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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當然是痛苦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時,少年低著頭瞧了一眼,麵上卻仍是一絲表情都沒有,好像受傷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一樣。

羅敷歎道:“你這傷是我打的……我一定負責治好你再離開。”

少年一動不動,麵無表情,好像是個石頭娃娃,沒有給出半點反應。

羅敷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眼尖地發現,這時候,他的肌肉反而緊張地繃了一下。

——對傷害習以為常,對人與人之間,平常而充滿溫情的撫摸卻緊張不已。

羅敷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傷口包紮好,她指著放在床尾的一套新衣,問:“你能不能自己穿?能就眨眨眼。”

——新衣是店小二去成衣店幫她買的,在他昏迷的時候,羅敷請店小二來幫他用溫水擦擦身子,擦完之後,就幫他穿上了裡褲,剩下的新衣都放在床尾了。

少年瞧了一眼那套嶄新的衣裳,死灰色的雙眸中閃過了一絲……茫然。

不錯,就是茫然,從醒來的一瞬間,他就感到茫然了。

遮風擋雪的屋子,柔軟得像雲朵一樣的窩,能讓他完全吃飽的食物……

在他十二年的人生裡,從來就沒有人給過他這些東西。吃飽穿暖,是一個人最本能的追求,他從未得到過,所以他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極度的渴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但是沒有人給他……從來也沒有人給他,他甚至生不出“為什麼我的命這麼苦”的怨懟,因為他根本就沒見過正常人是怎麼過活的。

他隻見過野獸的生死,也把自己當做野獸來看待。

小野獸隻茫然了一瞬間,就立刻點了點頭,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動作太大,又扯動到了傷口,他也不管不顧,生怕羅敷一下子又反悔,連衣裳都不給他了。

羅敷雙手抱%e8%83%b8,很是無奈地看著他。

當天,羅敷拎著他換客棧的時候,這少年的臉上仍然全無表情,十足酷哥的模樣,手上卻緊緊地抱著被子不肯撒手。

第182章 番外一(一更)

最後,羅敷拎著少年,少年手裡拎著裝了被子的大包裹……羅敷簡直這輩子都沒用這種造型上過街,簡直感覺怪異極了!

而且,這少年似乎還很舍不得那間屋子,他的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死灰色的眼睛卻忍不住往客棧的方向連瞧好幾眼。

羅敷一邊拎著他跑,一邊道:“彆看啦,這麼多屋子,看得過來麼?”

少年張了張嘴,說:“又,不讓…我進去……”

羅敷驚訝地說:“你居然會說話?”

少年:“…………”

少年閉上了嘴。

不過,他的聲音十分嘶啞,好似喉嚨裡吞了一口粗糲的沙子,又好似生鏽的斷刃從刀鞘裡被拔出,說起話來斷斷續續,並不熟練,有一種十分強烈的非人感,顯然已很久不曾開口說過話了。

但這至少說明,他在更小的時候是有人教有人養得,並不是真的被野獸養大……這是件好事,至少在他的個人認知之中,他是個人。

羅敷於是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她把少年拎起來抖了抖。

少年以極小的幅度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思考“名字”是什麼含義,又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很久都沒有用過的那個稱呼。

過了半晌,他又嘶啞而斷續地說:“荊,無命……”

羅敷:“…………”

羅敷腳一崴,差點沒摔倒。

作為一個劇透黨,她的第一想法是,荊無命?就是那個未來的金錢幫第一殺手?令人聞風喪膽,劍法奇詭無比?

她忍不住想起了原本世界線下的這個人是什麼模樣——完全被磨到沒有了人性,隻好似一把趁手而鋒利的刀,沒有情感,也沒有生命,又像是一隻被打斷了脊梁骨的狗。

原來……他小的時候是這種模樣的麼?

羅敷又瞧了一眼他。

少年還是在用那雙妖異而邪惡的灰色雙眸盯著她,這雙瞳孔的顏色很淺淡,好似在看人,又好似隻是望著一片虛無,充滿了空洞和死寂。

但他其實生得並不難看,睫毛長長,鼻梁挺直,隻是有些太瘦削了而已,雙頰捏不起一點肉,好好養一養,也可稱得上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少年。

這樣小的少年……

這樣不諳世事,懵懵懂懂,全憑欲望去做事的小野獸……一入紅塵,遇到上官金虹那樣的人,被利用到連骨頭都榨出來給他吃了,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上官金虹深諳支配之道。

她的第二個想法是——這名字是不是有點太不吉利了?

這名字既然不是上官金虹起的,是他本身自帶的,那就應當是他的父母取給他的,什麼樣的父母會取出這樣的名字呢?

羅敷沒問,羅敷隻是說:“哦,我叫羅敷。”

少年沒反應。

他就像是那種半壞不壞的人工智能一樣,戳十下能給一下反應

,其餘的時候都是一片漠然死寂。

不過,這也沒什麼,羅敷不大在意。

一個成年人,要是因為小孩子不理你而和小孩子置氣,就未免有點太不成熟了。

路上果然瞧見穿著金色衣裳的人在四處搜索,羅敷索性變裝進了客棧,和店主人說這孩子是她弟弟——帶著個孩子,還更容易掩人耳目了,實乃意外之喜。

羅敷又通過自己的秘密據點,收到了曲無容的來信——信裡說,上官金虹不在總部,他%e4%ba%b2自來這附近了。

哦謔。

羅敷心道:看來這如意蘭花手實在是好東西,連上官金虹本人都能來。

上官金虹的武功,自十年前就已達到了“手中無環,心中有環”的境地,這十年來,已很少有人見過他出手,但龍鳳雙環的威名卻傳得愈發廣了。

羅敷已學會了石觀音那名為“男人見不得”的奇妙武功,出手招式精妙無雙,包羅萬象,又如羚羊掛角,全然無跡可尋,於招式之上,她並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上官金虹。

但上官金虹今年四十二歲,比羅敷足足年長了二十四歲,二十四年的內力差距,並非招式上勝過一星半點可以彌補的。

況且,她身邊還帶著個年少的荊無命——如果按照原本的世界線,荊無命應該就是在這時候被上官金虹撿回家去培養的吧。

羅敷:不爽,jpg

羅敷:我撿到的!才不要給你!

