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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昏睡過去。他再次醒來是因為營養倉內的液體突然被抽空,大量冰冷的空氣隨著打開的艙身湧進來,宋觀仿佛被嗆到了一般地咳嗽了半天。

他大腦裡一片混沌,幾乎完全無法進行思考。眼見房間有一麵構造不是牆,而是特殊材質的玻璃。玻璃薄透得近乎不存在,透過這麵窗,裡頭的人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墨如烏錦的天空裡,有兩輪下彎鉤月像一雙緊閉的眼。然而這兩輪彎月給人沒什麼靜謐的感覺,幽幽盈盈光亮的反倒是透出一點哀怨的感覺來。這房間裡的溫度非常冷,冷到刺骨凍肉。什麼都沒有穿的宋觀,坐在在艙門打開的治療倉裡,他抱著自己的膝蓋整個人都在發抖。

這個白日裡在陽光下充滿金屬光澤的亮白房間,到了夜裡在月光之下就顯出猙獰的冰冷感來。房間裡沒有燈,隻有牆麵上有什麼東西冒著一點光亮。宋觀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點什麼,可能就要凍死了。可哆哆嗦嗦裡,他腦子生鏽一樣幾乎轉動不了腦筋。半晌過去之後,磕磕絆絆地,宋觀爬出了治療倉。他不知道接下來乾什麼,%e8%85%bf已經凍僵了,幽混一樣憑借本能挪到屋內唯一冒著光亮的那個東西旁邊。

那是白牆上的一排按鍵。

宋觀此刻已經思考不能,他隻想趕緊逃離這個冷到凍死人的鬼地方。黑暗裡,大幅度發抖的身體已經讓他有點站不住,他手指沒有什麼力氣地對著那排按鈕就是一通瞎按,然而好半天房間裡沒有任何動靜反應。就在宋觀絕望的時候,一步之外的牆上突然開啟了一麵小門。

儘管不知道那門後麵有什麼,冷到快死掉的宋觀,彆無選擇的,他一腳深一腳淺地朝那扇小門走過去。一跨過那扇門,他便感覺自己破入了一個溫暖的所在——其實這個房間還是冷,可這溫度比他剛剛待的那個房間實在是要好上太多了。

黑暗之中,此刻宋觀麵前放著的是一排排的“休憩保溫倉”,其他的都是統一死寂的沒有光亮,像一個個壞死的蛹,隻有一台發出明晃晃而昏暗的橘色光亮來。這是因為其他的保溫倉裡沒有人,隻有這一台有人。但是宋觀是不會知道這件事的,他看著那台發亮的保溫倉,仿佛久行沙漠之中人看見綠洲。有光的地方總是溫暖的,當然這個說法不總是正確,可宋觀就像看見火光的飛蛾,他踉踉蹌蹌地朝著那個發光的保溫倉走過去。

扒拉住艙身的蓋子,宋觀的腦子已經凍得嚴嚴實實的讓他不能思考。他用手在上頭抓撓,像一個想要拆開禮物盒子卻怎麼也使不對方式的小孩兒,用蠻橫的力道企圖強行破壞;同時他也很像一個喪屍,是理智全無的,全憑一股食欲嗅著活人氣息追來。

對著保溫倉亂抓亂撓一氣,宋觀的行為全無章法,可他也是運氣好,就這麼亂抓亂撓的,居然還真叫他把這保溫倉給打開了。而那裡頭果然躺著個人,但已經凍傻的宋觀才不管先來後到這種問題,他在掀開艙門之後,愣是強行擠了進去。

保溫倉的設計和治療倉的不一樣,治療倉的艙門隻能通過按鍵操控開關閉合,而保溫倉則是手動和按鍵皆可的類型。並且它是掀蓋式的艙門設計,而且在打開艙門之後,出於使用感受的調整,哪怕使用者自己沒有動手將艙門關上,它自己也是會自動緩慢閉合的。

