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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61 字 2個月前

,你又何必執著。倘若你日後還是這麼乾,即便我不告發你,也遲早有人會找到你的破綻。人活一世,仇也好情也罷,遲早都要放下。”

“好一句仇也好情也罷。將軍以為妾身跟您說這些,是為的什麼?”她抬起眼簾,突而輕輕笑了,“難道是我心中太難過,等您來勸解我的嗎?”

“我既然敢說出口,那麼就必定有把握,不會讓您說出去。”

他皺了下眉,麵色微沉望著她:“你什麼意思?”

她又笑了笑。光線透過傘麵的描花,在她側臉勾下一層暗影。好像分割了她的麵容。在那麼一兩個片刻,他恍然錯覺得她那張虛偽婉轉臉,隨時都會碎裂、剝落一樣。隔了許久,才聽她低語。

“符俊臣的官印,在我這裡。”

符止先是一怔,隨後近乎失笑——當時如何都找不到那枚官印,他才無奈之下仿製了一枚,交還給朝廷。倘若這官印當真從此不知下落也便罷了,可偏偏沒有丟,竟是讓她拿走了。

現如今,她隻要將這東西拿出來,便可指他的欺君之罪。

“你拿那個做什麼?”他都被她氣笑了,“隻是憋著威脅我?還有什麼其他的打算?”

她卻也隻是笑了笑,沒有再回答。有什麼其他的打算,倒也不重要。隻如今能捏著這個把柄,威脅他,也就足夠了。

兩人一路再無言語,沿原路回了符府的簷廊。雪賜已經裝好了車,過來扶謝長庭。她登車的時候膝蓋微微打了下顫,顯然是潮氣引得舊傷複發。

謝長庭卻毫不在意。上了車轉過臉來,依舊是盈盈對他一拜,“符將軍,那麼妾身告辭了。”仿若方才傘下那些話全如一場夢,被雨聲滴碎,再不留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07 千重

雪賜放下馬車的簾子,轆轆車輪駛進深巷。

謝長庭倚著秋香色素麵迎枕,默然垂目不知在想什麼。神情有一些疲憊。過了一陣,她側頭看向窗外。皇城腳下,鱗次櫛比的公侯府邸,齊刷刷的瓦簷,在雨水下倒映著淡薄天光。高聳、華貴、毫無生氣。

“夫人怎麼了?很累麼?”車裡除了謝長庭和雪賜,還有一個十歲模樣的男孩子,穿著寶藍素麵對襟短衫,伶俐可愛。謝長庭不說話,雪賜不能說話,他抓耳撓腮坐了一陣,終於忍不住開口。一雙圓眼擔憂望著謝長庭。

謝長庭這才收回目光。溫和一笑:“沒事兒,不過是昨天睡得晚了。”又問他,“雪猊,我不在這幾天,字練得怎麼樣了?”

那叫雪猊的少年小臉一垮:“還可以,正、正在練呢……”

謝長庭豈是這點伎倆能蒙蔽的,招手叫他坐到自己身邊,微笑道:“是麼?那我回去問問你先生。”雪猊的臉五顏六色,扁著嘴不說話。謝長庭伸手拆了他頭頂的發髻,用五指作梳,重新替他攏著,一邊問道,“誰給你梳的頭?小瘋子一樣。”

“寧子給梳的。”寧子是千重裡的一個夥計,年紀不大,因而和雪猊常常玩在一塊。雪猊頓了頓,又道,“夫人和姐姐都不在,沒人給我梳頭呀。”

“瞧這委屈的。”謝長庭替他將頭發簪好。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最瘋,但是打理乾淨了,自有一種少年的清爽嬌憨。謝長庭看著他,不由微微一笑。至於有沒有練字什麼的,他不喜歡就隨他吧!

