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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然夏闌珊 江心許 4264 字 2個月前

—自此以後,天涯海角,天各一方,你我之間,再不相見。

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肖,然而我現在發現,此後還會有你。在我決定寫下這封郵件的時候,我也看到了肖發給我的郵件。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棄用這個郵箱,那麼我也將永遠錯失肖在心底承諾的,他會還給我的真相。

真相永遠比我們想象中的殘酷,而我們,也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堅強。我以為我一定會崩潰,就像肖以為的那樣。但是我沒有,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

家人,愛情,幸福。都已經葬送在那一聲冰冷的槍響裡。

原來我曾離死亡那樣近。

那時蘇天成就對我動了殺心,肖聽到了他父%e4%ba%b2和蘇天成的協議,他知道他無力保護我,為了我的生命,為了讓我活著,哪怕是生不如死像狗一樣的活著。他妥協了,他背負了我的誤會和心中的自責痛苦那麼多年,在我再三逼問的時候都緊咬牙關不肯吐露這真相。他隻是選擇在他離開,在他認為我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時候,將我苦苦追尋的真相還給了我。

你看,他也以為我一定可以幸福了。

葉之闌,你知道嗎?我捧著鶴望蘭看著你拿出戒指許諾要守護我一生一世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堅定不移地相信著——我們一定可以幸福。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是那一槍擊破了這一切,我聽到我的心像被穿孔的鋼化玻璃一般,沿著蝶翅紋般的線條碎裂開去。那一刻我清晰地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無論多麼相愛,都再也沒有可能了。

因為念安的鮮血,在我們之間劃下了再難逾越的天塹,連同著我們錯過的可以相愛可以交付信任的時光,徹底擊碎了那僅剩的可憐的搖搖欲墜的感情。

如果非要說我恨你。我更恨的,恐怕是——儘管這一切與你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儘管眼睜睜地看著念安倒在血泊裡,我依然無法恨你,我依然不能不愛你。

在知道了肖一直以來艱難背負的真相和維護,知道了自己對他的誤會和造成的傷害之後,我依然無法不愛你。

他是我的過去,你是我的現在,可是,我們再也沒有未來了。

你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我已經出獄了,而我究竟會去哪裡,請你不要探尋。而在這三年裡,也許你會有新的愛人,也許你始終對蘇眷夏難以忘懷。可是時間會把這一切無聲地治愈,創口會漸漸彌合,直到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如果此刻我還能告訴你希望你忘了我,那一定是我的謊言,是我理智權衡的答案,卻不會是我內心深處真正的悸動。我總是很少在人前表露自己真正的情緒,因為太多條件不允許,我也不希望自己失控不理智的樣子被你們發現。所以我一直在控製自己的情緒,一直告誡自己做個理智的人。可是我不是機器人,我還是失控了,發瘋了。蘇沐夏泯滅了人性,她的世界裡沒有無辜沒有生命,隻有報複和嫉妒。

可是她成功了——報複了我們,讓我這輩子都痛苦。

今日之後,我就要去麵對鐵窗,之後三年的夜裡,隻能對著夜色訴說我的思念,祈禱念安能夠在另一個世界喜樂平安。

葉之闌,我曾以為生離死彆是這世間最痛苦的事,可我現在發現,原來最痛苦的,是明明相愛,卻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做相思。

在鍵盤上敲打下最後這四行詩,也像是花儘了身上最後的一絲氣力,眷夏頹然地靠在椅背上,歪斜著腦袋,閉上眼,一線淚水順著臉頰滑至下顎,搖搖欲墜跌落到木質椅柄上。半晌,眷夏才又坐直身體,選擇好時間,微笑著要按下定時發送。

明明隻要輕輕地按下去,指尖卻一直顫唞,整個人哆哆嗦嗦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按下定時發送的時候,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都在反抗,卻奈何不了塵埃落定曲終人散。

晨光熹微,夜儘天明。眷夏關上電腦,認認真真地給這間公寓做了最後一次打掃,向陪伴了她許久的每一件物品做了道彆。

她要和自由的世界告彆了,可其實於她來說,心不自由,哪裡都已經變成牢籠。

困住她的,從來不是小小的一方土地,而是她自己再也不能縱容自己自我放逐。從前是,今後,一輩子都是。

☆、尾聲

三年後。

地平線上出現的第一道曙光刺破了縈繞已久的灰霾和深霧,遠山煙嵐嫋娜,新綠冒頭,樹木又經過一冬的沉寂終於舒展了腰肢,春寒料峭抵擋不住勃發的生機。

一切,慢慢地蘇醒了。

巨大的齒輪遲緩地轉過了三載春秋,將一切往事沉默地埋沒在歲月的儘頭之後,悄無聲息,清風朗月,不著痕跡。

之闌已經在省第四監獄門口等待很久了,一宿沒睡卻仍然神采奕奕。他心心念念盼了整整三年的愛人,他可以再見她一麵嗎?即使是在暗處,即使隻能偷偷摸摸地等在這裡不敢讓她發現。

三年了,她可以敞開心懷放過自己原諒自己了嗎?

蘇眷夏,三年了,你釋然了嗎?你解懷了嗎?你不再追究了嗎?你能放過你自己了嗎?你不是傷害念安的凶手,蘇沐夏自儘了,我也已經把尚霓可繩之以法了,我做好了全部的準備迎接你回來,我隻是獨獨不能確定你的心意——你解開心結了嗎?

