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麼想的?”
太子仍舊垂著眼,緩緩說:“百善孝為先,兒臣對他的話並不認同。可他是汗阿瑪給兒臣挑的少詹士,兒臣不敢違逆君父,便讓他跪著反省。”
康熙示意梁九功扶太子起來,笑著誇他處置得當。
哪知道太子的話還沒說完:“李光地給兒臣授課的時候,常常不經意提起他曾經千裡驅馳,為朝廷獻計獻策的功勞。兒臣也沒想到,能千裡驅馳的人,身子骨竟這樣柔弱,隻跪了幾日,每日跪半個時辰,就暈倒了。”
顯然是對太子的處置不滿,以奴欺主。
李光地才高不假,對朝廷有功也是真,康熙很欣賞他。
所以皇後以貌取人,說李光地不合適留在詹事府的時候,康熙並沒當回事。
他萬萬沒想到,李光地竟然是個有才無德之輩。
理論上,聖明君主應該%e4%ba%b2賢臣遠小人,但在實際操作中,賢臣和小人都要用。
不過要分開用,有取舍地用。
比如太子的詹事府,就不是一個以才取人的地方,而是應該選德才兼備,甚至德更突出的人,輔佐太子。
太子的詹事府由滿、漢兩套人馬組成,太子年紀還小,康熙本來隻想設兩個詹士教太子讀書。
之所以為李光地臨時增加了一個少詹士的編製,就是因為他這樣才德兼備的人,委實難得。
能寫出蠟丸疏,助朝廷平叛,此人的才能自不必說。
關鍵康熙還聽說,李光地在寫這份蠟丸疏之前,曾經見過耿精忠。麵對耿精忠高官厚祿的收買,李光地毫不動心,而是虛以為蛇,與之周旋,為朝廷出兵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忠君愛國,大義凜然,足夠讓康熙為他破例。
哪知道這樣的李光地,居然對孝道嗤之以鼻,還敢暗戳戳挑撥太子與皇後之間的關係。
這一下便觸到了康熙的逆鱗,神仙也救不得了。
於是以身嬌體弱為由,把李光地一腳踢出詹事府,踢回翰林院修書去了。
恰在此時,有禦史彈劾李光地冒領軍功、賣友求榮、欺君罔上三項大罪。
這事若放在從前,康熙多半不會理。
人紅是非多,每個朝代都不能免俗,康熙早習慣了。
可有了太子告狀的引子,李光地在康熙心裡被貼上了有才無德的標簽,此時再看禦史的彈劾,康熙決定還是查一查。
被踢回翰林院修書,李光地反而覺得解%e8%84%b1了,不必每日跪著給太子授課,看太子冷臉,被同行擠兌。
是金子在哪裡都發光,與其埋沒在詹事府,倒不如出來給皇上打工。
皇上今年才二十七歲,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太子不待見他又如何,有皇上的器重足夠了。
他好心為太子籌謀,太子卻狗咬呂洞賓,以後他就在翰林院睜大眼睛看著。等有朝一日,皇後誕下嫡子,看太子會落得一個怎樣的下場。
彆看現在的太子是太子,以後如何,誰也說不準。
《史記》是後來人寫的。舜僥幸沒死,後世之人便說是孝可感天,舜還因此被堯選中成為接班人。
但在曆史長河中,又有多少個如舜一般的人,沒能有這份好運氣呢。
回到翰林院,忽然傳出有禦史彈劾他三項大罪,李光地這才有些慌了,立刻寫了一份為前同事兼同鄉陳夢雷證明的折子呈上。
卻隻字不提陳夢雷的功勞。
此時耿精忠和尚之信早已投降,陳夢雷還沒被當成叛黨抓起來,隻是在南邊苦苦護著李光地的家人,卻遲遲沒有等到朝廷的重用和嘉獎。
康熙看著李光地呈上來的折子,%e4%ba%b2自給在前線作戰的索額圖寫了一封信,讓他去見一見這個陳夢雷。
索額圖很快回信,向康熙舉薦了陳夢雷,認為此人才高,不輸李光地。並且向康熙稟報蠟丸疏其實是陳夢雷所寫,而冒領功勞的李光地充其量隻能算個跑%e8%85%bf的。
回信中,還附贈了一封陳夢雷的奏折,以及李光地家人為陳夢雷作證的證詞。
望著證詞上幾十個鮮紅的手印,康熙沉默了。
李光地是他一手捧起來的,他還拿著蠟丸疏在朝堂上公開誇獎李光地,說他忠君愛國,想將他樹立為漢人官員的標杆。
一個典型。
沒想到這家夥竟然是個欺世盜名之徒!
欺君,是為不忠,辱舜,是為不孝,棄家人賣朋友,不仁不義。
就這麼個東西,自己居然被他蒙蔽了,還當眾表彰,樹立了典型。
康熙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忽然想起皇後說過的話,覺得非常有道理。
臉好看沒用!
可如今典型已然樹立,讓他如何下台?
於是到了用晚膳的時辰,康熙也沒讓人提前通報,直接去了坤寧宮。
彼時太子也在,康熙看他一眼:“午膳過來吃也就罷了,怎麼晚膳也來?都是禦膳房的飯菜,在坤寧宮吃得更香嗎?”
太子端著飯碗,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就說:“反正都是禦膳房的夥食,在哪兒吃不一樣?是我想保成了,這才叫他過來。”
康熙不理郝如月,隻問太子:“今日學的文章都背下來了嗎?”
太子垂眼說沒有,起身告退。
郝如月追出去叮囑,讓他彆總想著背書,凡事以身體為先。
太子走到院中,還能聽見額娘說話的聲音:“保成正在長身體,怎麼也要讓他把飯吃完吧!”
