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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94 字 2個月前

鮮魚行吳秀才那間茅舍屋中,也有這麼一盞銅鑄的荷花燈。

陸瞳心中微動。

讀書人書桌上常點著這麼一盞荷花燈,古樸風雅,取日後摘取金蓮之意。許多年前,陸謙的書桌上,也有這麼一盞。

那時候常武縣中,陸謙也常在春夜裡點燈夜讀,母%e4%ba%b2怕他饑餓,於是在夜裡為他送上蜜糕。陸瞳趁爹娘沒注意偷偷溜進去,一氣爬上兄長桌頭,理直氣壯地將那盤蜜糕據為己有。直氣得陸謙低聲凶她:“喂!”

她坐在陸謙桌頭,兩隻%e8%85%bf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振振有詞地控訴:“誰叫你背著我們半夜偷偷宵夜。”

“誰宵夜了?”

“那你在乾什麼?”

“讀書啊。”

“什麼書要在夜裡讀?”陸瞳往嘴裡塞著蜜糕,順手拿起桌上的荷花燈端詳,“多浪費燈油啊。”

少年氣急反笑,一把將銅燈奪了回去:“你懂什麼,這叫‘青燈黃卷伴更長’,‘緊催燈火赴功名’!”

緊催燈火赴功名……

陸瞳垂下眼簾。

今日見到的那位吳有才是讀書人,數次下場。

倘若陸謙還活著,應該也到了下場赴功名的年紀了。

父%e4%ba%b2一向嚴厲,這些年家中堆滿的書籍,應該也如這吳有才一般無處落腳。常武縣陸家桌案上的燈火,隻會比當年春夜燃得更長。

但陸謙已經死了。

死在了盛京刑獄司的昭獄中。

陸瞳忍不住握緊掌心。

銀箏曾幫忙替她打聽過,刑獄司的死囚與彆地一樣,處刑後若有家人的,給了銀子,屍骨可由家人領回。沒有家人的,就帶去望春山山腳的後山處草草埋了。

陸瞳後來去過望春山山腳的那處墳崗,那裡亂草連綿,到處是被野獸吃剩的人骨,能聞見極輕的血腥氣,幾隻野狗遠遠停在墳崗後,歪頭注視著她。

她就站在那處荒地裡,隻覺渾身上下的血驟然變冷,無法接受記憶中那個瀟灑明朗的少年最後就是長眠於這樣一塊泥濘之地,和無數死去的囚徒、斷肢殘骸埋葬在一起。

她甚至無法從這無數的墳崗中分辨出陸謙的屍骨究竟在哪一處。

他就這樣,孤零零地死去了。

院子裡的蟬鳴在耳中變得空曠荒涼,夏日午後的日光來勢洶洶,橫衝直撞地漫上人臉,冰涼沒有一絲暖意,像一個令人窒息的噩夢。

直到有人聲從耳邊傳來,將這滯悶夢境粗暴地劃開一個口子——

“陸大夫,陸大夫?”阿城站在院子與鋪麵中間的氈簾前,高聲地喊。

陸瞳茫然回頭,眼底還有未收起的恍惚。

在院子裡洗手的銀箏走了過去,將氈簾撩起,叫阿城進來說話:“怎麼啦?”

“鋪子裡有人要買藥茶,外麵桌櫃上擺著的藥茶賣光了,杜掌櫃讓您從倉房裡再拿一些出來。”

“倉房”就是院子的廚房,陸瞳有時候會多做些藥茶提前放在箱子裡,省得臨時缺貨。

銀箏應了,一邊依照往常般問了一句:“記名的是哪戶人家?”

近來陸瞳讓立了冊子,來買藥茶的客人統統記了名字,杜長卿曾說這樣太麻煩,但陸瞳堅持要這麼乾。

小夥計聞言,喜形於色道:“這回可是大人物,說是審刑院詳斷官範正廉府上的,此刻就在鋪子外等著!”

