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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甘藍 無所求 4328 字 2個月前

書名:白芷甘藍

作者:無所求

☆、第 1 章

甘藍皺著眉頭灌下一支藿香正氣水,捏著鼻子、麵目猙獰地忍受著這非人能扛住的回味。師父就不能買含糖的嗎,她打開太空杯大口大口地用茶漱著口,心裡想著。

蟬鳴突兀地席卷而來,七月了。

都說七月流火,可這在成都從來沒兌現過,相反,成都的七月意味著日益增厚的熱度和濕氣。彷佛身上裹著一層不透氣的隱形雨衣,裡麵是汗,外麵是水氣。這還不算,對像甘藍這樣乾廚師行業的來說,夏季是個雪上加霜,不,是火上澆油的噩夢。加上川菜又是個做起來十分「火爆」的菜係,整天與火共舞,一到暑熱季節,就必須常備藿香正氣。

不管春夏秋冬,隻要是有名的飯館,在四川就指定會日日門庭若市:蜀人對美食的熱情,從飯點時分各大餐廳門口長排的執著的隊伍就可看出。冬天為了暖身,當然要食辛辣;而夏天為了祛濕,更是要吃得麻辣過癮。因而不論季節和時段,甘藍總是忙得暈頭轉向。

「死女娃子,該進來了!」

金師傅站在門口,一手握一把光澤溫潤的紫砂壺,另一手搓著兩顆鋼珠子,腆著肚子,像個將軍一般下著命令。

店裡的大廚金師傅,也就是甘藍的恩師,今年剛過了六十大壽,卻仍是同齡人中的「棒小夥子」,還是有名的體育健將,%e4%ba%b2任區裡的門球隊隊長。偶爾,若是徒兒們煽風點火得緊了,他還能賞臉上足球場踢踢後衛。

當然,他最讓徒弟們仰慕的一點還是廚藝——國家級川菜大廚。不過對金師傅而言,自己早就過了在乎這些頭銜的年齡,他現下更願意做一個精神向導,帶出幾個拿得上台麵的徒兒。

「曉得了!」

甘藍把剛剛解下用來扇風的圍裙又重新係好,嘴裡繼續嘟囔道:「師父就曉得在我身上出氣,回去被師娘搡了話,嘴都不敢回……」

她說這後半句時,早料到師父會給她一記飛%e8%85%bf,腳底抹油似的竄進了廚房,不住地笑。

「甘藍,快把六桌的乾鍋兔炒了!」

正在掂鍋的季然瞄見甘藍進來,馬上吩咐道。

甘藍痛快地應了一聲,抓起廚師帽往腦袋上扣好,回過頭向旁邊問道:

「『燒白』!土豆條炸好沒有?」

「燒白」的真名叫吳菁,是年齡最小的師弟,主要負責打些下手丶處理主料和配料,偶爾也負責白案。至於他這個昵稱的來源,也都拜甘藍所賜。隻因他人小麵嫩,又生得白白胖胖,臉蛋掐上去傳來顫顫巍巍的手感,就像籠屜上剛蒸好的燒白。

「好…好了!」吳菁趕忙把配菜拿起,膽怯地遞給甘藍,「來,師姐。」

這時傳菜員小唐從前門冒出來,把點菜單貼在旁邊白板上,嘴裡又補充道:

「五桌加點一個鹹燒白!」

廚房裡立即爆發出一陣笑聲,吳菁麵紅耳赤地過來揭下點菜單,要報菜名,卻被老三袁隨搶道:

「『燒白』啊,這道燒白必須你自己做哈!」

袁隨便是師父口裡常喚的「猴崽子」,在徒兒裡行三。他個子矮小,身形乾瘦,頭上剃了個刺兒頭,眼睛微眯成縫。偏偏他這小子額前發際形狀成尖,據他說,那是所謂「美人尖」,還說某個硬漢氣質的男演員就有這形狀的發際。

他當時正自得地說著,誰料師父在身後猛踹了他一%e5%b1%81%e8%82%a1,罵道:

「我闖你個『鬼人尖』!峨眉山上的紅%e5%b1%81%e8%82%a1猴精還差不多!」

從此以後,大家便也稱呼袁隨為「猴三兒」。

此刻袁隨手裡正拌著一道涼菜、又守著一道燉菜,騰不出手來,可他偏偏頭上又犯癢癢,於是央著「燒白」給他撓撓。

「你敢在我的廚房裡抓腦袋!當真以為自己是猴子,要彆個給你找虱子?」金師傅大手按在他頭上,把廚師帽按得像塊塌掉了奶油的蛋糕。

金師傅剛剛出去接了個電話,說是老板打來的,讓他把中午這班盯完就給大家放假。

大家都歡呼起來,唯獨季然麵上沒有波瀾,隻問是怎麽回事。

「我咋知道。」金師傅嘬一口茶,沙著嗓子,有些教訓的意味,「東家家裡的事情不要問不要管,我是早就給你們說過的。」

季然低聲諾諾地答應了,把豇豆排骨裝了盤,到一邊窗口去叫傳菜員去了。

金師傅的這句教訓,是每個徒兒拜師時他都會叮囑的,甘藍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深意。甘藍以前聽師父講過,這「朝天樓」是他六十年代和現任老板的父%e4%ba%b2白手起家開起來的。直到老東家去世,師父也不曾離開,所以現任老板都得叫師父一聲「金大哥」。

好容易熬到午間高峰期過了,隻剩了一桌吃到尾聲的客人。廚房裡的人都累趴了,再不想做菜,於是甘藍便隨便起了個底料,煮了一鍋大雜燴火鍋,大家湊在一處吃午飯。吃過飯,店員們又圍在一起打了幾圈撲克,等到袁隨嚷嚷困了要睡中覺,大家才又散了。

甘藍拿起金師傅泡的濃茶喝了一大口,苦得跳腳,澀著%e8%88%8c頭抱怨道:

「師父,你這泡的是功夫茶吧?!」

金師傅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搖著麵大大的折扇,見甘藍解了圍裙要走,忙叫住她:

「不準走,進去給我炒一鍋紅油。」

甘藍聞言哀嚎一聲,作投降狀撲在桌上,委屈地悶聲哭訴:「我上輩子是不是刨了你老人家的祖墳啊!」

金師傅解開製服扣子,露出有些汗濕的白背心,拍了拍將軍肚,嚴肅地說:

「給你個死女娃子開小灶,你還叫屈!」

甘藍聽罷嘿嘿一笑,跑到金師傅麵前做作地給他揉肩,又說起街角新開的一家冷飲店。金師傅本來板著張臉閉目養神,後來卻低低嗯了一聲,引來甘藍蹦蹦跳跳的一聲「耶!」。

正鬨著,門口進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子。那中年男子中等偏瘦的身材,湊近一看,麵色發暗,眼袋腫脹發黑。那女子身著藍色夏裙,長度適中,即涼爽又不致太過暴露、不失分寸地展現出她的有致身材。隻是腳下的那雙生猛的高跟鞋,讓甘藍光是看見就不自覺地摸了摸後腰,嘴裡暗暗地「嘶」了一聲;心裡想著,現在的女孩子是不是個個都得弄到腰椎間盤突出啊,這樣為了五厘米、十厘米而折腰真的有必要麽。

白焰朗看見他二人,馬上過來喊了聲「金大哥」,又問這天氣把他熱著了沒,說畢真就去調一邊的空調了。

金師傅咧開笑容應著,趿好腳上的黑布鞋,給了甘藍一肘子,道:「喊叔叔!」

其實甘藍不用他交代,早就備好了一張笑臉,十分自然地叫著白叔叔,手也在褲包裡一通摸索,掏出煙盒,推出一根遞上。

白焰朗接過煙來,口裡答著:「好!好!」,見甘藍點起打火機,又馬上叼起煙,把頭伸過去用嘴吸燃了。他再走回那女子身邊時,女子墨鏡上方的眉頭便猛一皺,似乎對煙味極為不滿。待她摘下墨鏡後,眼中果然伴隨慍色,看得甘藍心裡咯噔一下,察覺到自己觸了黴頭。

