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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了隱隱的瘋狂之色,那是來自地獄的火焰。

活該。

他心道。

他能感覺到那來自於四麵八方的、不論有形或無形的窺視,但它們還遲遲沒有發起攻擊,萬物歸一者、時間門與空間門的歸一者居然也會有做不到的事——這說出去簡直要笑掉大牙, 他惡劣地想,指不定是怕這外傳才會追殺他到現在呢。

當然,白鵠最明白自己是怎樣落入了這個地步, 他不該去觸碰神明的逆鱗, 不該違背血脈與祂的仇敵私下聯絡。他的肉身已經被反噬毀滅,隻剩下意識苟延殘喘,怎樣都不可能再逃出生天。

不過,誰在乎呢。

這是他預想中最好的結局,生存概率不論怎麽看都是零, 完全的零。他做好了一切準備,會笑到最後的, 至少不是宿命。

但從另一方麵而言——他也願意稱對立麵同樣是他的命運。

灼熱的空氣仍然在不斷爬升著溫度,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他有種氣管都在因吸入的氣體燃燒的錯覺。整棟建築物活似一座烤爐,它無疑在以記憶裏陰暗至極的那一麵炙烤著他的精神, 可有一點錯了,他從來不認爲這是純粹的噩夢。

體力一點點地流失了,他緩緩地滑坐在地麵上。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讓他發覺到自己的大限將至, 意識模糊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了聲音。

“695號。”

那人在叫他。

“實驗體695號。”

他應聲擡起了頭,先看到的是男人的褲管——是啊,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雲水一,也不叫白鵠——小孩子的身高不允許他不仰視就能望見對方的臉。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向他伸出手,而他除了抓住以外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研究員領著他走過很長很長的走廊,從一個白色的房間來到另一個白色的房間門。針尖刺破皮膚,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轉瞬即逝的細微疼痛,隻是靜靜看著無色的液體在同樣透明的軟管中流向桌上的容器。

更早一些的時候,他無意間門撞見別的孩子磕破膝蓋流了血,那血的顔色和他不一樣。

爲什麽會不一樣呢?他這麽問研究員。

“你當然和他們不一樣。”對方有些詫異地回答他,“他們都是失敗品,你是這一批裏最優秀的那個。”

“你是最優秀的。”

研究員摸摸他的頭,又重複了一遍。

但他總覺得“優秀”在他們口中不是個友好的形容詞。

他數著胳膊上一個個多出來的針眼就像數著一天天過去,因爲血液顔色的不同,就算沒止好血不會出現淤青,他隻是偶然碰到會感覺到手臂內側傳來的鈍痛。

那段往返的路程越來越熟悉,他閉著眼也知道該在走出第多少步的時候拐彎。但某日突然發生了變化,負責帶他去做生物檢測的研究員在中途停住腳步,搖頭抱怨怎麽不早來個通知。

擋在他們麵前的是在幾個腳手架上忙忙碌碌的工人,旁邊用作隔檔的裝飾牆已經砸掉了,似乎是準備重新規劃一下周圍的空間門。

這下隻能繞道而走,他生平頭一次被帶出了那座封閉的建築物。外麵的天空很藍,和懸在天花闆上的電子螢幕完全不同,他平時呼吸的是經過儀器反複過濾、過於幹淨的空氣,此刻隻覺得那帶著溼潤水汽的、有著草木清香的氣體一點也不真實。

他已經能敏銳地察覺他人的情緒,於是小心翼翼地並不將自己的新奇表露太多——他猜到大人們或許不愛看到這個。

可沒見過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周圍的景色。根據那些用來打發時間門的繪本,他知道他們大概處於某個十分偏僻的荒郊野外,依山傍水,景色怡人,卻也渺無人煙。

似乎是想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視線從那些鮮少得見的風景中拔開一樣,他擡起頭,朝著上方瞧去。

他撞進了一雙眼睛裏。

那雙眼睛的主人也在瞧著他,冷冷淡淡,不帶一絲感情。

他的確是他們這一批裏最出衆的,雖然體能是弱項,除此以外的各項素質都遠遠將常人甩在身後。所以他輕易就看清楚了——趴在三樓窗臺上的那個女孩約莫比他大個幾歲,五官已經能看出日後的昳麗,一雙狐狸似的圓眼眼梢微微上挑,顔色淺淡的瞳仁反映出一點碎光。但所有的一切,都沒能讓她身上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感融化半分。

然後他明白了剛才的對視隻是錯覺,對方的目光毫無波瀾地掃過他和他旁邊的男人,就像在看什麽沒有生命的死物。紮成一束的黑發鬆軟地披散著,她背後很快出現了另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她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平靜地跟著離開了窗邊,而他身邊的研究員嘀咕著“原來是她啊”。

他開始偷聽大人們的談話。

他漸漸知道,不同的孩子對應著不同的實驗計劃,比起他這個新進才提上日程的計劃的産物,那個女孩才是這僞裝成孤兒院的研究所內真正炙手可熱的存在。

研究人員從無數備選的幼童中挑出她來悉心培養,她有著獨一無二的天賦與親和性,可以輕易掌握普通人要花費很大代價才能學會的咒文和法術,也能靠近一些與人類爲敵的生物。

他們稱呼她爲“那位王的新娘”。

他們相信可以以她爲祭品,換取黃衣之王的降臨,帶來無盡的榮光。

那處正在施工的地點也正是爲這個儀式建造的,等前往實驗室的路徑從戶外重新改回戶內,日複一日地看著腳手架被拆除、祭壇竣工,他就知道日期臨近了。

……之後又會怎麽樣?

