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自己麵前,垂目看著自己。
她並沒有受到驚嚇。
“可以,很榮幸。”
對於這種請求,蘇溪覺得很驚喜,甚至從心情中捕捉到一絲期待和躍躍欲試。
她自如地笑了一下,主動往旁坐了一下,讓出了身旁的位置,將電腦調整了角度。
“你直接坐下看吧,可能有些地方還需要請教一下你。”
車手的想法對於工程師來說非常關鍵。
杜修延雖然不是專業的工程師,但是他有高能物理學的學術背景和賽車駕駛經驗,讓他明白自己的設計並不是難事。
而且據她了解,杜修延也學過空氣動力學的內容,不知深淺,但是他確實參與過車架設計。
“從今年新賽季的規則出發,FIA規定前翼要和車體同寬,前翼上方500毫米出必須有一個中性區,並且將擴散器後移……”(注*)
蘇溪先闡述了一下規則,每一年FIA出台的規則不一樣,會直接影響到工程師對於賽車的總體考慮。
所以一切設計都並非蘇溪生硬從未來照搬,而是在比賽規則的框架下進行的。
“在新規則之下,賽車在高速行駛的時候空氣動力學性能受到影響,從而導下壓力不足,這時候可以考慮改變內翼片,做成多層設計,並且通過增加外傾角,來彌補因為規則改動導致的下壓力不足。”
蘇溪緊接著將自己在規則之下畫的內翼片局部圖呈現出來,緊接著就是車架形狀的改良。
“車架的思路是考慮到,要儘可能減少車前方氣流對於車身的阻力,同時想辦法將這份阻力轉化成讓賽車牢牢緊貼地麵的下壓力。”
“所以首要考慮V型車架,將兩側做出一點的偏角,並且在這個基礎上將車架前表麵做成多重相互平行的V型結構,做到將氣旋分流,降低氣流乾擾。”
“但是這隻是我的初步構思,因為真實情況會更為複雜,而且和車手自重和體型有關係,要進一步做風洞測試我才能確定V字夾角和其他參數。”
蘇溪的設計圖嚴格來說算是草圖,參數都是她臨時加上的。
她將自己的圖紙點開,並且用紅色和綠色箭頭標上了氣流方向。
杜修延看了這個設計圖,眸色漸深,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他一字不落將蘇溪的講解聽在心裡,在腦海中幾乎可以複原出蘇溪構想的賽車模型。
中間夾雜很多他未曾聽過的新型理念。
“你是本科第二學期?”
這是杜修延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在他看來,蘇溪的描述,專業、簡潔、老練,很多細節的改良思路充滿自信,就好像她已經經曆了很多次實驗失敗後的經驗之談。
但是由於她太過於流暢,而且對任何一個部件的解釋都細致入微,倒是讓人打消了她在偽裝的嫌疑。
因為在一個專業車手麵前談造車技術,也是三言兩語就能看出破綻的。
而且蘇溪提到的風洞測試,由於做一次測試的成本極高,所以全世界僅限那幾個財力雄厚的頂級車隊才能提供這樣的資源。
斯圖加特大學也有自己的風洞測試基地,但是非航天專業的普通本科學生幾乎沒有接觸到的可能。
她的描述中,雖沒有一個字在標榜自己的經驗和技術,但是吐露出的任何一個字,背後都代表著無數場試錯和巨大的金錢成本。
“是,本科第二學期。”蘇溪知道杜修延在懷疑什麼,她微牽%e5%94%87角,如實答道。
他複又問道:“你%e4%ba%b2自做過風洞測試?”
蘇溪麵對這個問題,不覺地笑了。
杜修延果然很會抓重點,這個問題足以解答他心中的很多疑問。
“做過,而且不止一次,一年中要進行很多次,一般用四比一的仿真模型。”
這也是實話。
“你是說,本科第二學期的你,不止一年的造車經驗?”
他挑眉,但是彼時眼中帶著沉思,仿若風雪寂靜。
蘇溪在心裡想到:準確來說,是十年造車經驗,五年錦標賽工程師,兩年F2方程式賽隊工程師,和三年F1車隊工作經驗。
原本她有望在獲獎的第二年擢升車隊技術總監,可惜她先一步猝死了。
不然,F1曆史上將會出現一位最年輕女性技術總監。
“嗯。”
蘇溪故意將所有的其他信息隱去,她觀察著杜修延的反應。
如果她一上來就和盤托出,反倒讓人覺得不誠實,不如將對方好奇心慢慢拉滿,讓他主動在猜測無果之後主動詢問。
但是她高估了杜修延的好奇心,隻是能感受到他的疑惑,從麵上看不出來。
他眼神流轉,琥珀色的眼眸被電腦屏幕上光照得明滅不定,似乎在推測著什麼,唯獨沒有追問下去。
蘇溪將電腦屏幕重新跳回桌麵,她沒有給杜修延看Halo裝置。
因為其他裝置的改良至少沒有%e8%84%b1離這個時代背景,而Halo裝置是未來產物。
“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他好奇的不是蘇溪想法的來源,而是蘇溪想要去往的方向。
蘇溪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頗有神秘地說道:
“為了……捍衛彆人的夢想。”
“是那個和我相似的人?”
“是,但是不止他。”
蘇溪沒有細想他那句“相似的人”,坦然承認道。
像是故意一般,蘇溪忽然湊近他幾分,問道:“你還有彆的好奇的事情嗎?”
