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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事的太監一邊磕頭,一邊眼淚鼻涕橫流。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他這幾個頭磕得極為實誠,殿上咚咚咚作響,很快他的腦門上就紅腫出了血,之後每磕一下頭,地上就印上一個血淋淋的印記。

他做得上望舒宮的掌事的位置,也不是什麼生嫩的蘿卜丁,很是明白如何拿捏這些新主子。

眼前的女子雖貴為皇後,但畢竟是初入宮闈,年紀又不大,一個侯府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定然見不得是見不得這樣慘烈的血腥的。即使可以,她剛剛入宮向來也不願意落下乖張狠戾的名氣。

可是沒有想到他都磕到皮開肉綻了,還是沒聽到叫停的聲音。

“娘娘……”

領事太監抬起頭,望向顏鳶。

彼時顏鳶正捧著一盅熱茶慢慢喝著,麵對滿地血汙,眼裡非但沒有驚懼,甚至沒有半分波瀾。

仿佛過了一萬年,他終於聽見了一聲:“停下吧。”

領事太監如獲重生,涕淚橫流:“多謝娘娘饒命之恩!”

“現在才九月,沒有準備暖爐也很尋常。”顏鳶的聲音溫溫吞吞的,她放下茶盞,揉了揉太陽%e7%a9%b4,“隻是本宮眼下`身子有些不適,可能還需勞煩公公跑一趟禦醫院才行。”

“……娘娘?”

誰也沒有想到,顏鳶就這樣靠在桌邊睡了過去。

起初大家都以為她隻是趴在桌邊小憩,犯了錯的人誰也不敢去打擾。直到她的貼身侍女小魚準備好了沐浴取暖的浴桶,卻怎麼都叫不醒她,眾人才發現她竟是昏睡了過去。

那時的她額頭已經有些燙手了,躺在床上,原本就不算紅潤的嘴%e5%94%87很快就蒼白如紙。

“娘娘!”

眾人手忙腳亂,這才慌慌張張地去請來了禦醫。

禦醫姓穆,年紀不小,胡須與頭發已經灰白,他的步伐雖然緊湊,神態卻並不著急,穩穩當當地踏過望舒宮的門檻。

“大人,快些,我家娘娘病得不輕!”

“是,還請女史快些帶路。”

穆禦醫的語氣急促,一雙渾濁的老眼卻鎮定得很,看不出一丁點著急的模樣。

他已經在這宮中謀生了許多年,早已經看遍了這後宮裡的諸多小九九。這位新晉的皇後娘娘白日裡在乾政殿門口的作為他早已經聽說,這怕是這病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畢竟這些宮裡的娘娘慣用的法門便是稱病。

“禦醫大人,快些呀!”宮女不斷地催促。

“是是是。”

穆禦醫隨口應下。

他步履蹣跚走進皇後的寢宮裡,隻匆匆看了床上的皇後娘娘一眼:隻見床上那人臉色蒼白,氣息紊亂,竟是真的是一副重疾纏身的模樣。

穆禦醫心中一驚,再也不敢怠慢,跪在床前為她細細把脈。

隻片刻,他的臉色就變了。

第12章 舊疾

彼時顏鳶已經轉醒,正安靜地躺在床上。

穆禦醫跪在顏鳶的床邊,摒氣凝神為她把脈,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就這樣僵持了好久,穆禦醫才遲疑道:“娘娘,老臣學藝不精,想問問娘娘平日裡是否有什麼沒治妥的病症?”

顏鳶愣了愣,眼睫低垂:“穆禦醫當真好醫術,本宮確實有些寒症舊疾。”

“何時開始,怎會如此……”他再三緘口,思索了很久才想了個溫和的辭藻,“如此根深蒂固?”

顏鳶自然道:“六年前落了水,凍著了。”

穆禦醫皺起眉頭:“隻是落水?”

顏鳶認真道:“天寒地凍,湖麵結冰,我落入水中時沒有被發現,又爬不起來,隻能浸在冰水裡,足足泡了大半個時辰。”

穆禦醫驚詫地瞪大了眼:“……大半個時辰?”

“活著已經是僥幸了,是不是?”

“……娘娘福澤深厚。”

“我爹爹也說我命大。”

顏鳶臉上帶笑,聲音也軟綿綿的,像是玩笑話又帶著幾分真。

穆禦醫一邊低著頭為她重新擬定藥方,一邊用餘光觀察著眼前的女子,眉心皺得越來越緊:

她身上的症狀已非普通的風寒,而是冰寒入體,積久難散,靠針灸已經無法直接疏通經脈。這樣的身體對一個女子可大可小,而她神態輕鬆,表情困倦,究竟是早就知曉,還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不知悉?

穆禦醫皺著眉頭吞吐半天,欲言又止。

顏鳶看著他的表情,想了想,打發了左右隨侍,然後輕聲問:“穆禦醫可是有話要說?”

穆禦醫張了張口,猶豫了許久,才緩緩道:“娘娘,請恕老臣直言,女子體寒,本就難養,娘娘貴為國母……往後還需仔細調治,才有幾乎以為陛下綿延子嗣。”

穆禦醫說得委婉,言下之意卻很明確:

她體寒壞了身子,往後怕是很難生養了,費心調養才可有一線之機。

顏鳶低著頭悶聲問:“那本宮還有機會嗎?”

