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拿它來脅迫天子,廢黜皇後?兩朝重臣,為國為民,不覺得可笑麼?”
“你……”
老頭一時語結,蒼老的手握成拳頭,臉上的表情青黃交加。
寂靜僵持之中。
一陣低沉的笑聲響了起來。
顏鳶循聲回頭,看見楚淩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了身,正隔著一層紗簾看著她。他的目光幽沉,仿佛視線所及之處都落下了雪花。
顏鳶與他目光相接,腦海間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回憶起了多年之前,那個他獨自逃生的清晨。
那時候雪原上的雪已經過膝。他什麼都看不見,一路摸索著前行,想要找到一條生路,卻陰差陽錯地走到了懸崖邊。
她找到他時,他正困在懸崖邊,瘦削的身體搖搖墜墜站在邊界之上,隻需要方寸之距,便是粉身碎骨。
他無法前行,也無法後退。
空洞的眼瞳,就像是寂靜的曠野。
那年她找到了他,牽著他的手,帶他離開了懸崖,一路拖著他走出了雪原。
可是時隔多年的今時今日,他依舊用那樣的目光看著她。他的臉上沒有了當年少年的絕望,卻有著相似空曠。
這讓顏鳶在迷蒙之間,心生出一種恍惚錯覺:
當年她真的帶他逃出生天了嗎?
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懸崖。
……
今時今日,當朝天子站在帝都城的懸崖邊。
她已經不是寧白了。
但她依然選擇伸出手。
第84章 ……失敬!
佛骨塔前,一片寂靜。
眾人眼睜睜看著皇帝身旁的公公哆嗦著%e8%85%bf跑了開去,不一會兒,遠處便有一些人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那是一個身穿青色禦醫官袍的年輕男子,領著三個女子緩步走來,徑直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年輕男子朝著百官行了個簡單的禮,便把三名女子引到了人前,道:“諸位大人惦念已久的梅妃在這裡,大人們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
“這是……”
文武百官麵麵相覷。
他們麵前的女子身形極瘦,衣服穿在身上如同罩在骷髏架子上。她們雖戴著麵紗,但是仍然能看到她們的眼窩深深凹陷,露出的皮膚慘白,與其說是人,不如說像是山魈鬼魅更為恰當。
這就是梅園裡的“梅妃”?
眾人的腦海裡裡閃過同樣的戰栗。
尉遲尚書的額頭上還帶著血跡,步履蹣跚接近女子:“大膽女子,你可知捕風捉影裝神弄鬼,會是個什麼下場?”
女子裡頭最為矮小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民女叫何苑。”
尉遲尚書一愣:“民女?”
何苑的手緊緊拽著衣角,她全身僵硬,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終於看到了那位與她同生共死的皇後娘娘。
她的心總算是安定了一點點,鼓起勇氣道:“是,民女不是宮裡人,民女是去年入的宮,本是想在宮中謀一份差事,但是卻被人用藥迷暈,意圖拐賣……民女在押送的途中逃%e8%84%b1,這才……才逃入了梅園……此後一直躲在梅園,靠湖中魚蝦維生……皇後娘娘意外得知,經常來送吃食。”
何苑一口氣說完,跪在地上輕輕喘熄。
她不識字,嘴也不靈光,唯恐自己驚恐之中說錯話,所以在來時的路上已經和洛子裘複述了無數遍,現在不過是把這些內容滾瓜爛熟背誦出來而已。
她說完便又抬頭看顏鳶。
尉遲尚書把她的小動作儘收眼底,頓時冷笑出聲:“皇後娘娘以為,找幾個來曆不明的女子,便可以洗%e8%84%b1梅園拜鬼之事麼?”
何苑頓時急了眼:“我說的是真的!”
尉遲尚書冷笑:“荒謬!你說你們是因為宮女甄選入的宮,既被扣留,難不成沒有%e4%ba%b2人尋找?皇庭又需扣你們幾個女子做什麼?!”
“因為、因為……”
尉遲尚書冷道:“妖女,你若交代皇後與你做過什麼交易,尚可留得全屍,否則定當碎屍萬段!”
何苑氣得眼圈通紅。
眼看何苑快要頂不住了,顏鳶歎了口氣,想要上前解圍。反正今日何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真論詭辯,她哪裡辯得過這些身經百戰的老頭兒?
顏鳶正想上前,衣袖卻忽然受到了一股牽引之力。
她頓時一愣。
回過頭,對上楚淩沉幽深的眼神。
顏鳶:?
……
紗亭外,何苑的%e8%83%b8口劇烈起伏。
她已經不怕了。
因為她快要氣死了。
她自小也是在男人堆裡長大的,大哥和和他的兄弟們哪一個不是長得凶神惡煞青麵獠牙?她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冤枉過!
“閉嘴你這個老不死的爛花柳的玩意兒!老不死的就你長了嘴巴啊?!”
“你還有臉問,要不是有你們這幫挨千刀的達官貴人,心裡惦記著下三濫的玩意兒,玩一些青樓裡都會被龜公打的套路,哪裡會有這種買賣?!”
“你們不敢在正頭夫人那邊花樣,又害怕妾室多嘴,就專門找路子買銷了名籍的女孩子,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是吧?怎麼著下麵不行了嘴還挺硬啊,罵誰妖女啊??”
“去你媽的老東西!敢做不敢認的玩意兒!
