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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35 字 2個月前

是一片愁雲慘霧。到了分家散夥的時候。宅子前幾日就已經盤了出去,如今白事辦完,買主就上門來催了。迎福打點人將府庫裡的東西都折成現銀,丫鬟婆子們一一打發了。又囑咐:“老爺留下的書信公文都拿去燒了,主子房裡收拾乾淨,彆留下什麼事端。還有這些年的賬冊、名冊,也都一並燒了。”

手底下的雜役聽了很為難:“可是府裡的名冊,前兩天都叫符將軍搬走了呀!”

迎福大惑不解:那都沒什麼用的東西,記載些府裡人事變動,將軍搬那些做什麼?

江帆撐著一把傘從前院跑過來,符止負手站在廊下,接過傘就走下台階來。

前院正在拆靈棚,香爐自案上翻倒,香灰灑得滿地都是,混著雨水,一縷一縷淌進磚縫裡。

“主子,您前兩天搬來那些名冊,到底是要做什麼?”江帆跟在他身後問。

話音未落,就看見對麵的月華門裡,走出兩個人來。一個穿湖藍裙子的丫鬟,懷裡抱著一個大笸籮,她身後走出來的是謝長庭。丫鬟走到門前,將笸籮送上馬車,回身謝長庭對她說了一句話,她伸出兩手在空中比劃著,竟是個啞女。

“夫人留步。”符止看了一陣,撐傘走了過來。

謝長庭眉頭微微一皺,轉過身來。符止手中的傘和她的傘無意間一碰,簌簌落下兩串水珠來,有幾滴恰好流進她領子裡,又冰又黏。

她心裡略有些煩躁,這都要走了,他還要做什麼。

麵上卻還帶著笑:“還沒來得及給您告辭。妾身這便要回了,這些日子多仰仗您。妾身不會說話,也真不知道怎麼謝您。日後您府上女眷要裁衣服,就到千重綢莊來吧!不收您銀子。”

她不會說話,那這世上的大家大概都是啞巴了。他不動聲色一笑:“您客氣。”頓了頓,又道,“您也彆忙著告辭。這兩日,我將符府的名冊翻了一遍。有件事正想說給您聽聽。”

她歎了口氣:“您說。”

“是這樣,一年前多以前俊臣升遷,剛剛任執金都搬令的時候,府裡進了個人,名叫花餘進。我問過府裡的老人兒,這個人自稱是家境太貧,自願賣進府裡來的。他來之後自己改了名字,叫迎福。”

她微微低著頭,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他繼續道:“花餘進自己寫在名冊裡的,說他是高平人。我到戶曹查了高平郡的戶籍,一共三十一戶姓花的人家,沒有一個叫花餘進的人。但是隨手翻了一下彆的戶卷,卻找到了,且也實在是巧,就是在您的老家江寧郡找到的。”

謝長庭望著濺起雨珠的青磚地,好像出了神。隔了許久,才淡淡道:“您跟妾身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呢?”

符止笑了一笑:“不隻是這個。還有一件事,我是前兩天才聽說的。原來您和俊臣相識還有一段佳話——俊臣府裡的丫頭在千重裁春衣,許是您店裡事忙,送的時候包錯了。給送了兩套士子深衣來,府裡的下人一看,問也沒問就送到俊臣那裡。他也稀裡糊塗,打開的時候,發現衣服裡夾了一條絹帕。”

“他是個好%e5%90%9f風弄月的人,碰見這種事,自然要%e4%ba%b2自登門,物歸原主。那帕子是您的,這自然是您二位難得的一段緣分。隻是府裡這個下人如此大意,深衣春衣分不清楚,倒令人有一些驚訝。更何況這個下人,正是精明得出名的二管家迎福。”

一陣風吹過來,雨絲細細密密打在傘麵上。視野變得模糊起來。

“夫人,您處心積慮接近俊臣。”他的聲音也變得似有似無,響在她耳邊,模糊不清,又一字字重如擂鼓。

“您為了騙取他的信任,可以不顧一切,甚至……可以犧牲你自己。”

