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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甘藍 無所求 4303 字 2個月前

隻是把顧梓漣和吉他都安頓在了沙發上,取了一瓶礦泉水遞給被一團酒氣籠罩的那個人,確認她沒有任何不適後,才有些興奮地拉開了吉他外殼的拉鏈。

「這把琴可不便宜。」

手指撫摸著漆色均勻油亮的琴身,甘藍把吉他置於%e8%85%bf上,感知著它柔美動人的線條,又彈了幾個和弦,小幅地調音。

「刷他的卡買的,我那死工資可經不起這樣折騰。」顧梓漣%e8%84%b1下外套懸在沙發靠背上,露出了裡麵的銀行工作服,%e8%83%b8`前寫著工號的名牌還未取下。

甘藍看著她那塗抹得如一張臉譜的濃妝,淡淡地問:「工作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被當傭人使喚唄,今天我都被派去修ATM機了。」顧梓漣搖晃著站起來,從包裡拿了些瓶瓶罐罐,要去衛生間洗臉。

她怕甘藍不會來扶自己,所以動作難免有些誇張,所幸身後已經有一雙臂膀攙住了她。

嘩嘩的水聲響起,甘藍從抽屜翻出一根新毛巾放在她手邊,時不時幫她遞上一兩樣東西。

「你怎麽過來的?開車?還要不要命了?要不要駕照了?」

顧梓漣滿意地聽著甘藍關心她時連珠炮似的提問,繼續擦拭臉上的水痕,頃刻後,偷偷拉住了甘藍的左手小指,再一根根頑皮地侵占住了整隻手,握在自己仍舊溫暖溼潤的手掌中。

「這條賤命,早不想要了。」

甘藍的目光順著顧梓漣的動作弧度落到自己%e8%83%b8口,不知是不是被顧梓漣的頭頂磕得喉頭難受,甘藍似咳地歎了一口氣。

「你現在結實多了,甚至都可以說……有點豐腴了。 」

顧梓漣抵在甘藍心口悶聲說著,震動傳導至%e8%83%b8骨、既而顱骨,肆意挑起甘藍關於回憶的那根神經束。

到今年秋天,她認識顧梓漣已經十二年了。她們就讀的是同一所六年製中學,初一報到的時候,甘藍的母%e4%ba%b2剛過世不久,金師傅牽著她來學校時她那小小的、無辜的模樣,顧梓漣現在也忘不掉。她們同桌了三年,做著每一對%e4%ba%b2密好友會做的事,對於喪母的甘藍來說,顧梓漣的出現,就是慘敗的藍白色校服下麵唯一能照亮她少年時期的光芒。

為了不給養父母添麻煩,甘藍一直保持著名列前茅的狀態,以至於老師僅有的幾次「通知家長」的行為,都是關於甘藍在各類競賽中獲得的獎項。而顧梓漣,雖然常常被男生們簇擁包圍著,收俗不可耐的禮物收到手軟,也還是在甘藍的輔導下直接升入了學校高中部。

顧梓漣還記得有那麽一陣子,甘藍瘦得眼睛都熬摳了,升旗的時候站在隊伍裡,活像一根枯黃的竹竿子。她以為甘藍是拚命學習搞垮了身體,可甘藍卻否認說:她早已在這個知識編織的囚牢裡輕車熟路:她懂得作為一個囚犯的信條,所以做文科試題都%e8%83%b8有成竹;她深諳紙上談兵的用意,所以解析理科試題時總能過五關斬六將。

甘藍說,她這樣寢食難安,是另有原因。

「你那個時候,真的對我特彆好,我就隨便說了句想吃巧克力,你就……」顧梓漣手上挑玩著一縷甘藍的頭發,笑聲十分喑啞,「你就模仿老師的筆跡寫了一張出門條,偷跑出去到超市給我買了來。」