顏鳶:“……”
顏鳶:“…………”
她險些忘了,何苑家祖傳是當悍匪的。
還真是……
失敬了。
此時佛骨塔前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還沒有從小姑娘酣暢淋漓的罵聲之中回過神來。他們大部分是讀書人,家裡多半也是書香門第,自出生起便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頓時都僵在當場。
何苑的%e8%83%b8口還在上下起伏。
她已經有些後悔了。
好在皇後娘娘及時走到了她的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引她到了自己的身後。
“多謝。”
顏鳶朝著何苑微笑。
畢竟梅園的故事太過匪夷所思了。她讓何苑前來,原本也隻是想要借機公開梅園的秘密,並沒有寄希望會有多少人相信,不過拖延時間走個形式罷了。
現如今何苑一頓輸出下,效果真是喜人。
紗亭之前許多人的臉上已經有了震撼之色,畢竟她的舉止也並非嚴苛選拔過品行與性格的宮女能做得出來的。
他們愣在當場,過了許久,才有第二排的臣子走出了隊列,朝著顏鳶躬身行禮:“真如這位……姑娘所說,娘娘日日拜訪梅園是送吃食的話,娘娘又是如何得知梅園之中有人?若是單憑這幾位姑娘一麵之詞,並不能證明她們一直寄居在梅園,也不能說她們便是……皇後拜梅園的目的。”
眾所周知,梅園已經被查抄,一把大火燒光了園子裡的枯草。
誰又能證明她們曾經在裡頭生存?
倒真是個好問題。
顏鳶看提問的臣子年紀不大,眼神清明,猜想他應該是清流黨,她便朝著他勾了勾嘴角。
“本宮可沒有說過梅妃隻有三人。”
“娘娘此話……”
顏鳶當著人的麵,招來了禁軍,讓何苑領著他們再次前往梅園。過不多時,禁衛們便去而複返,跪在地上向顏鳶回稟:
“回皇後娘娘,梅園廢棄的井中發現……發現四名女子。”
“她們……鑿井而居,井下彆有洞天,看起來已有一段時日。”
“井下有不少糕點瓜果殘骸,應是娘娘帶去梅園的。”
禁衛的聲音越來越遲疑,最後有些心虛浮。
“屬下搜園不利,願擔瀆職之罪。”
昨夜他們大肆搜查梅園,最後甚至一把火燒了梅園,卻連半個鬼影都沒有找到。誰能想到園中的一口枯井之下,竟然有人鑿開了井壁,挖出一方天地來?◆思◆兔◆網◆
禁衛把所見所聞告知眾人,隨後退了下去。
顏鳶看著那三排領頭羊,輕聲問:“諸位大人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人群中寂靜無聲。
過了片刻,一聲歎息聲從人群中響起。
那是方才提問的那位年輕男子,他歎了口氣,俯身向顏鳶行了個跪禮,聲音低沉:“臣……有所不查,聽信謠言,願向娘娘、向陛下告罪。”
年輕的官員在地上深深叩頭,起身時臉色已經恢複了寧靜,就這樣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徐徐後退,離開了腥風血雨的前三排,跪到了紗亭側。
尉遲老頭氣得攥緊了拳頭:“徐大人你……”
短暫的僵持過後,第二排、第三排又有零星幾人效仿,朝著顏鳶行跪禮告罪,而後自覺地跪到紗亭的側邊。
尉遲老頭:“你、你們……豈……”
他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下一刻,遠處響起了一聲響亮的哨聲。
那是在塞外荒蕪之地用以彼此聯係的骨哨。哨聲先行,而後才有馬蹄聲靠近,有一隊身穿青灰色鎧甲,麵戴銀色鐵甲的之人策馬向佛骨塔奔來。
他們中帶頭的是青麵魁梧的武將,武將的腰間掛著一個黑色的木桶。他一下馬便徑直飛身掠過眾人,直接靠近楚淩沉!
“什麼人?膽敢擅闖宮闈!”
禁衛們從未在宮中見過這樣裝扮的人,頓時把紗亭團團圍住,刀劍出鞘對準了那幾個青灰色鎧甲之人。
那人卻不反抗,跪在亭前道:“屬下來遲,請聖上責罰。”
楚淩沉淡道:“火種呢?”
男人解下了腰間的木桶,掀開蓋子,眾人這才發現裡頭是一節炭木。木頭剛剛觸到空氣,便在桶內漸漸燃成了火苗。
這是……禦庭山的火種!
文武百官無不驚駭萬分。
不是說取火的人已經被截殺了嗎?
為什麼還有人送來火種?
幾乎是同時,佛骨塔的傳來悠遠的鐘聲,低沉的誦經聲徐徐傳出。老和尚手捧著半臂大小的石砌的蓮燈,自塔內緩緩步出,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把蓮燈高舉過頭頂。
那就是……大佛手裡的長明燈嗎?
在所有人發怔間,戴著銀色麵甲的武將已將一支火燭探入木桶之中,取出火苗,跪舉到顏鳶的麵前。
“娘娘,請重新燃燈。”
顏鳶盯著眼前的火苗。
她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楚淩沉,發現楚淩沉正安靜地看著她,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預料之內。
那人便把火苗舉過了頭頂:“恭請皇後娘娘,重燃蓮燈!”
高亢的聲音衝破寂靜,響徹雲霄。
顏鳶緩緩伸出手,她的指尖尚未觸碰到火燭,忽然間被一聲激越的聲音打斷。
“聖上——!”
那是尉遲老頭。
他衝到了火燭之前,死死攔在顏鳶與火燭指尖,聲嘶力竭地吼出了聲:“聖上!長明燈已滅,妖後不祥本就是事實!老臣懇請聖上早作決斷!廢黜妖後!”
他的額頭上流淌出鮮血。
殷紅的血流進眼睛裡,整張臉猙獰得如同羅刹。
顏鳶愣愣盯著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