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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中出現了一抹華貴的衣擺。

那是太後從高座上站起身來,邁下台階到了她的身前:“起來吧。”

顏鳶跪地不起,過了一會兒伸出手擦了擦眼睛,鼓足了勇氣開口:“臣妾……臣妾那日聽見了。”

她在太後麵前的形象是:愚笨的廢物,單純的兔子,侯門之恥。

當然那是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橫豎都是死。

不如賭一把。

殿上頓時一陣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

顏鳶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遲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蒼老的手伸到了她的麵前,隨之而來的還有太後歎息的聲音:“哀家知道,你是個誠實的孩子,哀家……不殺你。”

顏鳶抬起頭,看著太後的眼睛。

她的眼眸如同一攤蒼老的死水,帶著說不出的疲乏。

顏鳶紅著眼:“真的?”

太後的手指落到了顏鳶的腦袋上,輕輕磨蹭:“錯不在你,是皇帝想要離間你我的情分,借哀家的手做懸在你頭頂的刀。”

“他想錯了,他若嚷給滿朝文武聽,難道哀家還要屠戮滿朝文武不成?”

“更何況你是個好孩子。”

太後的目光溫存,聲音卻是冷淡而又沉靜的。

她說:“哀家不殺好孩子。”

正殿的門徐徐打開。

日光從外麵照進了殿內,帶來一絲清爽的風。

顏鳶懸著的心悄然落地,她知道這是為她打開的一扇生門。太後終究還是那個會在內折上批複“稚子何辜”的太後,她雖然殺伐果決,但終究並不是一個弑殺的人。

作為東家來說,太後顯然比楚淩沉上道多了。

顏鳶低著頭,認真思考有沒有可能打雙份工,認兩個東家,必要時就有兩份活路的機會。

顏鳶還在發呆,良玉姑姑已經上前扶起了她的身體,而後一路引導著她坐到了偏殿的椅子上。

椅子上旁放著一盤糕點,一壺熱茶。

良玉嬤嬤溫柔道:“娘娘請用。”

她又變回了那個溫柔可%e4%ba%b2的老嬤嬤。

顏鳶看得目瞪口呆,果斷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良玉姑姑又道:“那娘娘請喝茶。”

顏鳶硬著頭皮喝了一口,茶是茉莉香的綠茶,入喉有一股微微的甘味,很好喝,但她怕沒命喝。

眼下局勢還沒有明晰,喝多了容易不得好死。

太後在顏鳶的對麵落座,神態已與方才不同,她的眉心皺起,聲音凝重:“今日哀家傳召皇後,因起梅園,卻不為梅園。”

顏鳶一愣,抬起頭來。

不關乎梅園,也不是醜聞的事,那她還惹上了什麼事?

太後道:“近些時日邊關太平,悍城軍轉移了練兵的場地。他們在安定城紮營,已有兩月。”

顏鳶聽得稀裡糊塗。

悍城軍是晏國最為驍勇的軍隊之一,邊關物資匱乏,每到天下太平的時候,邊關隻需要普通的守城部族就可以。

這種精銳遷移練兵場是很常見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隻不過轉移的目的地頗有講究,既要交通方便隨時調遣,又要地廣人稀,還要物資豐富。安定城就是最靠近邊關的一處人少又富饒的地界,是行軍練兵的不二之選。

見顏鳶滿臉疑竇,太後緩緩道:“悍城軍在安定城裡,挖出了三十年前的一處殘骸,裡頭屍骸無數,都已成白骨。”

顏鳶:白骨……坑?

顏鳶:為什麼會有白骨坑?

“因為安定城是先帝賜的名字,那座城池從前叫做……”

太後盯著顏鳶的眼睛,緩緩道,“藍城。”

藍城。

顏鳶的呼吸一頓看,瞬間瞪大了眼睛。

三十年太久,藍城這個成為已經埋藏在了時間的長河裡,很多人都已經淡忘了這一座城池的名字,小兒甚至不知這世上曾經有一座城叫藍城。

但顏鳶不可能不知道藍城這個名字。

她父%e4%ba%b2定北侯顏宙,當年陪著先帝開疆拓土,連屠三城立下赫赫戰功,活閻王的威名更是如同釘子一樣打入了每個人的心中。

而藍城,就是那座被屠戮的城池。

如果曾經的藍城是如今的安定城,那安定城裡被挖出的白骨坑……

“國師府近來觀星有異象,安定城白骨現世,這些都與顏侯舊事相關,因而朝堂中有許多人掛懷。”

“此事本來是隱而不發,無人敢評論,但是鳶兒……”

太後的聲音徐徐響起:“你不該此時去拜梅園。”

顏鳶低著頭,腦海裡混亂的思緒滾成了線團,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腦海中一片空白。

雪原上每開出一朵花,地下的根%e8%8c%8e就已經綿延生長了數年。

謠言不會無端無止無休。

它灌溉著,生長著,蔓延著,醞釀著。

最後破開冰麵,開出第一朵花。

原來藍城舊事,才是它真正綻放的花。

“如今之計,先辛苦皇後先去佛骨塔吧。”

“告靈五日,抄經千卷,或可度過此劫。”

……

乾政殿裡,安神香嫋嫋升騰。

主殿的窗戶透過一點點夕陽的餘暉,萬千的金線灑在楚淩沉的書案上,把成遝的奏折都染成了墨金色。

書案前已經點了蠟燭。

楚淩沉坐在書案前,闔上了最後一本奏折,漆黑的瞳眸中閃過一絲疲乏。

他揉了揉眉心,把那本奏折放在了蠟燭火苗之上。

火苗吞噬紙張,瞬間在他的指尖綻放出明豔的花朵。

“又一本?”

