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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曲 彼岸陽寶 4191 字 2個月前

七竅流血的駭人樣子,月歌自然也就不願去看他最後一眼。都說王曼最懂月歌,其實月歌更懂王曼。也好,就讓月歌用自己的方式送彆他吧,或許,對她來說,笛公子根本沒有離開,一直都好好的在她心裡。

當晚,渠秋華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夢裡王曼回來了,依舊是那身纖塵不染的白衣,依舊是那卓爾不凡的風華。他站在她的麵前,仿佛新婚時看她的眼神,那麼溫柔,像一潭碧水讓她忍不住想要深深沉入。她拉住他的手,緊緊不敢放,生怕一鬆他就又頭也不回的走了。誰知他沒有走,反而握住她的手,笑容和暖。他說,秋華,你不是想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嗎?現在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

夢醒後,渠秋華的眼角有淚,%e5%94%87邊帶笑。多美的夢啊,可是終究是一場夢罷了。她翻身坐起,立時呆住。身邊的白衣一如夢中,靜靜的仰臥也如同以前他在身邊安睡時的樣子,王曼真的回來了?!然而當她掀開蓋在他臉上的金銀花手帕時,驚恐絕望的尖叫響徹整座王家大院。

三日後,王曼出殯。

渠秋華一身縞素跪在丈夫的棺槨前,眼中乾涸如荒漠,她再也沒有多餘的眼淚去葬送自己的一輩子了。兒子王永披麻戴孝跪在旁邊,小小的人兒,哭得稀裡嘩啦。渠秋華冷笑,他記得多少有關於爹的事?除了出生的頭一年,王曼對他們母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可那時永兒還未記事。之後他一彆五年,再回來,卻是要和她訣彆,自逐出家門。

她摸著小腹,那裡還很平坦,平坦到誰都不知道她有了王曼的遺腹子。這個孩子是他用幾近瘋狂的日夜歡愛留給她的最後的念想。可是她不想要,更不想要他死後的這副皮囊,然而除了這些,他通通都給了賀平渡的那個女人,如果她不要,就什麼都沒了。

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憑著王家現在的地位,即使是喪事也會有人趁機來阿諛逢迎。昔日那個八麵玲瓏的渠秋華如今疲於應對任何人,她的心好像也被掏空了,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

腳步聲停在身後,可渠秋華不願回頭,隨便是誰都好,反正王曼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幾天她無數次問自己,如果當初沒有給他喝那杯酒,他還會不會有回來的一天?回答是不會。當她聽蘇秀頎說他在賀平渡娶了那個女子時,就再沒後悔自己給他喝了那杯酒。她寧可隻抱著他的軀殼,抱著那兩年溫馨的記憶苟活一輩子,也不容許自己的丈夫在外麵娶彆的女子為妻。

“二嫂,節哀順變。”

渠秋華沒有回頭,也聽出來人是王音。這個堂弟與她並不%e4%ba%b2近,雖然年少時與王曼交好,但這些年王鳳憑借王政君步步高升後,他與王鳳越走越近。家裡人都知道王鳳和王曼兩兄弟水火不容,王音的行徑就是擺明不再與王曼為伍。渠秋華不願與他說話,隻是屈身還了個禮。

然而王音沒走,站在她麵前,低聲說:“二嫂,二哥離家之後曾與月歌成%e4%ba%b2,請問二嫂,打算如何安置月歌?”

渠秋華仰起頭,像看一個瘋子似的盯著王音,突然尖聲笑起來:“王音,我為什麼要安置月歌?她是誰啊?我夫君生前從未納妾,隻有我一個妻!我們伉儷情深,他對我從無二心!在他病重之時還擔憂我往後的生活,他雖然走了,卻給我留下了肚子裡的孩子!你問我如何安置月歌?怎麼不問問我夫君死了,讓我如何安置腹中的孩子!”

