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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之獄 顏昭晗 4167 字 2個月前

她低著頭艱難地踩雪往前走。太陽西偏,林中暗了下來。薄子夏心裡越來越急,因為走得匆忙,身上連燧石火把之類的東西都沒有帶。萬一需要在雪坡上蹲個一夜,非凍死不可。她假裝仰起臉去看日頭,悄悄往身後瞥了一眼,見合德就站在不遠處,薄子夏停步她亦停步,隻是看不清合德臉上的表情。

走了約小半個時辰,薄子夏瞧見眼前雪地被踩踏過,一側的大樹上有薄子夏不久前斫下的痕跡。她歎了一聲,倚著樹乾坐下來。

合德緩緩走到薄子夏麵前。她手中提著風燈,燈火幽幽閃爍。

“迷路了?”她問,語氣平淡。薄子夏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望向遠處看不清的樹林邊際,沒在朦朧和冰冷的霧氣當中。合德左手拿著風燈,將右手伸向了薄子夏;薄子夏微微一怔,卻並沒有去抓住她的手。

“姐姐,你曾經就是這樣對我伸出手的。”合德的聲音很低,甚至蓋不過積雪從樹枝上落下來的輕響,“三年前的景象,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得。你就是這樣對我伸出手,然後牽著我走。”

薄子夏沒有動,合德的右手也就一直僵在半空,但她卻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也許是在你對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也許再更早以前我就愛上了你,但總不會差太多。”合德輕聲而耐心地說著,“有人教我如何借力打力,教我如何借刀殺人,教我如何在最黑暗最肮臟的地方活下去,卻從來沒有人教我怎樣愛一個人。”

“怎麼樣才算愛一個人?將她留在身邊,每天對她說一千一萬次愛她?”合德笑了一聲,風燈中橘黃色的火苗跳躍著,在光線越發昏暗的樹林中,顯得有些溫暖,“我都試過,不是這樣的。我留也留不住她,鎖也鎖不住。但是我想,她總會愛上我的。”

合德的手還是執拗地伸向了薄子夏,夕陽從樹杈間隙落了進來,在合德身旁投下了一束光,將慘白的雪地也塗成了溫暖的金色。薄子夏忽然想到,合德的肩膀在離開修羅道時受過傷,而此時她的手卻一直伸向自己,未曾放下來過……

薄子夏終於抓住了合德的手,然後借力站起身。合德笑起來,嘴角彎起,在風燈映照下,下巴上仿佛形成了一個不祥的陰影。

合德將風燈扔到地上,伸開雙手用力擁住了薄子夏。她的體溫素來很低,手觸到薄子夏的皮膚時,也總讓薄子夏聯想到冰塊。但是此時此刻,薄子夏望著躺在雪地上那盞破舊的風燈時,她想,合德的懷抱或許比夜晚山林中的厲風還要好一點。

“回去吧。”薄子夏說。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夜間山裡有太多的危險,合德身上還有傷,兩人不一定能應付得來。

“不,現在回厲鬼道還並未到時候。”合德用力地抓住了薄子夏的手,撥開絆在腳邊的樹枝。薄子夏皺了皺眉,想著這樣跟合德手拉著手回厲鬼道好像也很不像話。薄子夏想來想去也沒了主意,最終還是乖乖地被合德牽著,往山脊的方向走去。

“晚上要是刮起白毛風,我們都活不過今晚。”走著走著,薄子夏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這樣一句。

“不會。我夜觀星象,今晚是晴夜。再說,我說過,我會護你周全。”合德回頭對著薄子夏一笑,夕陽起初還掛在樹梢,此時快落到樹乾上了,斜斜照進樹林的光映著合德的側臉,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用冰雪所雕刻的一般,飄渺得仿佛馬上就要消失了。

薄子夏越走心裡越發毛,天色漸晚,山風帶著哨,四周仿佛危機重重。薄子夏幾度想要甩開合德的手,轉身往山下跑。當合德滿麵怒容,不耐煩地終於回過頭時,薄子夏心中咯噔一聲,她該不會是生氣了,準備殺了自己嗎?