「金大哥,她說她要給你個驚喜,你看下還能不能認得出來。」白焰朗把手搭在女子肩上,誰知接觸之間,兩人都覺得有些不自然,於是那隻手便隻做了短暫停留。◎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是你和韓夜那個女兒?!」金師傅居然扔了帽子,慌慌張張站起來,扣了剛剛敞開的扣子,「哎呀,娃娃些簡直是一晃眼就長大了!」

白芷聽見這些話,麵色有所緩和,微笑地開口稱他「金伯伯」。她又側過頭去開挎包,拿出一個紙袋,說:

「這是給您和伯母帶的保健品,」她像囑咐老頑童一樣一字一頓交代著,「吃法我都用中文寫在了一張紙上,但是保健品不是林丹妙藥,還是要多監督自己的飲食習慣。」

金師傅好像感動地眼圈都紅了幾分,一麵哎呀哎呀地責怪白芷破費,一麵又想拉著她敘舊:

「跟你媽媽當年一樣漂亮!身材又好!」

甘藍在一旁微微挑眉看著嘴上抹了蜜的師父,腦內「嘖嘖嘖」之聲不斷,不住暗忖:還說自己從不為美色所動,看我要是告訴了師娘……

甘藍正得意著,師父一隻肥厚的手掌就拍上了她的後腦勺,介紹道:「這個是我二徒弟甘藍,性子野得很,但是做菜功底還可以。」

這什麽介紹啊,就非得欲揚先抑嗎?甘藍笑容僵硬地向白芷笑笑,白芷也隻微笑頷首,可眼神極其冷傲,並且笑容稍縱即逝。甘藍麵上不動聲色,但心下又一沉,悲哀地確定了自己第一印象低分飛過的慘烈現實。

金師傅眼見客套地差不多了,就讓白焰朗父女二人聊著,一把將甘藍推進廚房,命她切乾辣椒、分類香料等。甘藍手裡一一做著,師父翹著二郎%e8%85%bf坐在一旁翻看著商報。

「欸,師父。」等著油溫升高的空檔,甘藍神秘地朝師父那邊望去。

金師傅抖抖報紙,頭也不抬:「老子就曉得你要問我點啥,不準問!你那兒已經八成熱了,下香料!」

「嘁!小氣!」甘藍轉過身倒入香料,看著熱油裡被氣泡包裹著跳動的各色形狀,「反正廚房那麽隔音,外頭還隔了一條走廊,怕啥?」

「就是隔牆才有耳,你懂個%e5%b1%81!山奈,放山奈沒有?」師父站起來,作勢要檢查她剛剛取用的香料。

甘藍覺得自己被懷疑了,不耐煩地答道當然放了,又說師父和師娘越來越有夫妻相了,嘮叨起來都是沒個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看起來在吵鬨,其實旁人都明白,他們這是玩笑罷了。

不一會兒,將次日要用的紅油備好了,師徒二人打算離開,去甘藍說的那家冷飲店。

一到走廊儘頭正要拐入餐廳的地方,外麵突然傳來白焰朗暴躁的吼聲:「你怎麽和我說話呢?傲成那個樣子,簡直跟你那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白芷的對壘毫不示弱:「你有什麽資格提我媽!給她提鞋你都不配!」

甘藍一聽這話立馬朝外露出半個腦袋,看見氣急的白焰朗朝白芷揚起了手。正愣怔之際,領口已被背後的金師傅拎了起來,整個人被轉了360度,頭上挨了一捶。

「我們走後門出去!」金師傅壓低了嗓音,提著麻布口袋一般把甘藍往外拖。

過了十幾秒,仍未聽到掌摑時帶來的聲響,甘藍估摸著那耳光大概沒打下去。

從廚房後門出來,就是文殊院街了,雖然這裡早已被規劃為了旅遊景點「文殊坊」,但甘藍依舊喜歡叫它的老名字,不太待見新修的仿古商店街——分明一派銅臭氣嘛。她懷念小時候到這裡來燒香喝茶的日子,中學時臨到考試前,金師傅還會帶她來拜拜智多星,給寺裡捐些香油和水果。

可到後來,文殊院本寺越來越小,地盤都被賣了出去,看來繁華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