銀箏正要去廚房的腳步一頓。

陸瞳也驟然抬眸。

觀夏宴明明還有一段日子才開始,就算董夫人願意在宴會上幫忙提點,等範正廉的妻子趙氏上鉤也需要好一段日子。

她已做好了耐心等待的打算,未料到許是上天見她陸家淒慘,竟讓這好消息提前降臨了。

阿城沒注意到她們二人的異樣,心中猶自激動,審刑院詳斷官範正廉,那可是京城人人稱道的“範青天”!誰能想到他們這出偏僻醫館,如今連範青天府上的人都慕名前來買藥,這要是說出去,整個西街的商販都要羨慕哩!

小夥計說完了一陣子,遲遲不見陸瞳回答,這才後知後覺地察出不對,“陸姑娘?”

“不用拿了。”

阿城一愣,下意識看向陸瞳。

女子站在桌前,望著桌角那隻青銅夜燈,不知想到什麼,目光似有一閃而逝的哀痛。

良久,她才開口。

“告訴範家人,藥茶售罄,沒貨了。”

第六十一章 登門範府

光陰荏苒,轉眼又捱過十日。

落月橋上開始有穿單衫的小姑娘早晚出來賣茉莉花,茉莉花香氣清雅芬芳,醫書記載,以茉莉蒸油取液,做麵脂頭油,既可潤燥長發,也可香肌浸骨。

京城審刑院詳斷官範府院中,寢屋裡,範夫人趙氏正坐在鏡前,任由身後丫鬟將新買的茉莉頭油輕輕擦拭在發梢處。

頭油落在發梢上,原本蓬鬆的烏發頓時變得熨貼起來,越發顯得如綢緞細膩。趙氏看向鏡中的人,美貌婦人臉若桃花,眉似柳葉,十足的豐豔動人。

她卻微微蹙起了眉,左右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又探出手摸了摸自己腰身,問身後的婢子:“翠兒,我近來是不是胖了些?”

婢子笑著答道:“夫人花容玉貌,窈窕得很呢。”

趙氏搖頭:“不,我近來定是豐腴了些。”

這些日子範正廉早出晚歸,趙氏服侍他用飯起居時,時常看見範正廉心不在焉的模樣。趙氏本就擔心範正廉隨著仕途得意,心思也漸漸飄向他處。如今範正廉反常,趙氏自然懷疑。

隻是她的人偷偷查探,也沒查出個什麼外室的蛛絲馬跡,思來想去,趙氏隻能懷疑是範正廉厭倦了自己。

她望著窗外的日頭,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

天氣越來越熱了,女子的衣衫也越來越輕薄,她已換上了金絲紗,紗衣上有粼粼微光,走起路時若日光下的波紋動人。

隻是動人歸動人,這樣薄薄的紗,若非本身身子清瘦,穿起來難免顯得臃腫。

趙氏是豐腴美人,天氣冷時衣料還能遮一遮,天氣熱時一穿得單薄,總是對自己的身姿多有不滿。

是的,趙氏對自己的身姿格外敏[gǎn]。

或許是因為幼時爹娘為她取的閨名“飛燕”,一聽就輕盈嫋娜,何況那位同名的禍國妖姬是以纖細能成掌中舞而聞名,自小到大,這名字就如美麗的咒,一直綁縛於她心頭。

趙氏生得很美,然而不知是不是上天刻薄,隨著年紀漸長,她日漸圓潤豐腴。這本來和無損她美人之名,可與她的閨名一襯,總覺得有幾分促狹。

趙氏也自覺惱火,她想要“人如其名”,想要“嬛嬛一嫋楚宮腰”,可惜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有些事偏也邪門得很。無論她吃得再少,用過再多藥,她的四肢始終無法像那些畫上仕女一般單薄纖細,就如牡丹花永遠也變不成百合花。

偏偏她的夫君範正廉看夠了牡丹花,如今瞧著似對百合花感興趣的模樣。

趙氏冷冷地想,這世道,總歸是對女子要求更多。

她漫無目的地想著,倒是記起了一件舊事,喚來身邊婢子:“對了,之前讓人去仁心醫館買‘纖纖’,怎麼還沒買到?”

