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此生還能更進一步。
誰知這一日,陳夢雷頂著大雨來到他家,李光地看見他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陳夢雷沒工夫跟他執手相看淚眼,劈麵便道:“咱們老家經常鬨水災,我記得你家祖上出過治理河道的能手。如今無定河決了堤,皇上正為這事發愁呢,我想向皇上舉薦你,你可願意?”
李光地:“……”
陳夢雷擰眉看了一會兒,見對方一臉懵,轉身要走:“算了,治理河道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差事,整日風吹日曬,不如在翰林院自在。你不想去也罷,我再去問問彆人。”
李光地忙追出去拉他:“我去!我願意去!”
剛才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因為他沒想到陳夢雷知道了他冒功的事居然還願意舉薦他,實在太感動。
還有就是陳夢雷祖上也出過治理河道的能手,為皇上分憂的事他為什麼不做,反而要舉薦自己?
就算治理河道是個苦差事,可辦成之後也會得當相應的獎賞,升官幾乎是必然。
這樣好的機會,陳夢雷居然讓給了自己!
李光地並不懷疑陳夢雷會給他挖坑,上回的蠟丸疏便是這樣。危急時刻,陳夢雷把奏疏交給他,讓他送去京城,自己留在老家與叛軍周旋,同時還承諾保護他的家人。
陳夢雷做到了,他的家人一個不少地都來了京城,並且對陳夢雷感恩戴德。
他也做到了,把蠟丸疏呈給了皇上,並且說動皇上出兵,助朝廷平叛。
可惜在巨大的利益麵前,他迷失了,將所有功勞全都攬在自己身上,隻字不提陳夢雷。
他清楚地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陳夢雷可能會被當成叛黨抓起來,丟掉性命。
陳夢雷得到肯定的答複,抬手拍了拍李光地的肩膀:“行,你不怕吃苦就行,我明日上朝便舉薦你。”
聽說陳夢雷要在朝堂上舉薦他,李光地真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則震,我不怕吃苦,可你還是彆白費力氣了。我見罪於皇上,皇上未必肯用我。”
則震是陳夢雷的表字。
陳夢雷一怔:“你知道我祖上也有過治理河道的經驗,當時皇上在朝堂上提起,我本來想自己去,皇上卻說讓我來問問你。”
他也不想哭,奈何眼淚止不住:“則震,之前的事……”
陳夢雷擺手:“從前的事,皇上與我說過了。”
李光地認罪般垂下頭,聽陳夢雷又道:“皇上說看見蠟丸疏的時候,聽你講得頭頭是道,還以為是你一人所寫。”
李光地聞言淚眼滂沱,原來這事是皇上替他遮掩的。
陳夢雷見他哭成淚人,忙安慰:“若非皇上說明,我差點就信了那些同僚的挑撥之言,他們說你貪功,賣友求榮。”
李光地恨不得穿回去,打死從前那個貪功賣友的自己。
第97章 解惑
經由陳夢雷的舉薦,李光地從翰林院調任工部,任無定河分司主事,主管河道治理。
這也是康熙朝第一個工部河道分司。
臨行前,康熙在乾清宮召見了李光地,對他說:“三藩平定之後,朝廷會集中精力治理河道和漕運。你此去赴任,好好乾,將功折罪,給朕掙點臉。”
李光地感動到無以複加,五體投地,唯有把金磚地麵磕得“咚咚”響。最後立下軍令狀,不平水患,誓不還家。
李光地離開後,梁九功特意走到那塊被磕的倒黴金磚前,彎腰仔細察看。
乾清宮的金磚若是碎了,補一塊可費老勁了。
“額娘,李光地學大禹治水去了!”趁著皇上不在,太子過來用午膳,順便給郝如月送信。
郝如月詫異地看向他:“你怎麼還關注李光地呢?”
上回李光地裝病在皇上麵前給太子上眼藥,太子嘴上不說,都記在了心裡的小本本上。
也是李光地人紅是非多,太子無意間聽人提起李光地冒功,便吩咐詹士陳廷敬去查。
一查還真查到了陳夢雷,得知了李光地賣友求榮的事。
且不說李光地坑了太子,太子想抓他的小辮子,便是沒有這個梁子,太子也不可能坐視陳夢雷這個國之功臣被當成叛黨處死。
於是便有了禦史彈劾。
本以為陳夢雷進京,李光地在劫難逃,誰知他不但沒涼,還去工部治理河道了。
太子有些小鬱悶,汗阿瑪英明神武,怎能容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讓這種人去治理河道,不擎等著貪墨和虧空嗎?
太子不理解,明知道後宮不得乾政是祖訓,還是忍不住想找額娘說說,請額娘給他解惑。
畢竟從小到大,在太子眼中,額娘看事情最通透。
郝如月聽太子講完,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對李光地表示不滿,認為他德不配位,都隻能用容貌攻擊。
太子可好,才掌握了詹事府,便搞出這麼大動靜來。
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太子今年七歲,就有了這樣的城府和手腕。
郝如月完全不敢想象,這樣的太子長大成人,有詹事府的支持,再背靠索額圖和索黨,將會對皇權造成多麼大的威脅。
難怪曆史上,太子從二十歲開始就被皇上忌憚,一直忌憚了十幾年,最後以終身圈禁收場。
孩子啊,收斂一點吧,為娘害怕!
