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後,是絕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見到的天顏。”
“我知道你們是被拐進宮來,逃出生天後,又在井下吃了許多苦。”
“饑餓,嚴寒,疾病,痛苦,這些年來的諸多苦楚,是作惡之人附加在你們身上的,成為可能窮儘一生都無法磨滅的陰影,往後也投訴無門。”
“現在你們有機報仇雪恨,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真的甘心錯過唯一的一次機會麼?”
鬱行知的聲音很是溫和。
他的話語其實算不上哄騙,隻是平靜地和她們擺事實講道理,分析她們眼前的利弊。
漸漸地,女子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就像他說的。
尋常人一生中能有幾次見天顏?
她們受到了不得了的冤屈,若是沒有這些年井下的生活磨滅了所有的膽量,她們定是要攔街告禦狀的!
而現在皇帝就在麵前,丞相就在眼前。
隻要她們開口……
隻要……
鬱行知靜靜地看著她們。
幾個女子相互看了看,其中年齡最大的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她赤紅著雙眼,幾次張口卻發不出聲音,最後一次終於從喉嚨底擠出了嘶啞的氣音:“我想要……他們全部不得好死……”
……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順理成章。
鬱行知坐在席案之上,手執筆墨,把幾個女子的供詞與她們分彆聽到的蛛絲馬跡,還有一些官員的名冊都記錄在案。
整理完這一切,他才對著楚淩沉與太後又行了個禮道:“微臣已經問詢完畢。”
太後問:“可有線索?都是哪些人參與其中?”
鬱行知道:“線索繁雜,一麵之詞也未必可信,微臣尚需調查清楚,請聖上、太後允微臣半月時間,微臣也好逐一排查。”
太後道:“準了。”
本來請鬱行知出馬,也並非因為這幾個女子不肯交代什麼找他來審訊,而是因為他是當朝丞相,清流之首,是這朝中民間官階地位聲望最高,又是最不可能卷入這人口拐賣案中的人。
由他出麵來調查此事,可堵朝中悠悠之口。
鬱行知整理完了案卷,便起身告退。
眼看禁衛又要把那幾個女子押走,顏鳶急匆匆開了口:“鬱大人!”
鬱行知回過頭。
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錯愕,目光和顏鳶的視線剛剛交彙。
顏鳶道:“敢問鬱大人,這些女子會如何安置?”
顏鳶踟躕道:“這些女子原本安居於井下,是因為被本宮拖累才被捉到地上來,且她們已經沒有了名籍……”
她們早已經“死了”。
沒有名籍的人,在宮外是寸步難行的。
若是草率放出宮去,她們可能隻能退居到山裡去這一條路可走,更甚至皇家也許會為了顏麵,根本不會讓她們活著走出宮闈。
“娘娘心善。”
鬱行的身體已經俯了下去,朝著顏鳶行了個謙恭得體的禮。
他緩緩抬起頭來,溫和地看著顏鳶。
“但微臣以為,沒有比井下苟活,絕望度日更加艱難的處境了。”
“請娘娘放心,等到此案了結,微臣會為她們謀一個比井下好一些的去處。”
……
鬱行知說完,便帶著那幾名女子離開了花園。
他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沒有回答。
顏鳶站在原地發呆,直到鬱行知的背影已經離開了許久,她還在思考著他那就幾句話到底算不算是許諾。
“如何?”
忽然間,她身旁響起淡漠的聲音。
那是楚淩沉。
他還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低著頭喝著杯中酒,若不是顏鳶熟悉他的聲音,根本分辨不出是他在開口說話。
顏鳶雖然知道是他開的口,卻還是聽不懂他的話中意。
她懵道:“什麼如何?”
楚淩沉淡道:“清流之首,鬱行知。”
問的是她對鬱行知的印象麼?
顏鳶低頭思索。
她是習武的人,其實對文官帶著天然的成見,尤其是這種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走路衣袖拂動,身上帶著書香的。
就是這幫東西在朝堂上嘰嘰歪歪的,全憑一張嘴,就可以讓邊關的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東西,變得顯得一文不值。
他們是所有武將天然的敵人。
呶呶不休的討厭鬼。
不過歸根到底,這些都是成見。
無冤無仇,不能打臉。
顏鳶想了想,違心道:“公子端方,清雅名仕,一派名流遺風。”
她誇的其實也不是半點真誠都沒有。
這個鬱行知確實還算上道,他明明已經身居高位,身上卻還留著一些書生意氣,怪不得就連爹爹都要不屑說一句,他是四書五經成了精。
“公子端方,清雅名仕。”
楚淩沉拖長了聲音,重複了一遍。
“皇後倒是慧眼識玉。”
他的嘴角微揚,聲音卻涼颼颼的,還附贈一聲嘲諷的鼻息。
顏鳶:……???
……
第95章 陰陽怪氣
顏鳶不明所以。
但楚淩沉明顯已經不想繼續話題了。
他低著頭,指尖玩弄著手中的杯盞,長長的眼睫低垂著,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
家宴還在繼續。
顏鳶無奈,隻能繼續吃葡萄。
片刻之後,又有人被押解入了花園。
這一次帶人來的是宮裡的內侍太監,太監身後跟著一個慘白的女子,女子看起來跛了%e8%85%bf,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太監把她帶到了花園的中央道:“回太後,鈴玉帶到了。”
鈴玉?
顏鳶心中一動,好奇望去。
她就是何苑口中的鈴玉姐姐麼?