所以,能不正麵打就不正麵打,能避開就避開。

好在,現在這個金錢幫似乎同原本世界線中的那個金錢幫有一些不同。

在原本的世界線中,金錢幫出現的時間非常晚,還猶在林仙兒扮成梅花盜攪弄江湖之後,但上官金虹在那時候,卻已經是成名二十年的絕頂高手,金錢幫一現世,簡直勢如破竹,在兩年內就席卷整個江湖,勢力奇大無比。

這說明他在暗中經營了很長時間,手上有足夠多可以用的人和資源。

這很長時間,的確可以是二十年。

但羅敷穿來的,卻不是單純的一個世界,而是一個武俠大雜燴世界。因而,金錢幫提前出現,正在按照一個正常幫派的模樣慢慢地發展壯大著。此時此刻,金錢幫的情報線遠沒有二十年後那樣誇張強大,連彆人早上吃了幾碗粉都知道。

——上官金虹也不是萬能的。

現在,上官金虹還不知道她依舊留在這座城中,也不知道她撿到的這隻幼獸正是他未來最重要的副手。他在城中搜索的人不是主力,主力已追出城去了,如此這般躲上幾天,等上官金虹也走了,羅敷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練她的如意蘭花手。

原本的客棧她也沒退掉,又續了一日,她是悄悄地帶著荊無命離開的,沒有任何人瞧見。

進了新客棧安頓下來,少年懷裡抱著一大包被子,麵無表情地盯著榻——榻上有一床更柔軟,更舒服的被子。

羅敷拍了拍他的腦袋,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羅敷道:“

我都說了還有更好的,你非要帶個累贅來……好了,這張榻是你的,上去歇著吧,晚上想吃什麼?”

少年依然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抱著自己帶來的那床被子爬上了榻,給自己安了個窩,裹成了個球,又從被子裡露出他那雙死灰色的眼睛,沒有情感地盯著羅敷,說:“那個,你的。”

聲音像是生鏽的刀從刀鞘中拔出的一樣。◇思◇兔◇網◇

這話的意思是說,他認為舊的被子可以歸他,新的被子是歸羅敷的。

羅敷:“…………”

羅敷忍不住笑了。

她道:“我在外間,你要是餓了,就叫我。”

她轉身出去了。

少年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的背影,她垂在身後的大辮子一晃一晃的,辮梢用紅繩去係,紅繩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銀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讓少年忍不住好奇——為什麼會發出聲音呢?

他的瞳孔又漸漸放大,變得空洞了一些,他露出若有所思地神色,十分不明白——為什麼?

能吃飽的飯,能遮風擋雨的屋子,能避寒的衣裳,這些好東西為什麼給他呢?

他不明白。

所以,當晚吃飯的時候,他就問出來了。

——當然,是嗷嗚嗷嗚把所有能吃的東西全吞下去之後才問的,羅敷見了他中午吃飯那勁頭,不敢多給他,怕他把自己撐壞了,隻給了他恰到好處的食物。

羅敷挑眉,道:“什麼?”

少年荊無命又斷斷續續地問:“為什麼,給我吃飯?”

他還沒習慣和人說話,口齒不是那麼清晰。

羅敷道:“我不是說了麼,你%e8%83%b8口上那傷是我失手打的,我總不能就看著你死在那裡。”

少年用極小的幅度歪了歪頭,沒明白。

他聽懂了前後,但沒聽懂這裡麵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傷口是她打的,她就給他吃飯呢?以前他也被彆人打過,那人也並沒有給他食物。

但羅敷已經不在意這問題了,她轉而問道:“你以前是不是下過山?”

不然,中午也不會說出那句“他們不讓我進去”了。

荊無命慢慢地點了點頭。

羅敷不由有點好奇他的身世,又問:“你的父母呢?”

荊無命抬眸,用那雙死寂而空洞,總讓人覺得憋悶難受的眼睛盯著羅敷。

羅敷沒有什麼反應,她懶洋洋地歪在圈椅上,手一下一下,漫不經心地敲著圈椅的扶手,並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荊無命說:“死了。”

羅敷心道:果然如此。

她又問:“你從小就和你父母一起住在山上?”

荊無命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又慢慢點了點頭。

羅敷發現,這少年在機警得想要逃跑的時候,動作敏捷如%e8%84%b1兔,但是他平時就很慢,慢得像隻樹獺一樣……這或許也是野外生存的一種經驗?平時要儘量少動以節省體力?

羅敷又道:“隻有你們一家人?”

荊無命半晌沒說話,半壞不壞的人工智能又宕機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很混亂的語序和斷斷續續的話語說:“有,村子,人,都死了。”

羅敷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