然而少年初現鋒芒,郝如月實在不忍心潑他冷水,於是借用但丁的一句話,為他釋疑:“世界上沒有垃圾,隻有放錯地方的寶藏。”
用詞比較現代,太子還是聽懂了,恭恭敬敬起身給郝如月行禮:“多謝額娘,兒子醍醐灌頂。”
沒錯,是他格局小了。
這時門外有人通傳,皇上來了。郝如月和太子對視一眼,齊齊迎出門外。
又是用午膳的時辰,不等皇上問,太子便說要回去背書。皇上留他:“吃都吃上了,吃完再走吧,不然皇後又要念叨朕了。”
皇上還是老樣子,到哪裡都自帶口糧。等著擺膳的時候,皇上忽然問太子:“彈劾李光地的那個禦史與陳廷敬是同科,你知道嗎?”
太子聞言起身便跪:“汗阿瑪明察秋毫。”
康熙看了郝如月一眼,這才叫太子起來說話:“又沒說你錯。”
太子不敢起身,仍舊跪伏著說:“是兒臣心%e8%83%b8狹窄,枉顧汗阿瑪的教導,兒臣知錯。”
這一句看似認錯,實則是在拍皇上馬%e5%b1%81,反襯皇上心%e8%83%b8寬廣,郝如月暗中給太子比大拇指。
少年有鋒芒,有城府,還遺傳了皇上的厚臉皮,郝如月終於可以放心了。
沒人不愛馬%e5%b1%81,特彆是皇上,特彆這個馬%e5%b1%81是兒子拍的,且拍得十分精準。
康熙%e4%ba%b2自扶太子起身,自己心疼兒子,卻拿郝如月說事:“上回讓你回去背書,你額娘一直給朕甩臉子,飯都沒吃好。”
太子朝郝如月眨眨眼:“額娘最疼兒臣了。”
這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再沒人提起前朝的事。
中秋節那日,衛常在生下一個小皇子,孩子生下來便抱給了惠妃撫養。
因為有了之前郭絡羅氏的教訓,這一回皇上狠下心,賜衛常在去地下與家人團圓,轉手將八阿哥寄在惠妃名下。
郝如月同時下了封口令,以後誰敢嚼%e8%88%8c根,就去地下服侍衛常在。
過了中秋,皇上給太子安排了騎射課。於是太子和大阿哥一樣,上午文化課,下午體育課,恨不得將一個時辰掰成兩個時辰用。
練完騎射,下午還有副科課,比如算術、天文、外語等。
沒有騎射課的時候,太子上午學習,下午背書,還有時間到坤寧宮來用膳。
自打課程表中加入了騎射,太子吃飯的時間都很緊張,便沒時間來串門了。
每日隻在午膳之前過來給郝如月請個安。▼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郝如月心疼太子,勸他好好吃飯,不必每日都來請安。太子不肯,一開始還給她講大道理,拿孝字說事,直到某日說漏了嘴:“兒子怕幾日不來,便與額娘生疏了。”
有一日,太子過來請安的時候情緒不是很好,問也不說。郝如月以為是練騎射累的,勸太子彆太拚,注意身體。
誰知太子竟然哭了。
太子長得像赫舍裡家的人,性格卻像皇上,小小年紀便有了城府,早早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
他每次來臉上都掛著笑,有時間會給郝如月講一些課堂上的趣聞,沒時間請過安便走。
太子天生卓絕,從小就是“彆人家的孩子”,郝如月並不擔心他的學習。隻怕皇上給他太大壓力,讓他的眼睛或者心理出問題。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
郝如月把太子叫到跟前,仔細觀察他的眼睛,仍舊如墨丸一般,黑白分明,卻少了從前的光彩。
還讓人取來她手繪的視力表,吩咐拿遠些給太子測視力。
測試結果一切正常。
眼睛沒問題,郝如月也不敢放心,因為最麻煩的還是心理問題。
“說說吧,到底怎麼了?怎麼還哭上了?”郝如月遞了手帕過去讓太子擦眼睛。
太子哭過一場,感覺好多了:“是騎射課。兒子與大哥一起練習騎射,可不管兒子怎麼練,騎馬和射箭總比大哥差一點。”
如果差很多也便罷了,可每次都差一點點,就很不甘心。
於是太子上課練,下課也練,還是追不上,每回都差一點點。
原來是這樣,郝如月終於放下心。
論年齡,太子比大阿哥小兩歲。成年之後,兩歲可能不算什麼,但在青春期拔節的時候,差兩歲,在體力上會相差很多。
論身體素質,太子也確實不如大阿哥。大阿哥從小就生得壯實,虎頭虎腦,力氣比太子大很多。
論人生理想,太子是儲君,以後自然是要做皇帝的。而大阿哥一心隻想做將軍,指揮千軍萬馬,衝鋒陷陣。
綜合以上三個方麵,太子的騎射不如大阿哥再正常不過。
基於能量守恒定律,上帝給你開一扇窗的同時,必然要關上一扇門。
太子的長項是文化課,與太子相比,大阿哥可不是差了一點半點。
而在騎射課上,太子隻比大阿哥差一點點,才是讓郝如月驚訝的地方。
“太子是什麼?”郝如月發問。
太子認真回答:“是儲君。”
“儲君將來是什麼?”郝如月一邊問,一邊擺手遣了屋裡服侍的,接下來她要說大逆不道的話了。
等屋中隻剩下母子二人,太子才開口:“是皇帝。”
郝如月點頭:“皇帝需要自己上戰場,與敵人肉搏麼?”
太子緩緩搖頭,郝如月又道:“漢高祖劉邦文不及蕭何,武不及韓信,謀不及張良,最後卻能以布衣治天下,靠的是什麼?“
見太子仍是搖頭,郝如月猜他學《史記》可能還沒學到劉邦,便自己說出了答案:“靠的是禦人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