從日出到日暮,心在漸漸涼下去,直到濕冷的夜風將他包住,之闌靜默地站在瓦牆邊,初來時那點點希冀在慢慢沉沒下去,他就像一座孤島,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係,為著一個未知的希望等待著,守候著。

可是原來這追尋的路線就是一個大圓,他自以為抵達了終點,這一刻才發現他其實仍然在原點,寸步未動。

十二點的鐘聲在寂寞的夜色裡響起,也是徹底終結了之闌一個人的守候。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尖銳得像要刺破之闌的鼓膜,顫顫巍巍地伸手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上“喬林”兩個字,按下了接聽鍵。

沒有聲音,長久的沉默。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喬林,你說吧。”之闌開口,嗬進的霧氣在冰冷的夜裡吐出來化作了一朵寂寞難言的白玫瑰。

“蘇小姐,”喬林感覺自己每吐一個字都很艱難,“因為表現良好,早一個月就提前刑滿釋放了。而我們,還沒有查到她在哪裡。”

像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之闌長久未言。

“要我去查一下蘇小姐現在去哪裡了嗎?”

“不必了。”

“可是……為什麼這三年都不打聽蘇小姐的情況呢?如果早點打聽,我們就會早早知道她已經離開就不會……”

“可是我還是得到了答案。”之闌平靜地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你說什麼……”

“喬林,你知道薛定諤的貓嗎?”之闌頓了頓,聲音卻是難掩的疲憊,“這是一個著名的物理實驗,把一隻貓放進一個不透明的盒子裡,然後把這個盒子連接到一個包含一個放射性原子核和一個裝有有毒氣體的實驗裝置。說是在沒有測量之前,一個粒子的狀態模糊不清,出於各種可能性的混合疊加。那麼貓在盒子裡,是死亡和活著的疊加狀態,打開盒子,貓要麼死了,要麼活著。我不來,也不打聽她的消息,那麼說不定她原諒自己了,說不定她仍然難以釋懷。我今天來了,就是打開了盒子,而她選擇悄無聲息地提早離開,音信杳無,那麼我也就得到了答案。”

貓死了。`思`兔`在`線`閱`讀`

蘇眷夏,她放不下。

“蘇小姐,做了她的選擇是嗎?那麼你呢?繼續等待嗎?”

她說她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了,所以他尊重她,忍住心裡翻湧的思念和恐慌不去打聽她的任何消息不去監獄探視她甚至不敢接觸記憶裡有關她的任何線索。可是他還是來了,哪怕能偷偷地見她一麵,哪怕她再也不認可他,他也想再看一眼她。

蘇眷夏,卻終於連這樣的機會也不肯給他。

“我回來了。”之闌回答喬林。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瞬間感覺人是空的心是空的這世界是不屬於自己的。三年了,她和外麵的世界,分隔了三年。

這是她做的選擇,而她既然這樣做了,就不會後悔。

她隻是付出了三年韶華,可是念安已經永遠離開了。她付出再多的時間也換不回念安能活過來叫她一聲蘇蘇了!

小和山頭,還是一片淒清孤冷的冬景,萬物還在沉睡,而她的念安,就在這片土地下安眠。墓碑前的小路像是才被人打掃過,放著還未完全凋敝的百日草,還有略有些被風乾的新鮮蔬果。黑色相片上的念安仍是睜著清澈的大眼睛,像在訴說著愛與思念。

這些自然不會是管理員做的。

她自然也知道這些事是誰做的,他應該也是經常來這裡看念安吧,即使在她心裡他和她一樣是凶手,是沒有資格的人。

“念安,你睡得好嗎?”喃喃輕語,輕易地消失在了冬日的寒寂裡。

念安,我決定要離開了,這次是真的離開了。上次離開,我在貴州遇到了你,那麼這次,你覺得我該去哪裡呢?

可是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我都無法再遇到你了。

你會怪我嗎?念安。我始終不能原諒我自己,因為鮮血,因為生命,因為你無辜地受到了我的牽連,現在在這冰冷墓碑下的人,本來應該是我。而你應該無憂無慮地成長,你應該在這世界上精彩著。

眷夏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冰涼的大理石碑,把相片上念安的笑容牢牢印在腦海裡,慢慢轉身,步履蹣跚。

該去哪裡?該去一個最遙遠的地方。

飛機劃破蒼穹,載著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和千瘡百孔的軀體飛向了未知的遠方,那裡也許會有另一道曙光,那裡也許——春暖花開。

之闌回到住處,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電腦,也才剛剛開機。“叮咚”,電腦提示收到了一封郵件。

未知來源,心頭一顫,像是得知這封郵件的主人要說些什麼。之闌伸手點擊打開,卻緊張得根本不敢看屏幕,幾乎是打開的同時就好笑地用手擋住了電腦屏幕。

岑寂地幾乎能清晰聽到心臟在%e8%83%b8腔裡鮮活地跳動,像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之闌緩慢地移開手掌。

看那並不長的一封郵件,卻花了之闌所有的氣力。

人死如燈滅,可是為什麼明明他還活著,卻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油燈枯儘一般掩麵癱軟在轉椅上,之闌感覺自己的眼珠似乎僵硬地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