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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之獄 顏昭晗 4269 字 2個月前

☆、夜雨

一場夜雨來得匆忙,連半點預兆都沒有。

薄子夏站在山腳的廢廟中,望著簷下雨簾,頗為鬱悶。出城時分明還是月色如練的晴夜,怎麼說下雨就下雨。還好此處有座廢棄的土地廟能避雨,倒不至於淋成落湯%e9%b8%a1。

薄子夏是厲鬼道的門人。厲鬼道行事低調,其中門人平日裡出外時都倍加小心,多乘月色行事。薄子夏留在城中聽候道中差遣,若無他事,每月便返還深山之中的厲鬼道一趟,以示萬事安好。隻是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卻趕上了半夜下雨。

眼看這雨越下越大,一時半刻是停不了了。薄子夏歎了口氣,這一來一回又要耽擱許多時間了。土地廟的正殿內也有多處漏雨,她在殿柱下尋了處勉強乾淨清爽的地方,坐下來倚著柱子假寐。

薄子夏今年二十一歲,看起來倒隻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她的武功不弱,擅用短劍匕首,掣劍速度極快,無跡可求,因此厲鬼道中有門人送了她一個外號,叫“不可描寫薄子夏”。

雨聲淅淅瀝瀝,如催眠的調子。薄子夏正迷迷糊糊打著瞌睡,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拂在臉上,如輕風一般揮之不去。她睜開眼睛,見地上放著盞風燈,眼前卻是一張少女慘白的臉,離她僅半寸,對方的鼻尖都快挨著自己臉頰了。薄子夏以為見了鬼,嚇得大叫一聲跳起來,如狗熊上樹般抱著身後殿柱,往上爬了三尺有餘。

“你……彆過來!我……本座會殺鬼的!本座發起威來連自己都打!”薄子夏想伸手拔劍,無奈雙手正緊緊抱著柱子,有心無力。

少女仰頭看著她,冷冷道:“姐姐,你不認識我了?”

薄子夏覺得那聲音耳熟,怔了怔,哧溜從柱子上又滑下來,借著風燈微弱的光亮打量眼前少女,驚喜交加:“合德,是你嗎?果真是你……有一年多沒有見麵,你過得可還好?”

合德依舊是冷冰冰的麵孔:“托姐姐的福,還好。”

三年前,厲鬼道的道主深夜拜訪薄子夏在城中棲居之處,且帶了一名女孩,囑托薄子夏好生照顧。這女孩就是合德,當年才十五歲。因為合德父母都去世了,她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的,隻得乞討度日。薄子夏並不明白道主為何要收留她,隻當是良心發現。

合德在薄子夏的住處住了兩年,有一天忽然不辭而彆。薄子夏尋了半個月,杳無音訊,隻得稟報道主。道主歎了句“天意”,沒有追究此事,就作罷了。自那之後,薄子夏就再沒有見過合德。

沒想到薄子夏卻在此處與合德相見。

薄子夏逢著故人,高興地連連發問:“合德,你怎麼會來這裡?你這一年多是住在哪裡?當時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風燈中的蠟燭火苗跳動了幾下,忽然變成了幽綠色。

合德的語氣依舊冷淡,覓不到半點歡喜:“姐姐,合德已經死了。”

薄子夏腦袋中嗡的一聲,隻轉著一句話:合德已經死了。那麼麵前這個女孩,不是鬼又是什麼……薄子夏往後退了半步,後背碰到柱子上:“你彆過來……我很厲害……我連自己都打……”

合德又湊近她,冰涼的雙手緊緊抓住了薄子夏的手:“姐姐,我在修羅道中很冷,想要你陪我。”

薄子夏哆嗦著:“合德妹妹,啊不,合德大姐,冤有頭債有主,我跟你無冤無仇,我會給你燒紙燒衣服燒如意夫婿的,你安心去吧,啊?乖。”