她恍然一顫,木質傘柄在手中一滑,傘麵一下被風吹翻過去。

她那個啞侍女看見了,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往這邊跑來。謝長庭下意識跨出一步,卻被他從背後扯住。

“您告訴我,符俊臣、卓偐、沈佩之……”他的傘斜過來在她頭上,聲音緩慢,帶著一絲隱不可見的威脅,“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06 玉骨(下)

雨下大了些,淅淅瀝瀝的,春末夏初的雨有種土腥的澀味。

水珠順著傘麵絲絲縷縷流下來,滑過她眼前。整個空間仿佛被切割成分離的兩個部分,傘下沉默的他們,和傘外喧囂的世界。

謝長庭深吸了一口氣。涼涼的濕氣沁入肺裡。她對著不遠處啞侍女一擺手:“雪賜,去忙你的。看看瓊華閣還有沒有落下的東西。”

那叫雪賜的侍女麵上露出一陣為難來。顯然是當真關心她,不放心。但是礙於謝長庭發了話,她也不好說什麼,向瓊華閣快步跑去了。

謝長庭這才轉過身來,看著符止。

她眉如遠山,細細的兩道,斜入雲鴉似的鬢發之中。這時候螺子黛和青雀頭黛,隻有皇宮裡才用得上,民間用的還是傳統一點的石黛。這種眉墨品質比較差,遇水就會暈開,下雨時眉間汙一塊,很不好看。而她不是。天生的白玉美人,沒有任何妝飾,仿佛每一筆都早有上蒼仔細雕琢過,說不出的潤澤精細。

她伸手壓了一下被水滴進去的後脖領子。麵上卻是從容一笑:“將軍這話就讓妾身有些聽不懂了。他們三個是怎麼死的,京城裡不是早已經傳遍了。您剛見我的時候,肯定也有人和您說過。沒什麼能瞞住您的,何必還來再問?”

符止一時沒有答她這話。她太過八麵玲瓏,能說出口的話,都是滴水不漏。駁了這一句,後麵必然還有一車在等著。

他沉%e5%90%9f了片刻,傾了下傘,攜著她走上門廊的夾道,直到周圍漸漸人少了,他才一笑道:“夫人很看重你那個侍女。”

她基本已經預料到他要和她說什麼,所以先一步,打發走了雪賜。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她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雪賜這個丫頭從小身世苦,爹娘早亡。後來被沈家收養,沒過幾年好日子,佩之又去了。”她這是第一次提起她的亡夫沈佩之。似乎有一些悵然,茫然望著雨幕朦朧的深巷。青色的路,灰色的牆,“後來她就跟著我,雖然說不上吃苦。可我是個未亡人,跟著我,能有什麼盼頭?”

“夫人這話言重了。”他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她也好以未亡人自居——作為一個女人,她實在已經站在了人生的製高點。想克誰就克誰,要誰死誰必定死。就是廷尉寺審犯人,也要等個秋後問斬,哪有她這樣來得痛快!

“您彆扯遠了。”他不動聲色,說道,“剛才的話咱們還沒說完——您告訴我,他們三個人,究竟是怎麼死的?我隻比較關心這個。您那個侍女究竟可不可憐,倒是沒什麼關係的。”

他用雪賜來威脅她——畢竟她輕易動不得,但是一個啞侍女的命,還是不太難取的。

果然,謝長庭皺了下眉,平靜的麵色終於有了些微變化。

片刻,她終於鬆動,哂笑了一聲:“您一下問這麼多,叫妾身怎麼答呢?您要是關心您那位表兄,倒是告訴你您也不妨,他確實是從山崖上落下去摔死的。可他的為人您也清楚,仗勢欺人、滿腹男盜女娼。到現在才死……也算是他前世修福吧。”

她就這麼直白說了出來,竟絲毫沒有掩飾對符俊臣的厭惡。

她終於%e8%84%b1下了那張精心雕飾的畫皮,那個溫柔、隨和、寬容的謝夫人……那根本不是她。◎思◎兔◎網◎

符止不由一窒,追問道,“理由呢?”