這保溫倉裡果然很溫暖,宋觀就像一隻大冬天裡被凍掉一條%e8%85%bf的青蛙終於找到溫暖地洞,簡直高興壞了。而他擠進這保溫倉裡之後摸到一具溫熱的身體,那身體熱烘烘的比保溫倉的溫度還要暖和,此刻完全憑借本能的宋觀,幾乎是不管不顧地立刻將自己的手腳都纏上了對方的身子。他自己沒穿衣服,對方可是穿的,宋觀隔著衣服摸人家還不過癮,竟然之後是毫不講道理的把自己冰涼涼的四肢都伸進了對方衣服底下。

宋觀八爪魚似的纏住對方,他之前一直冷得瑟瑟發抖,到現在一下子暖和了,身體還有點緩不過來地在那兒抖著,而且抖的幅度還不輕,連帶那位被他纏住的人也跟著一起抖,兩個人抖成一團,好半天都沒個安生。宋觀死死抱著懷裡的熱源,那人最開始被他摸到的時候當然是掙紮過的,不過掙紮的幅度並不大,倒像是被他剛伸進來的一雙小冰手給冷得有點猝不及防地嚇到,反正後來是隨他抱住了也沒動,竟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

心滿意足地抱著懷裡的人,宋觀像抱著一個大型熱水袋,而且是骨肉停勻手感很好的那種類型。有源源不斷的熱度從對方身上傳遞過來,一冷一熱裡宋觀精神勁一鬆,他長長舒出一口氣,是迷迷糊糊睡著了。也不知道被他抱著的人後來怎麼了,他在那個凍傻狀態下,都不知道自己抱著的是個人。

第二日天亮,顧炎生去找葉伯恩。

前一日裡他給葉伯恩做身體檢查,那個時候葉伯恩身上傷口已經全部愈合,隻不過傷疤未退,而經過這一夜休整,想必此時對方身上應該是都不會留下痕跡的了,抱著這樣的想法,顧炎生穿著校醫的白大褂前往治療室,準備給葉伯恩來一次最後的徹查。

然而走到治療室門口,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麵上一貫的冰冷模樣有所緩和,就好像冰湖破裂露出底下春水一角。對他來說,葉伯恩是很不同的。葉伯恩的資料經由他人之手,轉交到他的手上,而他對葉伯恩全權負責,身體的檢查,最私密的數據。這是他畢業以後的第一個任務,不大不小的近乎於是可有可無,他當時也沒有彆的什麼想法,因為這隻是個任務。彼時交手工作的前輩離職前說:“這個小孩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可惜了。”他聽過之後不置可否,連安慰言辭都一笑帶過,因為完全沒有感情。

是不是長時間地注視一個人,感情也會隨之滋生?顧炎生不知道答案。他是知道這個孩子的全部過往的,包括昔年春日郊遊的慘劇發生。那是隔著紙張的文字描述,冰冷冷的紀實語氣。寫下文字的人不被允許有多餘累贅的描寫,後來看這段文字的人,也隻能瞧見輕描淡寫的幾個大字。

一朝淪為庸常的往日天才,事故之後倍受打擊的畸變性格。人們習慣於將目光落於閃耀的成功之上,對於半路夭折的東西,很難激起多少興趣。這世界上悲慘的故事數不勝數,每天都有可憐的事情在不斷上演,多餘的同情憐憫施舍給熟人%e4%ba%b2近的人已經都不夠用了,對於一個陌生人,撐死一句可憐已經仁至義儘。說句可憐又怎麼樣呢。言語是不會浪費感情的,不需求情緒的大動乾戈,隻要動一動腦筋動一動嘴就能說出口。其實伴生的是漠然審視,精英模式的教育之下,他看著那個孩子的臉,心裡平平穩穩地冒上來一句:這個孩子不行。