她剛剛用了漱口水,呼吸之間一股強勁的薄荷清香,可是鼻息間殘存著流連的酒精氣味,這種清醒又迷醉的奇異感官經曆,就好像乘坐在豪華油輪上慢慢沒入漆黑的深海。

「知道你沒參加高考的時候,我在家裡哭了一整天,害得爸媽以為我考得差,都快打主意給我聯係複讀班了,結果你倒好,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就算擱在現在,甘藍也不理解那時候金師傅給她那一篩子,和顧梓漣哭成那樣的原委。她受夠了這個教育係統的折磨,想要表達自己所想,行自己所能之事,因而她選擇廚師這個受限製相對較少的行業,想找回自己先前丟失的自由。

甘藍把顧梓漣拉回沙發上坐了,開始一首一首地彈唱。顧梓漣先是坐著,後來倒在她肩上,又躺在她%e8%85%bf邊。甘藍則是從大拇指和食指掃弦,變為大拇指指腹撥弦,最後乾脆改用手掌悶音,直到唱完所有保留曲目。

晚飯後,甘藍在書房裡充起了一個氣墊床,顧梓漣看了,沒說什麽。

所以當氣墊床側猛地一下塌陷,隨後感知到一雙手臂圈上自己脖子的時候,甘藍也沒說什麽。

「你說,我爸媽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家裡的一快瘤子,非得把我割了扔出去才省心?也不管是人是鬼,隻要是個公的,他們就能把我賣了。」

甘藍聽了,偏過頭問:「快結婚了?」

並沒有回答,如同兩年前那個夜晚,她們都假裝著對方睡著了,最後玩了一次一夜無眠的遊戲。

「婚禮就是今天吧?」甘藍的嗓子有些乾,「……這還真像你啊。」

開車送顧梓漣回家的路上,她蜷在副駕駛的座椅裡,手指撥弄著空調的轉向頭,許了兩個願望,她說:

「以後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不會強迫他做任何事,不逼他學不感興趣的專業,不安排他去不能勝任的職位,更不會強塞給他一個他不愛的人。」

以及:

「甘藍,下次你愛上的人,一定要比我有骨氣。」

在顧梓漣家樓下的停車場,甘藍突然問她,為什麽中學同學裡沒有一個告訴自己她結婚的事。顧梓漣說,中學同學她一個也沒邀請,因為:

「要是在婚禮看見他們任何一個人,我就會想起你,那樣我會崩潰的。」

甘藍按下鑰匙鎖的按鈕,車發出一聲「啾啾」的聲音,整個過程中,她始終低頭不去看顧梓漣,直到她發現顧梓漣腳邊的水泥地上滴落成聚的水跡。

她攬過她的頭到自己肩上,等她都哭累了,自己也沒流下一滴眼淚。

「兩年前,你就選好了這張單程票,你說你彆無選擇,可是彆無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不是嗎?」

顧梓漣離開她的肩頭,雙手遮麵地擦拭淚水。

甘藍拿開她的手,用大拇指幫著她抹,又說:

「如果他對你好,那就試著去愛吧;如果他膽敢對你不好,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因為開的是顧梓漣的車,所以甘藍是步行回的家,她掏出手機,給白芷發了一條短信:

「我最好的朋友,今天要嫁為達洛威夫人了。」

白芷很快就回覆道:

「那你以後會定期去參加她的聚會嗎?」

甘藍在輸入欄裡打了幾個字,又都刪除了,收起手機往四周一看,發現自己正站在「永陵」博物館門口。

「永陵」曾經叫作「王建墓」,是五代時期前蜀皇帝王建的墓地 。除去一乾曆史事跡不提,王建倒是曆史上少有的疼愛女兒的君主,他的大女兒普慈公主,因為遭受所嫁郡王的酒後虐待,被王建使計召回成都,再不放回,王建之後甚至為此和女婿開戰。

這處曆史記載,讓甘藍對王建頓生好感,比起三國時那個視「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蜀皇帝劉備,這個貧民出生的皇帝倒有人情味多了。