“你、你懷了二哥的孩子?”王音震驚,但冷靜下來想一想,這確實是二哥的做派,就像他當初雖然已經決定要帶月歌遠走高飛,卻仍然堅持要回來給渠秋華一個交待。想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二哥尚且對渠秋華如此,那麼月歌……“如果月歌也有了二哥的孩子,還請二嫂……”

“滾!你給我滾!不要在我麵前提起那個女人!她害死我夫君還不夠嗎?還想怎樣!”渠秋華聲嘶力竭的大喊,眼淚肆意橫流。原本自欺欺人的以為眼淚早已流乾,心頭一道道傷口已經痛到麻木,為什麼還非要殘忍的揭去血痂,讓她痛到流淚?

王音雙手握住她的手臂,強迫她看向自己,一雙眸子噴火似的,壓低聲音怒吼:“二嫂,你說是誰害死二哥?你以為瞞得了世人,就能瞞得了我們嗎?要不是二哥和月歌不與你計較,今日你還能以夫人的身份跪在這裡為二哥守靈?我隻希望二嫂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補救,你彆忘了,二哥死了,月歌比你的心痛隻多不少!”

“那你想我怎樣?要我跪下來向那個女人謝罪嗎?我往後一世寡居還不算報應?”

“可月歌是無辜的,二哥最放不下的是她。我也不想為難二嫂,幾日後,我就會前往長安,臨走前,隻希望二嫂應承我,日後若月歌有難處,二嫂能不計前嫌,幫襯一把。她是個好女子,從來都沒爭過什麼,求過什麼,當初還是她勸二哥回來的。”

渠秋華笑起來,像聽了最有趣的笑話一樣笑得停不下來。王音冷冷的看著她,等她的回答。半晌,她才勉強止住笑,擦了把滿臉的淚:“王音,我答應你,但永遠不會有這一天的。月歌不會要我的幫襯,我也不要她的好心!”

直到王音走了很久,渠秋華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像%e8%84%b1力一般摔倒在地,直勾勾的盯著棺槨,一邊笑,一邊流淚,口中喃喃,翻來覆去隻有一句話:“她是好女子,我是謀害%e4%ba%b2夫的罪人,我活該遭報應,你把我也帶走吧……”

賀平渡旁的山林裡,王音與杜之雲會麵,告訴他方才靈堂中渠秋華的一番話。

這幾日,月歌甚少說話,連眼淚都沒掉過一滴,每天坐在小船上吹笛,從日出到日落。杜之雲不甚懂得女人,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今天是王曼發喪的日子,她卻不能踏入靈堂祭拜,她娘就是這樣不被人承認的過了一輩子。他擔心月歌,才托王音去探渠秋華的口風。但聽渠秋華如是說,他又覺得也有些道理,或許月歌隻想默默的一個人懷念她的笛公子,對於自己是不是王家人不甚在意。

王音說他過幾日就去長安了,杜之雲知道他這個表弟誌向高遠,雖然不認同王鳳的行徑,但也不得不為了自己的抱負而與他交好。這世上有幾人能像杜之雲一樣,自在的愛恨,非黑即白?又有幾人能逍遙如他,遠走天涯?大多數人不都像王音這般活著,為了前途模糊了自己的堅持,也無可厚非。如今看王音正一步步離自己所想越來越近,杜之雲衷心的為他高興。

送走王音,杜之雲回來時不見了月歌,老杜指了指前麵,說月歌撐船去了下遊,不讓人跟著。杜之雲擔心她一個人情緒失控,騎馬往下遊追去。

他追了一段路,就看到月歌的小船停在河邊,岸上一片槐樹林,樹冠豐茂,蔭蔽陽光。岸邊最高的一棵大樹腳下,月歌正滿頭是汗的挖著什麼。

杜之雲下馬過去,低頭問:“月歌,你在挖什麼?”