雪賜和雪猊是一對姐弟。兩個人當初都是沈府的仆婢,沈佩之死後,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姐弟兩人身世淒苦,尤其是雪賜,不能說話,從前常常受人欺辱。能過上兩天安定日子,對他們已經是最大的願望。現在跟著她打理千重,雖然累,但是依舊對她感恩戴德。

想著,她的笑容裡又帶上了一絲苦澀——她已經到了快自身難保的時候。身邊的這些人,又該怎麼辦呢?

謝長庭兀自出神。雪賜坐在她對麵,看在眼裡,不由得又添了一層憂慮。但是她沒辦法說話,就伸出手對雪猊招了招,示意弟弟坐到自己身邊來。

雪猊卻沒看見,倚在謝長庭身邊,想起另一件事來:“對了,幾天前咱們店裡來了個人。好大的排場呀,方掌櫃說那是王爺,怕我惹事,都不讓我出來呢。”

謝長庭眼光微微一凝:“什麼王爺?”

雪猊歪著頭想了一想:“不知道,方掌櫃把我趕到後麵去了。不過我從窗戶縫裡偷偷看了兩眼,感覺就是個普通人啊,一個挺漂亮的哥哥,大概比寧子高這麼多……”

當朝留在京城的王爺有兩個。一個是太後幼子,簡王年晉意;另一個是安貴太妃之子,湘王年晉良。和簡王不同,湘王是權勢滔天的人物,深得皇帝信任,統領京城衛尉官門屯兵。聽雪猊的描述,應該不是後者。

“是簡王啊。”她輕聲說了這麼一句,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略顯悵然。

簡王去千重綢莊的時間,是在去符府之前。他從雱山回來之後就在找她,在綢莊撲了個空之後,才去的符府。店裡的情況謝長庭自己最清楚,從掌櫃到夥計都是可信之人,大多是從沈佩之時候就留下來的。因而她倒是不擔心,簡王能從綢莊套出什麼來。

放下了心。她問雪猊道,“王爺咱們來店裡做什麼?”

“來咱們店裡還能做什麼?當然是裁布做衣裳了!”雪猊眨眨眼睛,又道,“不過聽方掌櫃說,王爺也是挺奇怪個人。連看都沒看,就叫包了幾套成衣,坐了一會兒就走了。王爺果真是有錢人麼!這麼著他家裡衣服豈不是堆成山了……”

謝長庭捏了下雪猊的臉,笑著說:“王爺家是什麼樣子,隻怕你此生輕易是不能得見了。不過倘若你回去用功讀書習字,將來考取功名,倒也還有一線希望。”

雪猊見她又繞回到這個上頭,滿臉不高興,轉過臉埋到她%e8%85%bf上不說話。

謝長庭看著他,不由笑了笑,眉宇間是難得的一絲溫柔。她待雪猊是真如自己的孩子一般。馬車軋過潮濕的路麵前行,搖搖晃晃。膝蓋又尖銳地作痛起來,衣袖下的手死死攥住挑線紗的裙擺,勉強抑製著顫唞。雪猊原本伏在她%e8%85%bf上,已經快晃睡著了,這時候迷迷糊糊睜眼:“……夫人為什麼總抖%e8%85%bf,我壓著你了麼。”

謝長庭麵上露出一絲笑,指尖幾乎嵌進掌心裡:“沒有,睡吧。”

雪猊哦了一聲,車裡再度安靜下來。謝長庭以為他睡著了,可隔了一會兒,又聽他輕聲問:“聽說俊臣叔叔死了,是嗎?”

謝長庭一怔,心中五味雜陳。半晌才應了個是。

雪猊學著大人的樣子,歎了口氣。他其實還是挺喜歡符俊臣的,雖然隻見過一麵——那是有一次他到千重來的時候,謝長庭在忙彆的事,符俊臣是個閒不住的人,就領著雪猊出去玩。帶他吃東西、逛市集。雪猊已經忘了他的樣子,隻記得他牽著自己的、寬大的手掌。

好好個人,怎麼就沒了呢?雪猊想起繡女們茶餘飯後,嚼%e8%88%8c根說出的那些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夫人,她們說俊臣叔叔是你克死的……什麼是克死?你害死了他麼?”