她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鼻音,聽起來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穆禦醫看著她情緒低落的樣子,心中的疑惑終於放了下來:

是了,這才是一個後宮女子知道自己寒疾纏身後的正常反應。

不能生養,尋常女子尚且會驚慌失措,更何況是宮裡的娘娘呢?想來她之前所有的從容與鎮定,都不過是名門閨秀的教養包裹之下的強顏歡笑而已。

見她終於有了尋常的反應,穆禦醫長長地舒了口氣。他安撫顏鳶:“娘娘放心,老臣會竭儘全力,幫助娘娘得償所願的。”

顏鳶不說話,過了好久,才低道:“本宮明白,往後還要有勞大人。”

穆禦醫歎了口氣,招來望舒宮的領事太監,叮囑他以後每隔三日都需為皇後藥浴,調養久寒難愈的身子。

交代完這一切,穆禦醫才放心地離開房間。

夜色中,蒼老的禦醫就像是一隻甲蟲,弓著腰提著燈,步伐竟比趕來治病的時候還要緊促了許多,就連身邊的年輕醫徒都有些跟不上了。

“師父、師父……”醫徒拖著巨大的藥箱,狼狽跟著他,“徒兒有疑惑想問師父,方才一直沒敢開口,您開給娘娘的藥方……”

他追得氣喘籲籲,一句話斷斷續續,半天沒有把想問的話問明白。

老禦醫已經停下了腳步,他疾言厲色道:“稚子無需多問。”

醫徒不敢再開口了。

他抱著藥箱停留在原地,再抬頭時,老禦醫的身影已經拐了拐,消失在了寂靜的宮道上。

那並不是回禦醫院的方向。

……

老禦醫走得頭也不回,自然沒有看見寢宮內的場景:

方才“悲傷不已”的皇後娘娘伸了個懶腰,臉上的失落表情一掃而空。她光著腳走到了房間的桌旁,端起早就已經微涼的八珍粥,兩三口就把那碗粥吞進了肚子裡。

飽是不可能飽的,那一小碗粥隻是墊了墊肚子。

顏鳶還想要四處找找有沒有什麼能吃的點心,一抬頭卻看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塵娘,頓時愣了愣,勺子拿在手裡也有些尷尬。

四目相對,她朝著塵娘笑了笑。

塵娘手裡還端著一盞藥案,走進房間時腳步僵硬:“粥涼了,娘娘體寒……”

顏鳶不等她說完,就接過了她藥案上的藥碗一飲而儘,轉身就又快步走回了床上,一把扯過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身體。

塵娘低著頭,看見床邊的鞋子,頓時眉頭皺得更緊。

“娘娘。”她猶豫再三,艱澀道,“娘娘,地氣是三寒之一,娘娘以後不能%e8%a3%b8足踏地……”

“好。”顏鳶把被子扯過脖頸,蓋得嚴嚴實實。

塵娘沉默了一會兒,端著藥案來到走到顏鳶的床前跪下了。

顏鳶這才發現,她的藥案上不止有方才的那一碗湯藥,還有一個針包和一個小盒子。她天生嗅覺敏銳,輕輕鬆鬆就聞出了那裡頭是艾草的氣味。

塵娘跪在床頭,神情溫順。

顏鳶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塵娘:“是我爹爹差你為我繼續治病麼?”

塵娘俯首:“是。”-思-兔-網-

顏鳶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顏老頭處心積慮的為她挑選的陪嫁,當然不可能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略懂藥理的女子,隻怕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名醫,專門跟進宮裡為她繼續調養身子的。

顏鳶倒也並不排斥這上門的幫手,隻是覺得有些無力。

她在床上轉了個身找到一個舒適的姿勢,才懶洋洋道:“我的病已經好了,隻是怕冷些,好好養著可以長命百歲的。”

“娘娘寒疾入體,若仔細將養確實壽數無礙,但、但……”

塵娘張了張口,滿臉為難,每一個字都吞吐得很艱難。

“但很難有孕。”

顏鳶替她說完了說不出的下半句。

塵娘大概是沒有想到顏鳶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說了出來,頓時愣了。

顏鳶看著她,隻覺得她仿佛是比自己還要震撼,忍不住笑了出來:“子女也是講究緣分的,緣淺不強求,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娘娘……”

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勇氣麵對自己無法生育的處境,更何況眼前的女人是當朝皇後,是否有子嗣對她而言,意義與常人全然不同。她是如何輕飄飄地把緣淺不強求這樣的話說出口的?

她不難過嗎?

她想要在顏鳶的臉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證明她不過強裝風淡雲輕。

然而並沒有。

顏鳶臉上的神情輕鬆,看不出一絲陰霾,甚至臉上還隱隱約約帶著一絲“合該如此”的歡喜。

……

第13章 故夢

顏鳶確實對兒女之事毫不在意,她還伸了個懶腰,慢吞吞道:“你不必急於替我調理。”

塵娘一愣:“為何?”

顏鳶已經閉上了眼睛:“你是醫者,可有看出穆禦醫的藥方有什麼不一樣麼?”

塵娘沒有立刻回答。

這位穆禦醫的藥方她早已經看過,他以麻黃入藥,本來是驅寒的生猛之方,但是他還在藥方裡頭加入了杏仁,就難免削弱了藥性,再加之桂枝,就成了一帖普通的溫補藥方。而顏鳶體內積寒的程度,恐怕直接拿麻黃拌飯吃,也未必會出什麼事。

塵娘皺著眉頭,三緘其口:“穆禦醫的藥方並無大錯,隻是……”

這藥方本也無大錯,隻是很可能並沒有什麼效果。確切說,是就連聊勝於無都稱不上。

顏鳶勾勾嘴角:“隻是並不是那麼有效,是麼?”

她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塵娘跪伏在床邊,震驚地看著顏鳶:“娘娘……也懂藥理?”

顏鳶搖搖頭:“不懂。”

塵娘遲疑問:“那為何會知道那藥……”

顏鳶懶洋洋道:“因為要治我病的藥很是貴重,藥的主人在贈藥之前,必會先探過虛實,不會輕易施舍。”

塵娘呆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