“不識時務,這是你的優點,為你避過許多殺機,卻也是你的缺點,總讓人為你傷神。”合德冷冷地說。

合德一手依然緊緊攥著薄子夏的手,摘下了手鐲,從中間挑了一個金屬片,將薄子夏手腕的鐵環啪嗒一聲打開。薄子夏望著手腕上被鐵環勒出淺淡的痕跡,反而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合德用這東西將她鎖了幾個月,現在居然就這樣輕易地將鐵環打開?

還沒來得及多想,合德就將鐵環扣在自己手上,隨後將薄子夏另外一隻手捉過來,將兩個鐵環上的扣環鎖到了一起。

薄子夏低頭看了看自己和合德被鎖在一起的手腕,頗哭笑不得。合德倒是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一般笑起來,扣住了薄子夏的手指,繼續牽著她往山上走。

“昨天乾達婆去找你時,我一直躲在旁邊看著。生怕你答應了乾達婆,就跟她走了。如果你那樣做,也許我當時就會衝出去殺了你吧。”合德說著,笑了起來,“乾達婆手中最大的籌碼就是白袖蘿,我幾乎以為我都要輸了。可是沒有,你沒有跟乾達婆走。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考慮的,但我知道,至少你並不是那麼喜歡白袖蘿。”

她回頭看了薄子夏一眼,看到她迷惑的神情,合德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姐姐,那分明是修羅道所設下的圈套。如果你在乾達婆手中,便能最大程度的牽製住我。”她停下腳步,極為認真地望著薄子夏:“我在這世上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誰都可以不在乎,什麼東西都可以舍棄不要。唯一的死%e7%a9%b4便是你,就算墮入無間修羅,隻要有你陪在我身邊,那也足夠了。”

薄子夏起初隻是沉默,垂下眼睛,看不出什麼表情。忽然間,她的手指顫唞著抬起了,撫上自己的耳垂。合德為她所打的耳洞沒有愈合,餘著已經發暗的傷痕。

“這都是你做的。合德,你說你愛我,所以你……”她的聲音和指尖一起都顫唞著,連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她一隻手和合德鎖在一起,行動不便,故用另外一隻手撩起衣服。合德在她身上鞭笞的痕跡已經儘數消失,但腰上被刺下的字卻還有淺淡的痕跡,有如帶毒的枝蔓攀爬在薄子夏白皙的肌膚上。薄子夏將衣服重新掩好,她並不想哭,眼淚卻不聽話地順著臉頰往下淌著:“合德,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我。”

合德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隻是靜靜看著薄子夏向她展示著身上的所有傷痕,自己所造成的傷痕。過了許久,她伸出手,輕輕拭去薄子夏的眼淚,附在薄子夏的耳邊,溫柔地說:“如果你不接受過去,我就陪你一起,直到你接受了過去我對你做的所有。我什麼都可以遷就你,除了讓你離開我。”

合德的微笑似乎又帶上了熟悉的寒意:“隻要你一直在我的身邊。薄子夏,隻要你在我身邊,我不怕等,也不怕報應。”

太陽落山了,林中格外淒寒。合德緊緊握著薄子夏的手,另一手將風燈點燃,繼續往山坡上走。林中很靜,甚至聽不到寒鳥號泣的聲音,隻有兩人踩踏著凍硬了的積雪和掩藏其下枯枝敗葉的聲音。月亮升了起來,樹林上空好像罩了一層銀色的紗,冰冷而純淨。

合德捏了一下薄子夏的手,示意她噤聲,隨後將手中風燈一甩,橘紅色火苗驟滅,隻剩冷冷的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薄子夏眯起眼睛,她看到前方不遠處好像有個黑影飄忽不定,但是光線太差,她無法確定那是個什麼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並肩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過來。”合德低聲地對薄子夏說了一句,閃身躲在近旁的一棵大樹後麵。薄子夏被她扯了一下,腳步不穩,險些摔倒。合德攔腰將薄子夏抱住,隨後靠在樹乾上,隻露出半邊臉向著黑影那邊。