他眸光一閃,眼中帶著很薄的笑意,半開玩笑道:
“如果這些設計都是你自己完成的話,我會懷疑你不屬於這個世界。”
第11章 想見的人
在對視的瞬間,蘇溪有種被看穿的錯覺,雖然她感覺杜修延隻是在開玩笑,她用相同的半開玩笑語氣,鎮定自若地回道:
“作為一個工科生,我不想用重生這個詞來回答你,你可以理解成我有一段來自未來的記憶,是憑空獲得的。”
“我對這段記憶如何產生無法解釋,但是這段記憶支配者我所有的行為邏輯。”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將眸光看進他眼眸的最深處,收斂了笑容:“比如在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似曾相識。”
杜修延沒有被她的虛張聲勢嚇到,麵沉如水的一笑,不露聲色地展眉,襯得他的雙眼分外深邃:
“莫非你的那段記憶裡,真的有想見的人?”
蘇溪一瞬不易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這個消息令杜修延眸色深了半分,%e5%94%87角的笑意似乎不帶溫度。
“我和……你想見的那個人,有多少相似之處?”
杜修延顯然早已將自己排除在蘇溪想見的人的範疇,作為一個他者,來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們很相似,除了,你沒有擁有那段和我共同的記憶而已。”
蘇溪沉顏一笑,笑容慘淡。
她自言自語道:“如今,隻有我還在死守著那段,隻有我一個人擁有的記憶而已。”
人的大腦的保護機製之一就是遺忘,遺忘能讓人不總是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中。
而那些記憶,隻有蘇溪一人記得,她的大腦,似乎還總是停留在上一世。
“這麼說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如果再跟你詳細地解釋的話,可能會%e8%84%b1離科學了。”
她默然垂眸,靜靜地訴說,過了很久,當她看向杜修延的時候,臉上又重新揚起笑意。
她的笑,總是帶著很複雜的層次,就像她構思的那些的賽車結構一樣。
杜修延凝視著她,卻洞悉未果,因那雙眼中所情愫,實在含著深海般的傷悲。
“也許我可以理解成,你有一段和現在生活無關的獲得性記憶,從而將你困在了和現世無關的那段記憶裡。”
是啊,她多年來,好像靈魂被困住了,被困在十二年前的聖馬力諾賽道上。?思?兔?網?
她嘗試過很多方式,將杜修延遺忘,可以每每處於安靜的環境中,那些靜謐卻又無數次在敲打她。
聽完杜修延的話,蘇溪愣了一瞬,也不知他如何精準地描述出這份特殊的感覺的。
“是啊,那段記憶裡有你的存在,但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蘇溪為了讓自己現在肢體放鬆下來,強迫自己試著將後背靠上沙發的後背。
據說人在內心感到不安全的時候,儘可能讓身體有所依附,不管是靠牆也好,還是緊抱枕頭也好。
最好是用溫暖的被子將自己裹挾。
儘管蘇溪描述得抽象,但是杜修延仍然試圖理解。
“所以,在你那段記憶力,有一個‘我’。”
蘇溪猶豫了一下,她充分考慮了唯物主義的思路,但是重生本就是不唯物的。
她如實點頭:“是的。”
杜修延的視線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臂,蘇溪此時才注意到他單薄的病號服底下似乎有包紮過的痕跡,隻不過被衣料擋住了。
蘇溪正欲想查看一番,卻被他不著痕跡地擋住了,轉移話題般問道:
“我們有什麼本質區彆嗎?”
蘇溪知道他左手臂有端倪,應該是被碎片紮到了,但是可能沒有大礙。
她放心地將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杜修延的提問上,然後心裡有點異樣,隨即移開視線,看向病房的虛空之處,眸色幽深。
“……他給予我無限的愛,而你不能。”
杜修延眸光閃爍,一時啞然。
蘇溪總結出這句話之前,躊躇了一陣,語調平靜,隻不是心臟瞬間還是有破裂般的痛感,讓她無聲地緩了好一陣。
像是覺得這句話不夠有說服力似的,她多解釋了一句:
“我父母離婚之後各自組建了家庭,我從小都被寄養在奶奶家,後來奶奶去世,就徹底沒人關愛我了。”
這也許很多孩子都麵臨過的問題,當父母雙方都重新組建家庭,伴侶性格還比較強勢的情況下,這個狀況將會變得很糟糕。
“組建家庭了他們對你的愛會有所改變嗎?”
杜修延家庭完整幸福,他或許很難想象蘇溪的處境。
但是也正因為杜修延在愛的環境長大,他才會熱衷於給蘇溪很多的愛,讓她孤冷的內心照進一束光。
蘇溪勾%e5%94%87,看似在笑,實則卻沒有在校,她語調故意放得輕鬆一些:
“他們會把我互相推給對方,因為雙方都不希望我去打擾他們。”
“我很抱歉。”
他禮貌而善意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和歉意,儘管他不需要這麼做。
這也一方麵向蘇溪側麵表明,他對她的情況確實無能為力。
蘇溪合上電腦,看向病床的方向微微出神,有些悵然若失,深深歎息到:
“有什麼好抱歉的,這是好事,我在感情方麵就像一個吸血蟲,隻知本能地索取他給我的愛,卻沒有半點回應。”
“這大概就類似於將石頭扔進河裡,還能聽到一聲響,將心扔到我這裡,就毫無回響。”
她不吝於自黑,不過這總結她倒是自我感覺比較精準。
她不是不想回應,而是她無法開口去展示自己內心的柔軟,她心中有太多重壓讓她逃避他人的善意,也無法將愛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