來,他就坐在夏日的昏暗中,一身緋色錦服,腰間長刀凜冽,格外風姿俊雅。

隻是眼底的笑意很淡。

頓了頓,陸瞳平靜答道:“大人說笑,我們身份微賤,見了大人這般的王孫公子、貴客豪門,一時嘴笨口拙,上不得台麵。還望大人勿怪。”

她一口一個“大人”說得諷刺,段小宴也察覺出氣氛的微妙,當下坐立不安,裝模作樣地問那頭的阿城道:“那個……藥茶包好了沒有啊?”

“好了好了!”阿城邊吆喝著,邊將兩大包藥茶頓在桌櫃上,抹了把汗:“藥茶有點多,耽誤兩位大人功夫了。”

“沒事沒事。”段小宴也抹了把汗,起身拿手扇風,嘴上道:“這天怎麼這麼熱!”

他踱到桌櫃前,付過銀子,拎起兩大包藥材,催促裴雲暎道:“大人,這天色不早,我們也該回了,不好耽誤陸大夫瞧病。”

陸瞳站起身:“大人慢走。”不見絲毫挽留之意。

裴雲暎靜靜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低頭笑笑,跟著站起身,走了兩步,忽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將桌上那杯未喝完的薑蜜水拿起,衝陸瞳晃了晃:“多謝陸大夫的薑蜜水。”

“下回見。”

他二人離開了仁心醫館,銀箏挪到門口,一直等看不見他們背影時,才拍著心口輕輕鬆了口氣。

阿城小聲嘟囔:“這裴大人脾氣這般好,怎麼每每瞧著怪瘮人的……”他自語,“一定是因為他那把刀煞氣重的緣故……”

另一頭,離開了醫館的段小宴與裴雲暎去前頭牽馬。

段小宴小聲抱怨:“哥,我就說了今日是白跑一趟,陸大夫不可能撿到我的荷包。弄成這副尷尬境地,日後還怎麼再見她?”

裴雲暎停下腳步:“誰說不可能了?”

段小宴一愣:“她在說謊?”

“看不出來。不過她的話,你信三分就是了,必要關頭,三分也不要信。”

段小宴無言:“哥,我總覺得你對陸大夫有偏見,我之前打聽過,陸大夫在西街名聲很好,都說她是人美心善的活菩薩,就你防賊一般防著她。一個弱女子,至於嗎?”

“弱女子?”裴雲暎哂道:“看清她今日穿的什麼了?”

“穿什麼?”段小宴愣了一下:“一件裙子,挺漂亮的,陸大夫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

裴雲暎看了他一眼。

段小宴莫名:“我說的不對嗎?”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寶香樓,她穿粗布衣。第二次,萬恩寺,變成白羅裙,今日她身上衣料,已換了雲素紗。”

“哥你居然記這麼清楚。”段小宴不以為然,“很正常嘛,陸大夫是外地人,來到盛京,學著盛京女子打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梔子都有好幾件花裙子呢。”

裴雲暎把從醫館裡帶出來的竹筒遞給他,轉身去解馬繩:“粗布每匹三百文,絹羅每匹五百文,至於雲素紗,一匹至少一貫錢。不到半年,陸大夫衣料花用漲了不少。”

段小宴舉著竹筒茫然:“這又能代表什麼?”

裴雲暎解開馬繩,翻身上馬:“這代表,如果陸瞳是和你一道進入的殿前司,那麼現在,她已經是你頂頭上司了。”

他“駕”了一聲,縱馬而去,段小宴在原地呆了半晌,回過神來,氣急敗壞道:“哥你罵我!”

……

仁心醫館。

直到傍晚,杜長卿才領著夏蓉蓉主仆二人回來。

今日一番出行,收獲不少,杜長卿提回來的土產堆滿了小半院子。似是疲累至極,杜長卿話也沒與陸瞳多說,招呼阿城回家去了。

銀箏將醫館鋪門關好,陸瞳點起燈來,夏蓉蓉讓香草過來,遞給銀箏一個小紙包。

銀箏疑惑:“這是……”

香草笑道:“是我家小姐和表少爺今日在外買的白玉霜方糕,想著陸大夫愛吃甜的,特意帶了一些給陸大夫。”

銀箏同她道了一回謝,提著紙包回到陸瞳屋裡,陸瞳剛提著醫箱從門外進來。

“隔壁夏小姐送來的方糕,”銀箏道。

陸瞳:“放桌上吧。”

銀箏把方糕放在桌上,回身將門窗關好,拿剪子剪短燈芯,屋子裡明亮起來。

陸瞳將醫箱收好,又彎腰,從床下拎出一個小匣子,接著打開桌屜,從桌屜中拿出一個淺金色的荷包。

荷包是絲綢緞麵做的,上頭繡了兩隻戲水鳧鴨,水草縈繞間意趣如生,精致極了。在這荷包的邊緣,還藏著一行小字,是人的名字——段小宴。

這是段小宴的荷包。

銀箏端著油燈走過來,把油燈放在桌上,看著荷包輕聲問陸瞳:“姑娘,今日段小公子來醫館,為什麼不把荷包還給他呢?”

那一日範府門口,段小宴走得匆忙,陸瞳和銀箏待要離開時,瞧見地麵上掉了一隻荷包。

荷包口還是鬆的,上頭繡著段小宴的名字,許是他在茶攤付完茶水錢後沒收好,行走時掉了出來。

陸瞳將荷包撿了回去收好,今日段小宴前來,銀箏還以為陸瞳會把荷包還回去,沒料到陸瞳什麼都沒說。

長夜靜謐,陸瞳的指尖摩挲過荷包上名字凸起的刺繡,突然開口:“段小宴為什麼會在範府門口?”