梅園井下的女子多是從塗山公公手裡頭逃%e8%84%b1的,唯有一個是例外,就是這個鈴玉。
她本是太後宮裡的內侍,因和人私通,珠胎暗結,所以被關進了內務司,後來機緣巧合逃出生天,七個月前在井裡生下了孩子。
此時陽光溫和。
七月大的寶寶雪白剔透,漂亮無暇。
母%e4%ba%b2鈴玉看起來卻已經不是憔悴可以形容的了,她的眼窩深深凹陷,身體枯黃如蠟,整個人像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
她跪伏在地上,還未開口,眼淚已經橫流。
太後居高臨下,緩道:“抬起頭來。”
鈴玉哆嗦著抬起頭來。
太後頓時怔住。
她已有將近一年沒有見過鈴玉了.
最後一次見麵是因為鈴玉不肯交代與她私通的男人是誰,她一怒之下便打發人去了內務司,卻不想沒審問幾天,就聽說人不慎跑了,還跳了湖。
幾日之後,鈴玉的屍首就被從湖裡撈了起來,那時正值酷暑,屍體早已經被魚蝦啃食得不堪入目,這案子也就草草結了。
太後的眼睛緊緊盯著鈴玉:“你怎麼……”
太監回道:“回太後,當時鈴玉從內務司逃%e8%84%b1,眼見著就進了梅園,塗山大總……塗山那廝不敢大肆搜查,唯恐人翻出梅園的秘密,所以在禦花園裡隨便找了一具女子的腐屍交差。”
太後道:“他怎麼知禦花園裡有屍首?”
太監回:“屍體並非真的從禦花園翻出來的。太後您有所不知,塗山那廝乾那喪儘天良的害人勾當,賣掉女子之前總要先調教開發一番,總有幾個被不小心弄死的……他就把人綁上了石頭,沉在了……梅園的池子裡。”
太監的聲音越來越輕。
在場的所有人都聯想到了梅園之中旺盛的草木。
梅園的雜草足有一人多高,人人都以為那是因為園中有池塘的關係,如今看來,怕是因為塘底都是死屍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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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裡所有人都脊背發涼。
太後定了定神道:“鈴玉,如今你死裡逃生,依然不肯交代與你私通的那男子是誰麼?”
鈴玉全身顫唞,深深俯下`身。
她張了張口,喉嚨底卻隻發出了乾枯的“啊啊”聲,那聲音極其淒厲,就像是黃沙擦過破損的瓷器之聲。
太監道:“太後……鈴玉的嗓子已被灼燒,奴才詢問過內務司的人,說是當時曾以烙刑逼問過她,她不願招出那男人是誰,便……便搶了烙鐵吞入口中……”
頃刻間,花園裡寂靜無聲。
太後的臉上震驚褪去,隻留下潑天的怒意。
“糊塗!”
“那男子從始至終都未敢站出來,你做這些又有何意義!”
“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想死哀家可以成全,何必作踐自己汙哀家眼!”
麵若枯槁的女子跪在地上,喉嚨裡發出悲愴你的“啊啊”聲,這聲音太過尖銳,嚇得她懷裡的嬰兒也尖聲哭了起來。
場麵頓時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太監們來來回回安撫:
“太後息怒,太後息怒啊!”
“鈴玉!你不會說話就彆啊了!”
“哎喲祖宗啊,你這時候哭添得什麼亂啊……”
一時間場麵亂成一團。
眼看紛亂間,小寶寶的頭好幾次就要撞到地上,或是磕到太監的%e8%85%bf上,顏鳶終於忍不住站起了身。
她穿過亂糟糟的人群,走到鈴玉身邊,對她道:“先把孩子給我吧。”
鈴玉頓時如臨大敵,死死護住寶寶,不斷掙紮後退。
顏鳶說:“你不認得我的臉,總應該記得我的聲音吧?我送過荷花糕給你和孩子,記得嗎?”
鈴玉喘著粗氣,卻不再掙紮了。
顏鳶道:“現在這個情形,我抱著比你抱著更安全,你考慮下?”
顏鳶的目光坦蕩真誠。
鈴玉糾結再三,最終遲疑地把手中的寶寶交到了顏鳶的手裡。
顏鳶接過了寶寶,就退回了席上。
她也不知道如何哄孩子,隻能抱著寶寶晃啊晃,嘴裡念叨著:“彆哭彆哭,想要什麼都給你。”
楚淩沉皺著眉頭看著她,眼裡儘是譏諷。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麼?
他的眼神如是說。
果然,她的安撫毫無作用,小寶寶甚至哭得更猛了。
顏鳶:“……”
這可怎麼辦是好?
顏鳶束手無策,隻覺得懷裡軟敷敷的小寶寶瞬間變成了一顆刺球,她找不到任何下手的地方。
但總不能把人還回去吧?
顏鳶走投無路,隻能向楚淩沉求助:“陛下……”
楚淩沉麵無表情。
顏鳶硬著頭皮道:“陛下可有什麼法子?臣妾實在是……”
楚淩沉淡道:“你不是挺擅長坑蒙拐騙的麼?怎麼,不勸勸他?”
顏鳶:“……”
可這怎麼勸啊?
對方是七個月大的寶寶,她就算是孔子轉世都勸不了吧?
不對,誰坑蒙拐騙啊?!
顏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淩亂了,她上戰場都沒有這樣手足無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