其實被選做陵寢的地方,都是古人認為「上風上水」的寶地,甘藍現在正走著的這一片區域,位於成都市區內的西北方向,在當下,是房價頗高的一處地段。可是放在古時,這裡已經是城郭之外,現在卻是緊俏的一環路段,不禁讓人感歎現代社會的城市擴張。

博物館前這條道路,叫作「三洞橋街」,是古時的護城河所在,由於河道形狀蜿蜒嫋娜如裙帶,橋下之河也被稱為「帶江」。再往古城內的方向行一陣,就到了西月城街,這街名雖然好聽,但在古代,「月城」卻意味著一處聚兵迎戰之地——字麵意即「月牙形的城牆」。與西月城街相接的八寶街,便已經是民國時期所改的街名了,當時因覺不雅,便把用篾笆糊牆的貧民棚戶區「笆笆街」取了近音「八寶」。

所以,走在古都的街道上,不經意間踏過的是柏油路,時空中卻彈指揮去了千年。

手機在褲帶裡震動起來,是高中同學勇子打來的,甘藍剛接起,就聽見他亢奮活力的聲線:∴思∴兔∴在∴線∴閱∴讀∴

「班長!你最近乾啥呢?小顧也是,看不見人影兒。」

「我也很久沒見她了。」甘藍顯得有些疲軟。

「哦,那行,我們在後子門這邊兒的籃球公園打球,三對三,打全天,有水有乾糧,你來不?」

甘藍這才注意到電話裡的一陣陣皮球彈跳聲:「好啊,我正在附近。」

她聽見勇子在電話那頭高興地說人齊了,又湊近話筒對甘藍說:

「我說班長,你先把你那長指甲給鉸鉸,上次在我手上挖的那些紅杠兒,弄得我女朋友現在還懷疑呢!」

「廢話多!待會兒見!」

打籃球一直是個讓甘藍忘記煩惱的好方式,她擅長遠投,不喜在內線與大汗淋漓的赤膊男生們推擠爭搶。她尤愛籃球的皮革質地在空心入網的一瞬間所擦出的天籟,對她而言,那是種近乎極樂的滿足;還有每一次憑靠敏捷與技術、而非蠻力帶球過人的刹那,和上籃或者跳投得手的那一秒,都能讓人血脈噴張。

她對這項運動由衷的喜愛,也都源於勇子對籃球那忘我的癡迷。

高中的時候,勇子是個除了語文能及格外,其他科目紅燈全亮的出了名的頭疼學生。在當時老師製定的所謂「一幫一」輔導配組中,他被安排給了甘藍。

聽到這個分組結果時,甘藍的臉上都快能擰出水來。

果不其然,甘藍講題,他睡覺;甘藍催他做作業,他藉故跑開;甘藍把筆記本借他抄,他隻是做做樣子就退回。

有一次體育課自由活動時,甘藍看見勇子在籃球場上一刻不停地投球、運球和上籃,那種視周圍為無物的專注眉眼神情,著實讓甘藍驚訝。於是她用每一個老師在矯正學生態度時的語氣,對勇子說:

「如果你把用在籃球上的精力放在學習上就好了。」

勇子用足球的停球姿勢把球踏在腳下,他問甘藍:

「班長,你英語數學能考140,語文都能上130,但是你快樂嗎?」

甘藍看著他手上五顏六色的膠質腕帶,覺得十分耀眼好看。

「我不是到這裡來找快樂的。」

「那你難道不對任何一件事情感到無可替代的興趣嗎?!」勇子激動起來,雙手攥在欄杆上,「籃球就是我的生命,隻要筋還連著骨,骨上還貼著肉,我就要打球、要在場上拚搶!我的心思隻可能放在籃球上,就像喜歡一個人,你怎麽可能把對一個人的心意用在另一個人身上呢?」

對勇子來說,飛翔和跳躍就是全部,一次精準的助攻、一記犀利的傳球,重要性都遠勝過於教室紅榜上的排名。

後來,在甘藍的理解和勸說下,他把成績補了起來,考上了體院,也在精神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