銀箏一愣,下意識答道:“……不是辦差時路過麼?”

“既是辦差時路過,為何穿著常服?茶攤前喝茶一共不過三四人,見過你我後,段小宴離開,那些人也跟著離開了,說明是一起的。”

“段小宴當時問我為何在此地,我隻告訴他替人施針,但裴雲暎今日一口道出我替趙氏施針,可見對我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還有你當日叫段小宴名字,他遲遲未應,最後才轉過身來,好似不願被你我發現。這是為何?”

銀箏聽得心驚肉跳:“姑娘的意思是……”

“他在監視我。”

陸瞳平靜道:“我們被盯上了。”

窗外梅枝隔著紗簾映在花窗上,一幅畫便被框在了窗景中。

銀箏嘴%e5%94%87發白:“可是他們為何要盯著姑娘?”

陸瞳垂眸:“早在萬恩寺時,裴雲暎就懷疑到了我身上。一路試探,無非是為柯乘興之死,隻是此案已結,找不到證據,他也隻能從我這處下手。”

銀箏聞言,越發緊張:“他們是官家人,咱們鬥不過,姑娘現在打算如何?”

陸瞳拿起桌上荷包,仔細望著那兩隻戲水鳧鴨,微微笑了笑。

“沒事,就讓他盯著吧。”

她伸手打開匣子,把荷包裝進去,又彎腰將匣子放回了床底。

一切杳無痕跡。

“對我們來說,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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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不甘

小暑後十五日,盛京迎來大暑。

這是梁朝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雷雨使得地上濕熱之氣更重,天氣悶得鋪上竹簟也覺黏得慌。

暑濕之氣一重,白日裡上醫館的人就少了許多。

杜長卿裝了紅棗在雜盤,擺在櫃前桌上,招呼阿城過來吃。銀箏把喝完漿水的竹筒堆在一起,往裡盛水時放了夏蓉蓉買的茉莉花,整個鋪子裡都是芬芳。

胡員外一大早就來了醫館,叫阿城去給他泡茶喝。

這個時節沒有楊花飛舞,胡員外的鼻窒未犯。加之如今“纖纖”賣得好,杜長卿自己能糊口度日,胡員外也就沒有刻意來照拂生意,陸瞳也約有大半月沒見著他了。

今日難得見他又來了醫館。

杜長卿從茶盤裡抓了把紅棗給胡員外,靠著桌櫃問他:“叔,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胡員外擺了擺手:“不吃,老夫牙疼了快一月了,請陸大夫給我瞧瞧。”

陸瞳洗淨了手,叫胡員外張嘴仔細看過,才道:“蟲牙。”

“那可如何是好?”胡員外追問:“老夫這幾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實在煎熬,陸大夫可有辦法?”

“我叫阿城抓點桔梗和薏苡根,胡老先生用水煎服。”陸瞳在桌前坐下,提筆寫方子,“細辛、苦參、惡實,並前漱。有杏子的話,食後生嚼一二枚也行。”

她抬起頭,把寫好的方子遞給阿城:“用上幾日,覆盆子點目取蟲,不難治。”

胡員外聞言,這才放下心來,邊等阿城去抓藥邊對陸瞳誇讚道:“老夫就說,整個西街,就挑不出第二個陸大夫這般的,又好人物,又好技藝,年紀輕輕,醫術了得,比個男子漢還勝百倍。長卿啊,你彆天天隻顧著風流閒耍,年紀輕輕的,要長進。”

杜長卿翻了個白眼:“叔,我每日看著醫館,還要如何長進,懸梁刺股?”

胡員外恨鐵不成鋼地教訓他:“懸梁刺股怎麼了?你爹在世時,常同我說起你是個聰明的,可惜不愛讀書。你但凡把玩耍心思用在讀書上,去考個功名有多好?”

“得了吧,那功名又不是我想考就能考上的,您沒見著鮮魚行的吳秀才,考了那麼多年都沒中。”杜長卿往嘴裡扔了個紅棗,“這人啊,各有各的命,什麼時候做官,能做多大的官,命裡都寫著。”

“我命裡寫著我就這樣了。”杜長卿嚼著紅棗,“我得知足。”

這話氣得胡員外胡子都豎了起來:“真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陸瞳收起紙筆,問:“吳秀才?是住廟口鮮魚行的那位麼?”

胡員外奇道:“不錯,陸大夫怎麼也認識?”

“之前他請我出診,去他家中給他母%e4%ba%b2治過病。”

胡員外歎了口氣:“原來如此,有才倒是一直很孝順,想考個功名教他娘高興,可惜……哎!”

陸瞳起身走到裡鋪,接過阿城手裡的茶壺,茶壺裡煮了薄荷水,清熱解暑,陸瞳斟了一杯遞給胡員外,問:“吳秀才考了很多年都不曾中榜……文章很差麼?既然很差,為何還要如此執著?”

這話一出,胡員外立刻跳起來:“誰說的?吳秀才的文章,那可是一頂一的好!”

屋裡眾人都盯著他。

胡員外接過陸瞳的茶盞,狠狠灌了一口,憤然開口:“那吳秀才可是老夫看著長大的,十三四歲時寫的文章就很漂亮了。他資質好,記性也好,不僅是老夫,旁的小友們見了他寫的文章,也是心服口服。我們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