洛子裘已經在他身後看了許久,這已經是楚淩沉今日燒的第七本奏折。

自從安定城的白骨坑事件傳回前朝,那些迂腐的文臣都像是瘋了一般,明著暗著都在借機試探皇帝對顏宙的態度。

那些奏折起初還比較隱蔽,不料後宮裡先傳出了皇後日日去梅園祭拜梅妃的風聲,於是前朝的流言也爆發了。

傳言說因為顏宙三十年前血洗藍城,因而顏家人身上業障過剩,皇後自然也沾染了這陰氣。所以自打她入宮起,她身上的陰氣便哺育了梅園之中的前朝梅妃,梅妃誕下鬼童,因而近來梅園周圍時常傳出嬰兒啼哭之聲。

當然了,朝臣的奏折自然不敢明著說這些不羈之談。

他們隻是上奏,藍城白骨坑現世,招來無數民怨,他們請求皇帝能夠令定北侯顏宙對此作出補償,以熄民憤,也彰顯皇庭恩威。

“這幫文臣,到底是安定日子過久了。”

洛子裘的眼裡閃過嘲諷的光亮。

“如今倒開始嫌棄守城的戰將手段殘酷,真是有意思。”

他們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假借些悲天憫人的熱腸,祈求皇帝降下一些恩澤,讓坑裡的白骨可以入土為安。

楚淩沉默許了。

於是又有人提出能否捐一座廟,讓和尚可以為那些無辜的生靈誦念經文,化解死者的怨氣,這樣的話對晏國的國運也是大有裨益的。

楚淩沉又默許了。

既然那些白骨是無辜的生靈,那屠戮他們的人是什麼?

那就是殺人真凶,閻羅再世。

於是奏折畫風一轉,有人便提出了一個議題:當年屠城真是不得已嗎?定北侯顏宙是否好戰喜功,過大於功?他屠戮藍城,真就一點過錯都沒有嗎?

他那麼殘忍!

就應該為藍城的無辜百姓擔責!

一個戰將是不可能沒有過錯的,討伐之風自此而起,朝臣們甚至把顏宙在軍營裡多給自己分了兩斤茶葉的過往都挖了出來。

小節尚且有損,大節怎可能保?

一個偷汙茶葉的將軍,必定不是什麼好貨色。

他女兒憑什麼穩坐中宮,他又憑什麼安享晚年?

他昔日偷了茶葉,來日便可偷國。

怪不得向來不待見顏侯!

於是奏折如洪水一般滾滾而來,到了楚淩沉的書案上,然後在他的手上化成了灰燼。+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夕陽終於落下。

楚淩沉盯著外麵的月色,往日這個時辰他應該已經在去望舒宮的路上,而今日……

洛子裘扇風搖曳:“聽說太後罰了娘娘去佛骨塔抄經,告靈五日,雖沒什麼用,應該能暫且堵一堵那些煩人的嘴。”

遇上這種流言蜚語,最忌什麼都不做。太後娘娘此舉,倒是保護了皇後,著實令人意外。

“隻不過……”洛子裘輕輕歎了口,“皇後娘娘看起來也並非愚鈍的人,怎會信了那些個坊間怪談,去拜梅妃呢?”

他確實對此感到疑惑。

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和顏鳶不多的幾次接觸來看,這位皇後不僅不笨,反而很聰明,聰明到能讓楚淩沉為她改了原則,默許了她作為盟友。

可這樣一個聰明人,為什麼會去梅園呢?

她真的信梅妃上身,可以奪得帝王心?

雖然白骨坑現世顯然不是巧合,事情不論如何都會走到問罪顏侯這個環節,但是如果沒有皇後拜梅園這件事,言風還不會這麼勢如破竹。

為什麼呢?

洛子裘盯著楚淩沉,調笑道:“難道是這世上女子,一旦墮於情愛,都是這般愚昧單純?”

他本是調笑,楚淩沉卻並沒有反應。

他似乎有些……走神了。

楚淩沉正盯著窗外的月亮,他並非有意發呆,隻是不知道為何腦海之中忽然響起了那日融園賜浴之後的情形。

他抱著她回房,一路上心裡其實並沒有多少波動。

可是當他把她放到床上,看見她濕漉漉的眼睫,忽然間,心上生出了一絲難言的知覺。

隻差一點點,這顆孱弱的蘑菇就死了。

他並不想承認。

自己曾為之鬆了口氣。

也並不想承認,此刻之所以想起這些,是因為腦海裡回蕩起了那個醫女艱難的話語:“娘娘她對陛下……情根深重,無法自拔。”

……

第75章 好酸

情根深重,無法自拔。

笑話。

月色下,楚淩沉的神色又莫名陰沉了下來。

洛子裘似是不經意地提起:“陛下今日沒有點安神香麼?”

這幾日來,他發現乾政殿的安神香清淡了許多,他擔心楚淩沉難壓躁鬱,在進殿之前就悄悄拉了他近侍的公公詢問,才知道楚淩沉這幾日來隻在深夜與清晨時分點上安神香。

他問公公:“聖上這幾日心性如何?”

楚淩沉已經徹夜難眠好些年,往日裡若是安神香的藥量不夠,最先遭殃的通常是乾政殿裡的奴才。

誰知公公喜笑顏開:“聖上這幾日啊,脾氣極好。”

洛子裘詫異:“極好是怎樣的好?”

公公滿臉促狹:“自然是帝後和睦的那種好。”

洛子裘愣了愣。

他自然是知道的,楚淩沉日日去望舒宮為的是什麼。

朝廷中有人見不得帝後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