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頁(1 / 1)

路菲菲被他的措辭嚇了一跳,什麼叫“想不開”。

等她到了以後,發現段風即沒有站在天台邊,也沒有坐在橋欄杆上,更沒有站在路燈頂端。

他就這麼平平靜靜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趙老師悄悄對路菲菲說:“剛才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他都像個木頭人一樣,我看,是受刺激受大發了。”

“你們在災區遇到什麼事了嗎?”

“就是你在新聞聯播上看到的那些,呃,當然要再嚴重一些,有很多死傷的人。”

趙老師壓低聲音:“學藝術的,都感性,我看他一時半會兒走不出來。”

路菲菲也沒這方麵的經驗,虛心求教:“你是怎麼自我調節的?我學習一下。”

“我?我本來就想得開,既然有幸活下來,那就天天按自己開心的方法活下去。段風他的感性跟我不一樣,他事兒逼。”

路菲菲看了他一眼,趙老師趕緊改口:“哦,是心思細膩,總之,回來的路上,他沒少跟我說要是多帶一些物資進來就好了,帶個衛星電話就好了,多學點技能就好了,哎……反正,他現在應該特彆後悔自己沒被蜘蛛咬一口,不然能當蜘蛛俠。”

基本上,路菲菲已經理解到段風在愁什麼。

他一個高自尊的人,在工作上一向如魚得水,就沒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忽然需要麵他無能為力的情況,哪怕是天災,也難免懷疑人生。

段風看見路菲菲和趙老師走過來,提起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我沒事,你彆理趙老師,儘會危言聳聽。”

路菲菲在他身邊坐下,遞給他一瓶無糖茶飲:“嗯,我們都不理趙老師。”

“那行,明天彆過來催我交稿。”趙老師摸摸鼻子,識趣地離開,讓路菲菲和段風單獨聊。

段風衝著他的背影揮拳頭:“你不交稿,我就弄死你。”

路菲菲伸手按住他的拳頭,握在自己的手裡:“好啦,說好了不理他的呢。”

“你這次去了這麼久,看見了那麼多,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段風半天沒有說話:“這要從哪裡說起呢?”

“從你和趙老師出去開始說起。”

段風老老實實地從頭開始說:他與趙老師連續加了一個月的班,最後同時從心裡迸發出“這個破班不上也罷”的激烈呼聲,當場同時向嚴凱提交了請假申請。

前麵的描述還是輕鬆的,包括計劃給路菲菲買的臘肉香腸的時候,與趙老師鬥智鬥勇,想偷摸往趙老師的包裡多塞一點。

說到蘿卜寨,他的聲音就開始變了。

他為自己背著彆人偷吃感到自責,段風伸出手掌用力搓了搓臉:“我回來以後,每天都在想,如果,重新再回那裡一次,我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不可能把吃的公平的分給每一個人,老弱病傷的人那麼多,誰是應該拿的,誰應該等到後麵……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應該先分給弱者,讓他們活下去,還是應該先分給強者,讓他們開路、找東西吃,帶來更多的希望……”

段風的聲音開始顫唞:“我想幫助所有人,可是,我做不到,如果我再多帶一些東西,如果帶上滿滿兩大背包的壓縮餅乾,隻要煮的時候多加水……至少可以讓大家都喝上一鍋稀粥……”

路菲菲用雙手包住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你怎麼會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現在誰也不會隨身帶那麼多壓縮餅乾,何況你這次的行程全都是城市,至少離城市也不遠,原本你連肉都不會帶的。”

段風輕輕歎了一口氣:“你說得這些我都明白……”

他苦笑著說:“我已經拿這些話來自己安慰過自己了,沒有用,還是會想。”

路菲菲在他的手背上拍拍:“我發現你這個人,做人有兩套標準哎!”

“啊?”段風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美術組接單的時候,沒見你這麼有道德感啊?上次我說要你優先把《永恒之心》的設定做出來的時候,你說先來後到,要先做《星際玫瑰》那個扶不起的阿鬥。

後來是我把嚴凱搬出來,你才肯讓我插隊,事實證明,我們《永恒之心》就是賺錢!《星際玫瑰》一個季度賺的都沒有《永恒之心》開服前七天賺得多!

那個時候,怎麼沒見你為不能同時滿足兩個項目的需求而痛苦,隻會讓我等著,排隊,對其他人更是直接一句沒檔期就堵回來了,一丁點愧疚都沒有。”

段風愣了半天,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這不一樣啊!這是人命,可能真的有人會死。”

“要是項目目標不能按時完成,可能一個項目就沒了,人都得失業回家重新找工作,要是有房貸要還、孩子要養,父母要供,不也很糟糕?”

段風苦惱地想了半天,他想反駁路菲菲的話,發現自己隻能在事情的嚴重性上進行區分。

路菲菲見他的眉頭還是緊鎖,顯然沒有想開。

她又繼續說:“我樓下鄰居,有一對老夫妻,老頭當過兵,1976年去唐山,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不管對方有什麼理由,發現現場有搶劫、偷盜等等行為,當場掏槍,格殺勿論,他打死過一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因為那個人蹲在廢墟上,扒一個胳膊上的手表。他說他動手的時候,根本就不去想這個人是不是家境貧窮,是不是活人第一死人第二。

什麼叫軍令如山,軍令就是不要去想,想了,手就軟了,手軟了,災區的整個治安就會徹底崩潰,受災的誰不可憐,你要怎麼判斷?