他還沒說完,對麵雪賜的臉色已經有點變了。忙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謝長庭搖了搖頭:“沒關係。”替雪猊掖了一下鬢角的頭發,卻沒有回答,隻是問,“如果我害死了他,你害怕麼?”

雪猊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呆了一呆:“不能吧,夫人為什麼要害俊臣叔叔……害死了人,是要被抓進大牢的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童言無忌,謝長庭卻微微怔了一下。半晌才道:“是。倘若真有那一天,你和你姐姐也要受牽連。你姐姐不能說話,你要保護她,知道麼?”

雪猊要被繞暈了,叫她這麼一說,好像這些假設的前提真的已經成立一樣。不由得擔心起來:“啊,那該怎麼辦?”

“你就說,那些人都是我害死的。你和你姐姐毫不知情,我不僅什麼都不告訴你們,還經常責打、虐待你們……”她還沒說完,雪賜就已經露出不讚同的神色來。急急打了一連串手勢。謝長庭沒有理會,接著道,“你們自始至終是沈府的人。如果有人問,就叫方掌櫃拿你們的賣身契給他們看。記住了麼?”

她言畢一笑,又捏了捏雪猊的臉。雪猊年紀太小,尚不能辨彆她的真話與玩笑,隻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多時,馬車停在千重綢莊門前。雪賜打起來簾子,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

“夫人回來了!”寧子正在門前掃水,見她從車上下來,高高興興喚了一聲。

謝長庭笑著應了一聲,這時門前跨出個身材瘦長的中年人,正是方掌櫃。他臉上卻有些不安的神情,雖然也笑著,但是左顧右盼,顯得有些急切。待迎了她進門,他才走上前,說道:“夫人,前些日子簡王來了。您不在,我們這些人招待著,幸而沒出什麼事。”

謝長庭點了點頭,她已經知道了。

方掌櫃擺弄了一下櫃台上的招財進寶,壓低了聲音:“還有件事。當時王爺在店裡,後院一個灑掃的丫頭說瞧見了個小廝,生麵孔。她一喊要攔下來,人立刻跑了。後來王爺走的時候,我留了個心眼,讓那丫頭到門邊上來瞧著,說就是王爺身邊的人……”

謝長庭微微皺了下眉,但也沒有說什麼。交代了幾句,便回了後麵房裡。

千重是狹長一個院子,前麵臨著鬨市,內院裡卻安安靜靜。她遣散了下人,在妝台前坐下來。鏡中是她蒼白的臉,銅黃暈開了顏色,看不真切。竟顯得沒有一絲生氣,像個遊離世間的鬼魅。

她感到有一些窒息,這種比喻帶有難以言說的恐懼。深深吸了幾口氣,站起來轉身出門去。院角有一間小屋,她推開了門。裡麵清冷設著一張長案,長案上,是黑漆漆一塊牌位。

她在牌位前跪了下來,靠在長案一角。

“佩之,符俊臣也死了……”她喃喃道,“你在那邊看到了嗎?卓偐死了,符俊臣也死了。你不要著急,還剩下兩個,很快的,我也會%e4%ba%b2手送他們上路……”

“我會殺了他們。就像他們……也曾經那麼對你一樣。”

空蕩蕩的房間裡隻有她低聲的喃呢,如同夢囈。那靈牌冰冷,像一隻漆黑不見底的眼睛,注視著她。可她竟隻有這樣,才能找到一絲心安。

儘管連他的樣子都快記不清了。

在他死後,她對他說過的話,竟比他生前還要多。她其實有一點混亂,已經回憶不起沈佩之的麵容,隻要閉上眼睛,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反倒是濃重的血色。符俊臣的血,卓偐的血。

她唯有對著靈牌不斷地說話,好像這樣才能感覺自己是活著的。沈佩之有沒有聽到,倒也無關緊要了。她唯有發泄出來,似乎這樣子,就能將那些血腥的畫麵甩得離自己遠一點似的。而除了他,這世上的人,她竟無一可以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