“理由?”她偏過頭,捋了一下鬢邊的碎發,語氣平淡,“您是不是會錯意了。符俊臣是自己從山崖上落下去摔死的。他驚了馬,一頭往山崖下衝。他那馬車的車轅本也不是很牢固,他自己不知道。一經顛簸,車轅立刻就斷了。後來,那馬車也摔碎了,當時若仔細去找,還可以看出車轅被人動過手腳。可惜現在查無對證。二管家迎福說人琴俱亡,看了傷心,一把火將馬車整個兒燒成了灰燼。”

她淡淡一笑,極是有恃無恐的模樣:“可難道您覺得這些,能和妾身有什麼關係不成。”

這是天衣無縫的一場謀殺。他瞳孔微微一縮——她為這件事策劃了多久?迎福一年多以前來到符府。是她收買了迎福,甚至迎福根本就是她安排的人?

而還有一件事情是不合情理的,“你當時不在車上,是嗎?”

“當然。”她低眉一笑,“妾身的命不值錢。可現在,還不能死。”

她伸手探出傘外,雨水綿密如絲,打在掌心裡。她轉了個話頭,“我知道您在查這事,後來必定去過雱山。雱山那麼高,您想不通倘若不用手扒著樹根,人是怎麼下到崖底的。”

他點了點頭:“你手上沒有傷。”

“法子總是人想的啊。”她笑了起來。竟像是再說一件彆人的事,“除了手,身上許多其他部分也可以承力。比如……跪在山坡上,用膝蓋一點點蹭下去。”

他聞之不由駭然——又想起當時簡王來吊唁,讓她納福多蹲了一會兒。她起身便有些站不住的樣子。那時候他隻道她身嬌肉貴,連這一會兒都蹲不得。

“你這又是何必。”片刻之後,他歎息了聲,“即便你殺了他們,沈大人到底是不能複生。再將自己搭進去,值得麼?”

這回卻是輪到她驚訝,忽地抬起頭看著他,隻疑心自己聽錯了——他怎麼會知道。

符止苦笑著搖了搖頭,她的動機卻是很難猜,究竟是為什麼要在兩年前殺了前夫沈佩之,又陸續殺卓、符了兩個情人。可如果仔細摸索一下這幾人的死因,就會發現卓、符兩人都可以說是死於意外。而沈佩之卻不一樣,他的死,其實不像是謝長庭的手筆。

設若他們夫妻感情很好,沈佩之的死另有其因。那麼之後她的殺人也有了解釋。

她在給沈佩之報仇。

沈佩之死在兩年前太常寺一樁無頭公案中,稱明堂案(注:明堂是古代管理星象曆法的部門)。沈佩之被彈劾告發與明堂官員勾結,意圖謀反。一時龍顏震怒——可這樣一場大案最終草草收場。究竟查出了什麼,除了皇帝自己,沒人知道。結局隻是朝廷大宣仁政,不予追究餘黨,捉了兩個“主謀”下獄處死。其中一個,是明堂的長官明堂丞;另一個,卻是當時的丞相長史,沈佩之。

這事情到底是十分蹊蹺。即使是當年,也有很多人說這是官員內鬥做成的冤獄。而皇帝本人對此事諱莫如深,自然沒有人敢舍命去求情。沈佩之終究是作為一個犧牲品,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可時隔兩年,又接連有兩個和明堂案有牽扯的人相繼死去。一個是太常寺卓偐;還有一個,就是符俊臣。

雨下得大了些,打進青石磚的淺渦裡,如珠飛濺。符止回頭看著她,“我勸夫人一句,明堂案牽扯太深,孰是孰非早就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