合德低低笑出了聲,手在薄子夏的小臂上輕撫,手指環住薄子夏的手腕,像是怕薄子夏跑了一般。合德好像戴著有尖銳飾物的手鐲,刮得薄子夏手腕一陣刺痛。

“冤有頭債有主?姐姐,須知我最恨的就是你了。”合德將下巴抵在薄子夏的肩窩,兩手按著她,不讓她轉身逃掉,“我多想現在就帶你走,將你禁錮於九泉之下,除了我,再沒有人能見到你……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沒關係,姐姐,我一定會將你帶走的。我想要的,必定能得到。”

“合德,我還沒活夠,我不想死……”

“誰說要你死了?”合德揚起下巴,在薄子夏的下頜上蹭了蹭,一股冷森森的氣味撲麵而來,“我隻要你。”

“我沒錢沒色,也沒多少肉,不好吃……有話好說……唔……”話沒有說完,嘴%e5%94%87便被一個冰冷而柔軟的東西封住了,薄子夏在黑暗中用力眨了眨眼,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合德%e5%90%bb了她。

薄子夏隻怔了一刹,匆忙去推合德,對方卻先退開了。

似乎有風從廟外吹進來,風燈的火苗搖曳了一下,薄子夏看到合德臉上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你欠了我的,終有一天會還清。”

淅瀝的雨聲又大了起來。薄子夏還沒從這沒頭沒腦的半句話中繞過來,世界突然靜寂了下來,又黑得見不到半點光。過了一陣,薄子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然倚殿柱而坐,天蒙蒙亮,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身邊連個鬼影都沒有。她站起身,迷惑不已。方才難道都是南柯一夢?

薄子夏摸了摸嘴%e5%94%87,上麵仿佛還停留著冰冷的觸?感。一低頭卻瞧到自己手腕上有幾道淺淡的劃痕,臉色不由微變。她記得合德抓著她的手時,手鐲刮傷了她的皮膚。這麼說來,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合德真的變成了鬼,出現在她身邊?

薄子夏雖然疑竇重重,但要務在身,還是匆匆趕路去了。太陽一出,山嵐就散了,地上也沒有積水,一點都看不出來晚上曾下過雨。薄子夏一邊走一邊琢磨著昨晚的事。合德雖然冷冰冰的,但好歹自己對她有恩,就算變成鬼,也不至於說出“要帶你走”的話吧?更何況還%e5%90%bb了她……薄子夏搖搖頭,不可能。昨晚的事八成隻是場夢,手腕的傷也一定隻是自己撓出來的。

不知道合德現在在哪裡,是死是活。薄子夏至今不明白當時合德為什麼要無聲無息地離開,自己平時對她說不上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也不曾少了她的吃穿用度,總比合德流落街頭要好。

她一邊想著,不知不覺就已走到山腳了,抬頭看到前麵見到有名白衣女子背了把劍,正獨自走著,薄子夏趕緊上前去叫了一聲:“袖姑娘!”

袖姑娘姓白,是厲鬼道道主手下三大護法之一,武功十分了得。她回頭對薄子夏點了點頭:“久見了。”

見有人同行,薄子夏高興地湊上去:“袖姑娘今日怎生在此趕路?”

袖姑娘道:“道主命我下山查明一事,本來昨晚應連夜趕回來,誰知卻在山下逢雨,於是耽擱了許久。而且……這雨似是有蹊蹺。”

“蹊蹺?”薄子夏疑惑地問。

“我看到有烏雲聚在山下一處久久不散,其餘的地方倒是晴夜,可能是什麼人做法喚雨,我也不太清楚。”袖姑娘憂心忡忡地說,“但願不是針對厲鬼道來的。”

薄子夏不語,她又想起了合德。但是合德斷無招風喚雨的本事。也許一直都隻是巧合吧。

兩個人已經走到厲鬼道的山門前,不知道為何山階上落了許多落葉。而此時尚是初秋,不至於葉子一夜之間全落。袖姑娘忽然伸手攔住了薄子夏:“等等。”

她俯身拾起一片落葉,上麵有些暗沉的痕跡。袖姑娘嗅了嗅,皺眉說:“是血。”