兩人挨得太近了。薄子夏感覺到合德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被扣鎖在一起的手腕像是一把將兩人聯結在一起的線,斬斷不得。那個黑影好似聽到了這裡有動靜,向這邊走過來,腳步踏著積雪咯吱有聲。薄子夏閉上眼睛,仔細聽著那腳步聲,沉穩有力,每一步都未曾踩實,應當是個潛行的高手。

黑影停在離她們僅有四五步的地方,久久不動。兩人俱有些緊張。薄子夏一手探到腰間準備拿刀,被合德用力按住。她睜開眼睛,見合德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合德的手指伸入薄子夏的袖中,逐漸上移,壓製住她的小臂。她的指尖不是很冷,觸及薄子夏的皮膚時,卻令她打了個哆嗦。

不知等了多久,薄子夏又聽到了黑影的腳步聲好像往這邊過來了,她不由緊張了起來,但是她背對著樹乾,因此什麼都看不到,眼前儘是雪地上投下樹枝猙獰的影子,如藏著千百鬼魅。好在腳步聲越來越小,風起了,雪撲簌簌地從頭頂樹枝落下來。

薄子夏鬆了口氣,看來那人是從另外一邊離開了,但是合德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且越發得寸進尺,大有將她整個人環抱於懷中之勢。薄子夏以為合德又想占她便宜,有點惱火地推她:“你夠——”

話還沒說完,合德猛地捂住她的嘴。同時薄子夏感覺到頭頂的空氣像是被撕開了口子,一個人從頭頂躍下。合德一手鬆開薄子夏,另一手拉著她往旁邊一避,兩人同時摔倒在雪地上,合德從袖中甩出風燈,綠色的火苗躥起來,如鬼火般飄忽不定。厲風從四麵八方揚起來,薄子夏抬起頭才看到高處的雪坡上站著一個黑衣人,似夜梟一般半蹲著,做出進攻的姿勢。

“他是修羅道派出的人。”合德咬著牙,低聲說,“但應該不是衝著我來的。”

林中夜裡本來就難以視物,加之風將地上積雪全都卷了起來,她除了黑暗中一盞綠色的燈火之外,什麼都看不清。風形成了一個漩渦,她和合德就身處漩渦的中心,頭發和衣帶被風卷了起來,彼此糾纏著。薄子夏看到有個什麼東西幾次想要突圍四周的風牆闖進來,卻儘數失敗。

合德舉高了手中的燈,兩人並肩站著。薄子夏從腰間拔出刀來,借著一點微弱的燈火緊張地盯住那人的身影。風似乎製約了他的速度和力度,但是他依然鍥而不舍地想要闖進風牆。薄子夏用三指加緊了刀柄,大致估算了一番,忽然發力,將手中的刀如飛鏢一般擲了出去。

她聽到鐵器相碰的聲響,火花砰濺而出,狂風驟止。薄子夏轉過頭去看合德,見她已經將風燈放了下來,火苗熄滅,月光從頭頂的樹枝縫隙間灑下來,雪地反射出清冷的光輝。

不遠處有一個人仰躺在地上,%e8%83%b8口被薄子夏的短刀擊中,血從他身下不斷湧出來。薄子夏著急地要走過去查看,合德攔住她:“且慢。”

合德蹲下`身,手輕輕挑起一段銀絲。薄子夏這時才注意到,有一根細如發絲的琴弦攔在兩棵樹中間,繃得很緊。如果薄子夏貿然邁步過去,難免會割破皮膚。她想起早上死的那名吐蕃小夥子,也許這黑衣人是凶手,但他又是什麼來頭?

“這上麵恐怕塗了□□。”合德撚了撚那琴弦,又抓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