你在公司要求所有的項目按檔期排隊,這就是對的,有規矩才好辦事,不然你累死,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把所有項目的設定集做出來。

你要是心軟了,隻會讓所有人都不滿意。”

段風默默點頭:“唉……早知道,我應該去服個兵役,現在我的心態會好一點。”

路菲菲:“也可能會因為個人英雄主義,而被開除,或者過於努力,讓隊友無路可走,被戰友套麻袋扔到水溝裡。”

“我哪裡個人英雄主義了。”

“幻想一個人能搞定所有的事情,還不是個人英雄主義?”

段風歪著頭,想了半天,決定放棄:“算了,你說是就是了。”

“很好,達成共識,後來你們在汶川縣城又遇到了什麼?”

段風又繼續說,說到在網吧廢墟裡挖出一個孩子的時候,沒忘記順便自誇一句“我當時想起你說要我們注意自身安全,所以拉著趙老師,讓他戴頭盔,趙老師還說我怕老婆”。

路菲菲微笑看著他,心想:“看來受得刺激不是特彆大,讓他說出來,應該就能緩過來。”

段風說完那句,小心觀察著路菲菲的情緒,發現她沒有反駁“怕老婆”,心裡一陣歡喜。

繼續往下說,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回憶起當時眼前看見的一切,想救而始終沒有救成的人。

段風的眼圈一下子紅了,聲音也帶著哭腔:“她就在我麵前,被一層一層的水泥板壓在下麵,我都聽見她的聲音了,沒有吊車,沒有起重機,我我我什麼都沒有……等到人過來,把上麵的廢墟扒開,她已經……已經……”

一大滴眼淚從他臉上滑落,砸在路菲菲的手背上。

他低垂著眼睫:“我本來能救她的,我都聽見她的聲音了,她是活著的,她明明就是活著的,如果我力氣再大一點就好了,我能把所有的水泥板掀開,我能把她從下麵拉出來,起重機剛過來的時候,她還有聲音……”

段風說話開始語無倫次,他寬厚的肩膀縮了起來,那雙總是得意囂張飛揚著的眉毛揪在一起,眉尾下垂,睫毛上掛著微小晶瑩的水珠,眼裡滿是無奈與悲傷。

“你已經做到你能做的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不可能一個人掀開那麼多的預製板,誰都不能,否則解放軍和武警早就做了,怎麼會一直等到起重機。”

路菲菲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靠在他%e8%83%b8口:“你不是無所不能的。”

段風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他連一個人畫完公司裡所有項目的稿子都做不到。

但是他反反複複地,總是會想到,那個眼睜睜在自己麵前沒有氣息的女人。

他經曆過%e4%ba%b2人的逝去,也參加過朋友的葬禮。

但那都是他已經可以坦然麵對的事實。

那種近在咫尺,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完全無能為力的痛苦,卻是他人生第一次的體驗。

今天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說出來之後,整個人又陷入回憶的巨大悲慟之中,對周圍的感知降低,連被路菲菲抱住,都感覺不是那麼真實,以至於他完全沒有反應。^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還陷在後悔和自責之中不可自拔,頭開始隱隱作痛,路菲菲感覺到他的異樣,抬頭看著他的臉,伸手捧住,對他說:“你看著我!”

段風下意識看著她,雙眼迷茫又亮晶晶,模樣可憐又可愛,像被大雨淋濕的小狗。

路菲菲勾住他的脖子,重重%e5%90%bb上他的嘴%e5%94%87,段風突然被襲,整個人都僵硬了,他連手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剛想張開嘴呼吸,被路菲菲侵略到更深的地方。

他的雙手環住路菲菲的腰,大腦一片空白,完全被軟玉溫香的氣息包圍,許久他才醒過神來,他被%e4%ba%b2了,是女孩子主動的……

路菲菲放開他:“這是安慰,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忘記它。”

段風震驚:“你……你你你都這麼安慰人的嗎?”

“不是,隻是安慰你。”

段風反手抓住想坐遠的路菲菲:“你到底是調?戲我,還是真的喜歡我?”

很好,他終於從“我怎麼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超人”的痛苦中出來了。

路菲菲衝他笑笑:“你更希望是哪一種?”

段風手上加了一點勁,捏了捏她的手:“如果你是調?戲我,我就……”

“就什麼?要打我?”

段風凶巴巴地盯著她:“我就報警,說被壞女人非禮了。”

路菲菲笑著擰擰他的鼻子:“男孩子在外麵也要注意保護自己,偶爾被壞女人非禮一次,也不必以身相許以保全貞潔名聲。”

段風:“要是你是認真的,那我……我……我……你真的是認真的?”

路菲菲:“……你知道你現在是在中國吧?”

“啊,怎麼了?”

“你知道,在中國,一般來說,神智正常的成年女性,是不會強%e5%90%bb一個跟自己沒有%e4%ba%b2屬關係的男人嗎?何況是嘴%e5%94%87,就算是%e4%ba%b2爹的嘴%e5%94%87,一般人也不會隨便%e4%ba%b2。”

段風認真琢磨了半天,好像是這個道理。

驚喜來得太突然,他生怕這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個夢,所以,才會反複,用各種方法來確定。

是真的嗎?

是真的。

他一直以來偷偷的喜歡,終於得到了回應。

段風抱住她,將剛才的偷襲還了回去,一直%e5%90%bb到嘴%e5%94%87有些發麻才放開。

路菲菲微微喘熄:“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不知道……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是在會議室吧,我還覺得你有點煩……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