“也許是鳥獸之類的血……”薄子夏訥訥道,心裡隱隱有些不祥的感覺了。一句話還沒說完,袖姑娘忽然閃身擋在薄子夏前麵,仰頭望著頭上樹冠,從背後拔出劍來。

薄子夏抬頭,看到枝葉交橫間好像有個黑色的人影,一動不動,連忙也伸手到腰間去摸短劍,袖姑娘的劍已隨雪白長袖甩了出去。隻聽樹叢中葉子被切碎的聲音,隨後一個人從樹梢跌落,摔在山路上,四肢皆拗成奇怪的形狀,不像是活人。

薄子夏走上前去,待看清楚那人的麵容後,不覺大驚:“這是厲鬼道的門人!”

這人與薄子夏雖然不甚熟,但薄子夏卻是識得他的。隻見他臉色發青,嘴%e5%94%87烏紫,脖頸上連著一根麻繩。在袖姑娘將麻繩削斷之前,他就已經死去多時了。

此人死在這裡,為何又不見厲鬼道中的其他人?薄子夏神色凝重,又添了莫名的心焦,顧不得仔細檢查同門的屍體,拔%e8%85%bf就往山上跑去。袖姑娘大概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緊緊跟隨其後。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作者有話要說:

☆、滅門

薄子夏跑上山坡,看到眼前景象,先是怔愣住,然後雙手發起抖來,幾乎拿不住手中的劍。

山坡上是一片草地,及至秋天,草尖有些泛黃,顏色煞是可愛。而此時,綠茵茵的草上卻被塗抹了大片的紅色。薄子夏呆望著上麵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凝結的血塊,那些麵孔她都認識——皆是昔日的同門和前輩。

滿山寂靜,隻有溪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恍若隔了幾個世界。她走了幾步,血腥味中人欲嘔,薄子夏以劍支撐,才不至於%e8%85%bf軟坐倒在地上。

一夜之間,厲鬼道竟然就被屠了。

袖姑娘隨後跟上來,倒吸了口冷氣,拉住薄子夏的胳膊,咬著牙說:“彆看了,我們快走,到城中去尋厲鬼道其他人來。”

薄子夏搖頭,掙紮著往前走:“也許……也許還有人活著……還有師父……”

她所說的師父就是厲鬼道的道主。

薄子夏在被血浸潤的泥路上艱難邁動步伐,袖姑娘歎了口氣,跟在薄子夏身後。留在厲鬼道的人全都死了,沒有一個活口。她的目光一一劃過那些死人的臉。與她一同練功的姐妹。送過她綾花的小師兄,指點過她的師叔……他們的屍體有的倚靠在樹乾上勉強立住,有的倒落泥濘,血滲入冰冷黑暗的土地裡去。

如果不是昨晚被一場雨耽擱了,如果不是她在廟中過了夜,如果薄子夏連夜趕回了厲鬼道,她現在也一定和這些人一樣了。

她停住腳步,伸手抹去了額頭的汗,手卻顫唞著。道主的書房就在眼前了。低矮的平房,堆著茅草的房簷和門窗都濺了大片的血跡。薄子夏想要繼續往前走,推開虛掩的房門,被袖姑娘攔住了。

“我去看看。”袖姑娘斬釘截鐵地說,扶著薄子夏在道邊坐下,“你等我片刻。”

薄子夏沒有拒絕。她的頭發暈,惡心得想吐,太過強烈的刺激,反而讓她在一時半刻中連半點眼淚都流不下來。其他人都這樣慘死,暴屍荒野,隻怕師父也凶多吉少了吧……是什麼人一夜之間就將厲鬼道滅門?厲鬼道行事向來小心謹慎,從來不曾豎敵,遑論滅門這種慘事……

袖姑娘從房中出來,輕輕掩上房門,歎息了一聲。

“如何?”薄子夏的聲音在顫唞。她已經猜到了答案,可是在袖姑娘說出來之前,仿佛都還要轉還的餘地。

“都死了,凶手沒有留下什麼明顯的痕跡,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