月歌沒說話,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聽不到杜之雲的聲音。他歎了口氣,蹲下`身幫她一起挖。他力氣大,不一會兒就挖開了很深的大坑,觸到一個堅硬的東西。月歌突然焦急起來,杜之雲知道這下麵就是她要的東西,便用力挖出來,原來是一隻錦盒。

月歌一把抱在懷裡,小心翼翼的撲掉上麵的浮土,像捧著絕世珍寶一般輕輕打開盒蓋。那裡麵靜靜的躺著一疊絹帕。月歌拿起最上麵的一張,緩緩打開。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像看到了什麼驚恐的東西,但杜之雲湊上去,隻看見一張經年之後有些發黃的白絹,上麵什麼都沒有。

“不對,有人動了我們的心願!”月歌喃喃自語。她清楚地記得,第一個把願望放在匣子裡的人是王音,大家都好奇他的心願是什麼,能這麼快就寫完。她也記得最後一個放上去的是自己,因為她花了很多心思去描摹某人腰間的那支竹笛。是她%e4%ba%b2手把那張繡了銀花的絹帕放在所有人的上麵,然後蓋上了盒蓋。

或許隻有無欲則剛的人才能達成心中所願。月歌把那張空白的絹帕放在一旁,打開第二張絹帕。字如其人,娟秀清麗,仿佛山頭的一朵嫣紅杜鵑。一世長安,這就是她的心願嗎?如果毀掉一切之後才能安穩生活,那麼她的願望也算實現了吧。

第三張絹帕,和方才的願望極其相像,隻不過多了兩個字,“願你一世長安”。月歌仿佛又看到眉清目秀的男子紅著臉望向那杜鵑花一般的女子,卻不得不落寞的垂下頭。也許愛情對於有些人來說,是生命中的陽光,而對於更多人來說,隻是路邊的一處風景。沒有陽光,人會生病,甚至會短命,但風景並非隻有一處。當他放下年少時的癡念,轉身之後,又何愁遇不到下一處風景?誰能說他身處這片美景中不會幸福?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

再下麵的絹帕鼓鼓囊囊,月歌小心的捧起來,一層層掀開,露出早已乾枯的黃草,風一吹便成了碎末,飛向遠處,散儘在視線之中。

“惟願今日永恒……”

那小小的女子,羞怯的笑臉,捧著草編的小兔,快樂的跟在哥哥姐姐們身後,在山坡上無拘無束的跑來跑去,玩得滿頭大汗,嫌時間過得太快,怪月亮升上枝頭,回家的時間一下子就到了。

月歌哀歎,如今她成為皇後,有尊貴的榮華,卻沒有自由,有可以指望的兒子,卻沒有皇上的寵愛,周圍都是對繼承大統虎視眈眈的嬪妃和她們的兒子,那一日的快樂永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反倒成了另一種永恒。

她放下手中的絹帕,癡癡望著最下麵那交疊在一起的兩塊手帕,金花和銀花重疊在一角。原來她從一開始就錯了,不該把金銀花分開來繡,它們原本就是並蒂而生的啊!

月歌的眼中滿是淚水,自己的絹帕上,那隻竹笛畫得栩栩如生,和手中的竹笛一模一樣。可是當初她畫下竹笛時,許的願望並不是一支笛子呀!

她展開另一塊絹帕,上麵寫著五個字:月歌,對不起。

他對不起她什麼?是始終無法以王曼的身份明媒正娶她,還是撇下她撒手人寰?又或者是因為他一早就知道,關於那個一輩子的賭注,如果交出了心作為籌碼,無論怎麼贏,都是輸家?

也許渠秋華說得對,不到最後一刻,誰又敢說輸贏?笛公子把他的心給了月歌,卻讓月歌輸掉了自己的一輩子。如果當初她放開手任他離去,或是他狠狠心任承諾落空,那麼無論王曼、月歌還是渠秋華現在都會活得好好的。這一生,又是誰更對不起誰?

月歌捧著絹帕,多想%e4%ba%b2口告訴王曼:“笛公子,月歌不後悔!即使輸得一塌糊塗,至少贏得了記憶,那段隻屬於月歌和笛公子兩個人的記憶,縱使物換星移,人事皆非,永不會磨滅。

笛公子,你沒有對不起月歌,至少月歌等到了你兌現承諾的那一天。雖然月歌今生無法作王曼的妻子,但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