天資再高沒有用,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樣就是廢物。

兩人正式見麵是四年前,他作為校醫,對方因為課程受傷來到醫務室。桌子上放著一籠毛茸茸的小%e9%b8%a1崽,是同事送的。小%e9%b8%a1崽們嘰嘰咕咕擠做一團,葉伯恩托著血淋淋的傷臂進來,整個人唯唯諾諾,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了。他看見對方佝僂著背,蚊子哼哼地冒出一句:“醫生哥哥,我手斷了。”這聲音小的還不如旁邊%e9%b8%a1崽的嘰喳聲,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隻會說自己手斷,也不知道將話補個全問問他該怎麼治療這傷勢。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地把對方手傷處理好,對方在他跟前,幾乎是要把自己的頭埋到自己%e8%83%b8腔裡了。他並不很在意這些細節,處理好傷勢之後,他讓對方在這裡坐著等一下,然後折身去另一間房間拿藥品。端著藥罐回來時,那小孩兒湊在%e9%b8%a1崽籠子跟前看小%e9%b8%a1,聽見了腳步動靜就受到極大驚嚇似的扭頭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惶惶,跟他籠子裡的小%e9%b8%a1崽是如出一轍的驚恐模樣。

“回去之後,一日三餐,每餐一粒,吃五天。”他是這樣囑咐的。對方接過藥瓶之後誠惶誠恐道謝,隨後低頭一溜煙似的推開醫務室的門跑走了。*思*兔*網*

那天晚上他翻看小孩兒以前的資料,其實也沒什麼好看,該看的早就看過,然而讓他留意的是一張時隔多年的舊照,拍攝於春遊事故發生之前。相片裡的孩子麵目稚嫩,眉目細致,如果是手工藝品,那一定是一件傾注了許多心血的作品。這張照片不是什麼正正經經的單獨人像照,不過是人群中回眸看向鏡頭的一張,而且是局部截圖。孩子的神情很安然,不像個孩子,也像個孩子,似風似水,天高地闊,是一個局外者,卻驀然被相機一個按鍵捕獲。

很難想象和今天看到的人是同一人。

之後兩人經常碰到,那倒黴孩子三天兩頭總要受點傷往醫務室裡躥。傷口有大有小,不過那小孩兒統一的表情都是好像沒有痛的感覺,隻有低頭縮腦的畏畏縮縮,看得多了就容易讓人覺得不耐煩。有一日他漫不經心地給對方包紮傷口,一室寂靜裡,忽然一顆水珠砸在自己的手背上。顧炎生一怔之後疑心是不是對方流了一滴口水在自己手上,抬眼看去,卻看到對方不聲不響裡已經是流了滿臉的淚珠子。

“我不該在這裡讀書的。”嗓眼裡飄出來的聲音,大氣不敢喘一下的說話方式。小孩兒是怕自己喘氣喘大了,就會憋不住哭腔然後情緒全盤瓦解,“以前老師總是說勤能補拙,可是這裡的人那麼厲害,很多人靠著天賦不需要怎麼練習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我怎麼練也練不好這一切,根本沒辦法跟上大家的課程。”小孩兒眼睛也睜得大大的,眼淚珠子從他眼眶裡滲出來,“醫生哥哥,我怎麼之前會被學校錄取呢?”他不會嚎啕,再傷心也隻會悄悄說話,他說,“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哪裡都沒有弄錯,早在許久之前,軍校就確定要錄取葉伯恩。這小孩兒出生就精神能力極高,後來無由來地境界掉落了,卻也是因為不明不白,讓人找不著根源,所以讓人不能輕易放棄。反正擱在眼皮底下,花費不過是一個軍校生的名額。這名額算上葉伯恩,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如果葉伯恩恢複曾經樣子,那自然最好,如果沒有恢複,那也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眼前的小孩子眼淚洶湧得一直往下落,哽咽也哽咽得遮遮掩掩不敢太過放肆。顧炎生的身邊沒有人是像葉伯恩這個樣子的。這樣的沒有出息,唯唯諾諾,又不聰明,畏畏縮縮。他看著葉伯恩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恍惚裡顧炎生覺得葉伯恩的那些眼淚都砸到他心尖裡上去了。

往事不得深思,扯了一下衣領,顧炎生回轉過神來,是推開了醫務室的門。一步踏入,他首先看見的是大開的治療倉。當然,治療倉裡麵是沒有人的,隻見艙門像一張開得老大的嘴,露出空空如也的底殼,想必宋觀是傷好之後就早早離開了。

顧炎生看了看,伸出手掌按上一側的牆,激活了整個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