上次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來府中小坐,閒談時曾說起京中出了一味藥茶,效用極好,屠夫用了都能變潘安。

這實在是無稽之談,不過董夫人說得信誓旦旦,不似說謊模樣,加之趙氏近來也有閒,便真令人去城東廟口查探,一問,果然見有一矯勇男子正在賣肉。

那豬肉潘安的故事竟是真的。

如此,趙氏便心動極了,立刻叫下人去采買來。

婢子答道:“府上采買的人說,醫館的坐館大夫一直說無貨,采買的前前後後這十日一共已去問過四五回,都空手回了。”

趙氏動作一頓:“已去過四五回了?”

婢子點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醫館倒是好大的架子。”趙氏心中有些不悅,“既已去過一次,便該知我府上有用,換了識趣的人早就將東西巴巴送了過來。他們倒好,一介小小醫館,還教我們府上的人三催四請,好不識抬舉。”

頓了頓,趙氏又問:“這醫館背後可有什麼人撐腰?”

婢子搖了搖頭:“奴婢已打聽過,醫館的東家是個普通商戶,坐館大夫則是個進京的外地孤女。整個醫館統共就四個人,還有兩個是乾活的夥計。”

趙氏諷刺:“果然,鄉下人才會這般不知規矩。”

夏日晝長,惹得她心中發躁,於是斂了笑意,冷道:“你再找人去醫館一趟,拿我的名帖,就說本夫人要用藥,限她三日內必須送來。”

“是。”

……

範府的帖子下來時,正是未時。

已過夏至,晝日更長,西街上賣竹簟子的生意好了起來,街道上熱浪滾滾,正午時分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門,各自縮在屋舍中默念心靜自然涼。

杜長卿從官巷果鋪裡買了新鮮桃子回來,被銀箏用井水浸過,拿出來冰冰涼涼。用刀切成兩塊,好似少女粉頰鮮嫩,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口%e8%88%8c生津,在大熱天裡很是清爽。

“怎麼樣,陸大夫?”杜長卿搖著竹扇,得意洋洋地看她:“我們盛京的桃子,是不是比你們那更好?”

這也要比較?銀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陸瞳卻笑了。

落梅峰上也有桃樹,但山上的野桃子又酸又澀,個頭還小,稀稀拉拉結上幾個,實在難以下口。

芸娘從不將那些桃子摘下來,任由它們留在枝頭,到了暑日,偶爾會有鳥雀來啄食,但也不太多。如果換做是眼前這樣的甜桃子,落梅峰上大概會更熱鬨一點。

阿城從外麵走進來,將一封帖子遞到陸瞳手中:“陸姑娘,範家的人又拿帖子過來了,請您三日內送上‘纖纖’。”

這幾日範府的人都來買藥茶,偏偏這幾日纖纖斷貨了,新的藥茶陸瞳還沒做出來。於是這範家隔三差五來催一催,催得人心裡發慌。

杜長卿“呸”的一聲吐出嘴裡桃核,斜眼睨著陸瞳,很有幾分懷疑:“陸大夫,你這幾日做藥茶怎麼慢了這麼多?是不是做材料的銀子不夠?”

陸瞳伸手接過帖子,將帖子收起來:“藥茶已經做好了。”

這實在教人猝不及防,杜長卿也愣了一會兒,片刻後,他道:“那還等什麼?阿城,叫他們人趕緊來取!”

陸瞳打斷他:“等等。”

“又怎麼了?”

“範夫人看樣子很生氣,隻送上藥茶,恐怕難以平息對方怒火。”

杜長卿捏著桃核,目露詫然:“那要如何?你還打算負荊請罪,登門拜訪?”

“好主意。”

杜長卿:“……”

陸瞳站起身:“總要彰顯我們的誠意。”

……

趙氏的人送帖子不過一個時辰,仁心醫館的回帖就立刻就呈了上來。

婢女翠兒站在趙氏跟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