他忽然不太想知道結果,明明隻見過對方一次,但是他莫名其妙地覺得,或許能從那個人身上得到困擾許久的答案。

他沒有讓研究人員得知自己遠比他們以爲的更聰慧——甚至足以在數次智商測試中將虛假的分數控製在一個相對穩定的水準線內。他偷了研究員的門禁卡,又在其發覺前藏回去,然後用另一張空白卡和手頭的東西製造出了一張濫竽充數的粗糙僞造品。

它不需要多麽以假亂真,隻要在該派得上用場的地方可以湊合用用就行了。

在儀式之前,見她一麵——至少在那個時候,他是這麽想的。

上天恰恰給了他個好機會,某天下午,趁著大人們要去樓上開會而不在培育苑內,他用自己做的門卡悄悄開鎖溜了出去,試圖沿著記憶裏的路線找到可能所在的地方。

走廊裏很安靜,靜得有點嚇人,他知道其他來自不同實驗計劃、但像自己一樣的孩子也都被分別關在房間門裏不準外出,然而這無法解釋籠罩在心頭的強烈不安。

他漸漸開始感覺到困意——奇怪,他分明才睡醒不久,怎麽會這樣?

再說,走著走著突然栽在地上睡著也太異常了。無論如何,他決定不能讓研究員發現自己偷偷跑了出來,撐著一絲好不容易提起的力氣爬進樓梯下方用來儲物的空間門,用層疊著的麻袋擋住身形,頭一歪,徹底跌入了昏沉。

當他趴在冰冷堅硬的地麵,再次睜開眼時——

他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腥氣是從外麵傳來的,他小心地扒開麻袋空隙,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地上滿是某種濕滑的液體,穿過夜色的月光照出了它們暗沉的色澤,這正是那刺鼻氣味的來源。就在不遠處的大廳中央,趴伏著幾個巨大畸形的影子,還有……

還有那個立在它們旁邊的纖細身影。

正如他經過強化的五感,對方的聽覺也是超乎尋常的敏銳,更何況他還不小心撞掉了一個麻袋——她轉過側臉,他立刻意識到這是自己原本想要去見的人。

比起全然的冰冷,她露出了有一點驚訝的神色,像是在說,居然還有倖存者。

她還是明知故問地開了口:“你也是這裏的實驗品?”

他“嗯”了聲。

很詭異的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周圍全是屍塊和怪物的屍體,一眼認得出是誰做下了這等危險之事的情況下,他……居然會認爲對方的聲音很好聽。

“這裏……”他有些幹澀地問,“發生了什麽?”

他清楚地聽見她笑了一聲。

“活該。”

那絲譏諷從她的話語裏溢出來。

“儀式失敗了。”她道,“他們都死了。”

是同類的關係嗎?

還是因爲她做到了他夢想的事情呢?

他覺得這是迄今爲止……他人生中最難以忘懷的聲音。

“我——”

“你也別待了。”她頭也不回地說,“這個研究所馬上就不存在了。”②本②作②品②由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網②友②整②理②上②傳②

“但是,”他這下是真的有些困惑了,“我能做什麽呢?”

對方安靜了片刻。

“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她說。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他不知道這麽做是否正確,可他聽了那句話。

沖下樓梯,奔跑在走廊間門,牆麵和地麵都沾滿了黏膩的血液,他從橫亙在各處的屍體窺出了事情的真相。幾乎所有的孩童都倒在各自的門前,神情平靜,宛如進入了夢鄉,但脖子正中的深深刀傷證明瞭這隻能是一種假像。

他們的血都被割喉放幹了,不過僅僅以這些血量,想要染紅整條走廊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真正占據了大片麵積的是支離破碎的屍塊。

它們無一不是遍佈撕咬的痕跡,他認識這些抓痕和齒痕,也認識剛才那幾隻怪物的種類——在信仰邪神的研究所,怎麽會有實驗品不認識拜亞基。

孩子們的血被收集用來進行召喚的前置儀式,而是誰找準機會控製著拜亞基殺死那些研究員、又反手解決掉拜亞基……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此昭然若揭,他猜出對方想要做什麽,但在真正看到那片映亮了天際的火光時,還是下意識地慢慢停住了步伐。

熊熊烈焰的光芒照亮天空,照亮湖水,雲與水成了如出一轍的紅色。

從那天開始,他不再是實驗體695號。

他叫自己白鵠。

能夠自由選擇棲息之地的白鵠。

白鵠摘下耳機,一本正經地歎了口氣,“果然還是找不到啊……”

“什麽?”

“唔,”他裝模作樣地思考了兩秒,“更好聽的聲音?”

祝槐:“……”

祝槐:“?”

這都哪跟哪,她覺得自己就不應該開這個口。

白鵠的思維總是跳脫的,但此刻居然似乎是在認真思考剛才的問題,她索性也不再打擾,轉頭應了拿不下東西而沒手開門的薑薇的催促,“哎,來啦!”

兩個人還算是不打不相識。

彼時祝槐的一條大魚即將收網,臨了卻被一個突然殺出來的家夥截胡,讓獵物意識到她這裏是個不折不扣的陷阱——然後對對方感恩戴德,轉頭就跳進了更深的坑。

祝槐倒不在乎那條魚本身的價值,多一筆也是多,少他一筆也不少,她忍不了的是居然有人敢從她手裏打主意。幸運的是這個初來乍到的家夥還不那麽熟練,留下的尾巴足夠她追查到蹤跡,她二話不說地直接上了門。

然而在看到完全沒上鎖、大大咧咧地歡迎著來客的房門時,她意識到這本來就是一場虛位以待的設計。

然後對方的表現果然佐證了她的判斷。

“喲。”

坐在轉椅上的少年一轉椅背露出正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