又吩咐丁香,去禦膳房另做一份膳食送去乾清宮。
太子走得極慢,又聽汗阿瑪說:“不必另做,朕吃太子這一份,把朕的那一份送去給太子。”
胤礽這才勾%e5%94%87,快步走出了坤寧宮。
出了坤寧宮,跟在他身邊的小太監不解地問:“太子爺,今天學的文章不是早背下來了嗎?怎麼皇上問起時,您卻說沒有呢?”
太子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不管多長多繞嘴的文章,看幾遍就能背下來。
“明日的還沒背。”胤礽顧左右而言他。
額娘常說他的記性隨了汗阿瑪,汗阿瑪也曾%e4%ba%b2自指導他讀書。他背文章有多快,額娘可能都沒有汗阿瑪清楚。
今日汗阿瑪明知故問,多半有要緊事與額娘商量,不想讓他旁聽。
如果他猜得不錯,讓汗阿瑪煩心成這樣的事,多半與那位正在冉冉升起的漢官明星李光地有關。
“小白臉果然沒好心眼。”聽康熙吐槽完,郝如月還是不敢向他展示穿越者驚人的數據庫,隻能重操舊業,進行容貌攻擊。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道,蒼天啊,大地啊,是哪位天使大姐替陳夢雷出的這口氣啊。
太解恨了!
回過神來,便見皇上正盯著自己看,好像還眯了一下眼。
郝如月:呃……有些地圖炮。
誤傷了,誤傷了,郝如月忙岔開話題:“皇上打算怎樣處置?”
康熙正為這個發愁呢,早知道被皇後罵小白臉,就不來了:“正在想。”
有什麼好想的,該怎麼辦怎麼辦唄,郝如月一轉念,頓時醍醐灌頂。
李光地是皇上%e4%ba%b2手捧上去的政治明星,漢人官員的榜樣,這時候若是撥亂反正,不等於打了皇上的龍臉嗎?
在曆史中,確實有人彈劾李光地,李光地也確實被迫為陳夢雷做了證,證明他是臥底,並非叛黨,保住了陳夢雷的性命。
隻不過那時候,陳夢雷已經被打入死囚牢,準備秋後問斬了。
“皇上,陳夢雷現在何處啊?”郝如月感覺這一世對李光地的彈劾好像早了一些。
曆史上,李光地被彈劾的時候,官位比現在高多了。
果然皇上回答:“陳夢雷和李光地的家人已經被索額圖保護起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陳夢雷還沒被錯判投入死囚牢,隻是李光地提前暴露了本性,就把康熙愁成這樣。若是如曆史中那樣,保不齊康熙會為了自己的龍臉,將錯就錯。││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畢竟李光地有些本事,而且極擅揣摩聖心,還被康熙%e4%ba%b2自蓋章為知己。
於是郝如月也試著揣摩了一把聖心:“唐太宗用得了魏征,也用得了侯君集,所以皇上到底在愁什麼?”
魏征剛直不阿,高風亮節,堪稱治世能臣。
侯君集驍勇善戰,卻縱兵劫掠,貪墨糧餉,風評極差。
此二人都是貞觀之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康熙揚眉:“你是說?”
郝如月不肯越雷池半步:“臣妾言儘於此,後宮不得乾政。”
康熙:“……”
很快陳夢雷和李光地一家被護送抵京。
李光地見到自己的家人,聽他們說起陳夢雷的好,又聽說他們見過索額圖,嚇得當場白了臉。
索額圖是什麼人,那可是前線的將帥之一,還是皇上的叔國仗和曾經的心腹。
他為什麼要屈尊去見陳夢雷和自己的家人?李光地覺得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皇上信了禦史的彈劾,開始懷疑他了。
此時再看自己的家人,哪裡還是家人,分明都是催命的閻羅啊。
李光地早沒了與家人團聚的心情,趕緊去驛站找到陳夢雷,不由分說就給他跪了。
陳夢雷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忙將他扶起,含笑說:“你剛離開那會兒,我天天做噩夢,夢見你被抓住了,蠟丸沒有送到皇上手中。”
又是後怕,又是慶幸:“還好你沒事!”
從前沒事,現在快有事了。李光地試了幾次都沒臉說出自己做過的事,請陳夢雷到京城最貴的酒樓吃了一頓飯,便在家中等待聖裁。
期間,他把壽材都買好了。
彆問,問就是命不久矣。
等來等去,等到了陳夢雷升官,接替自己調去太子的詹事府任少詹士。
自打陳夢雷進京之後,皇上好像忘了還有他這一號人。
就在李光地以為自己被忘卻的時候,夏日一場暴雨,無定河決堤了,水圍京師。
都說落架的鳳凰不如%e9%b8%a1,從前李光地是詹事府少詹士,有資格上朝。如今他隻是一個翰林院編修,還是被皇上厭棄的編修,自然沒有了在乾清門站班的機會。
算起來,陳夢雷已經許久沒來了,每次聽到家人問起他,李光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也許,皇上已經把自己貪功的事,告訴了陳夢雷。
其實跟本不用皇上開金口,這回他被禦史彈劾的事已然傳開了。
皇上雖然沒有砍他的頭,卻將他踢出詹事府,足以說明一切。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當時有多少人羨慕他巴結他,現在就有多少人幸災樂禍等著看他的笑話。
而陳夢雷已然頂替他進入詹事府,成為少詹士,可比從前風光多了,巴結他的人應該不少。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不想見自己的。
李光地被禦史彈劾三項大罪,皇上留中不發。能撿回一條命,他已經很知足了,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