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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 華飛白 4213 字 2個月前

王旼答道:“能背《千字文》,認得裡頭的一些字。阿實還教我寫大字,天天在家練習。”

崔沛也並不當場考察他,微微頷首,道:“教兩個也是教,三個也是教,便讓他過來罷。”

當下,王奇便讓王旼行了簡單的拜師禮,又說改日再正式在家中設宴行禮。崔沛應下了,送走崔淵、王奇之後,轉身便見崔簡牽著王旼的手來到他的書案邊,一板一眼教他臨摹書帖。他不禁啞然失笑——到底誰是先生來著?

而王奇解決了心中之事,大為鬆快,便與女婿又痛飲了一回。王玫聞訊過來見他時,他已經半醉了。見著女兒之後,又忍不住揪著她的袖子哭了起來。幸而他還有理智,以為女婿什麼都不知道,便隻重複著說“阿爺護不住你,是阿爺無能”之類的話。王玫又感動又酸澀,陪著他哭了一場,就讓崔淵送他家去了。

待崔淵送完老嶽父回來,王玫已經回了他們住的院子裡,正跽坐在書案前揮墨勾勒著圖案。元十九之事,她比自家阿爺阿娘大概還知道得早些,一哂之後,去了一趟青光觀,為前身與鄭氏娘子做了道場。惡人得了應有的下場,再不須她時牽時掛、憂心不安,心境便徹底寧靜了下來。往後,除去崔家、王家之事還須掛念之外,她就隻需全心全意地思考自己的事業了。

崔淵悄悄來到她身後,俯首看著她勾勒出的線條,不由得有些驚詫:“這是……輿圖?”輿圖這般緊要之物,正是屬於兵部下的職方曹管轄。崔敦這位兵部尚書,當然藏有最新、最細致的大唐疆域輿圖。崔淵不但見過自家所藏的輿圖,還以自己的豐富見聞及精準記憶校正了部分輿圖。因此,他一眼便能看出她所繪的山川河流。

他並未糾結愛妻為何能繪出輿圖,而是以充滿讚歎的目光,看她將那些名山大川的位置都描了出來——王玫並不知道此時大唐的疆域,也不能順手就將後世的雄%e9%b8%a1圖和各省都繪出來,隻能畫出山川的方位以確定自己要找的地方。

“九娘遍讀雜記,竟能就文字而繪出山川方位?”崔淵也提起筆,蘸滿墨,替她補充完整。他發現,這隨手所繪的輿圖雖然簡潔,但並無任何錯漏之處。且個彆山川位置,仿佛也更準確了一些。

“若說是老君托夢所得,四郎信不信?”王玫似笑非笑問道,“不然,天下分十道,每一道又領數州,我若見過輿圖又怎會不知?”道、州、府、縣,是大唐的行政區域劃分。因須學習官製的緣故,她也將這些常識記得清清楚楚。

“隻要是你說的,我便信。”崔淵毫不猶豫地回道。

王玫抬眼,望著他毫無瑕疵的側臉,輕輕地擱下筆,垂目思索起來。自後世穿越而來的身份,是她最大的秘密。剛過來的時候,她寧可裝作對外界一無所知、毫無反應,暗地裡搜尋信息,學習雅言切韻,也不願作失憶之態,急切行事,免得出了紕漏,反遭丹娘、青娘等懷疑身份。待到言語有所積累之後,她才借著兄長前來的契機,順水推舟地“活”過來,繼而慢慢移了心性,變成原本的自己。

她繼承了前身的身份、禍患,也獲得了前身擁有的家庭與%e4%ba%b2情。她濡慕王奇、李氏如同%e4%ba%b2生父母,敬愛王珂、崔氏如同嫡%e4%ba%b2兄嫂,愛護侄兒侄女,內心的秘密反倒不能與他們透露半分。那些超出身份所知的見識,也不能在他們麵前顯露出來。

而崔淵卻正相反。他不因她是王玫而娶她,隻認她這個人——或者說,這個靈魂。而且,他們已經許諾相互坦誠,很多事情她亦無意在他麵前隱瞞——以他的智慧,她也很難隱瞞得住。若是此刻她用這個謊言掩飾過去了,往後呢?繼續用托夢這種一聽便知虛假的謊言繼續欺騙下去?就算是有再多的苦衷,夫妻之間的信任也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欺瞞。

想了好半晌,她才收回注意力。再低頭看時,崔淵已經將他所知的大唐疆域都勾畫得清清楚楚,十道底下的州、府也寫得明明白白。縣委實太多,他雖將名字都記住了,卻也很難一一標明它們的位置。

這是王玫首次得見大唐貞觀時期的地圖——這是一塊比她想象中更加廣闊的疆域。因破□□厥的緣故,北部設下定襄都督府與雲中都督府,並逐年繼續向北推進,與薛延陀時戰時和,實際控製了後世蒙古國南部地區。西北部滅高昌,設安西都護府,實際控製著後世新疆天山南北附近地區,且正在與西突厥拉鋸當中。西部便是強盛的吐蕃,占據後世西藏、青海及四川、雲南部分地區;西南則有六詔等族群,據雲南大部分地區;東北有契丹、室韋及高句麗等,據後世東北三省與內蒙東部地區。

說實話,大唐實際控製版圖比那隻雄%e9%b8%a1要小些,讓王玫頗有幾分不習慣。她細細地看著各道、州、府,在自己中意的地方畫下幾個圈,而後道:“這輿圖,確實並非老君托夢所得。而是我自己夢見的。”

崔淵伸出食指輕輕點著她畫下的圈,神色認真地聽著她的話。

“去歲之初,我一時愚蠢撞入圈套,被張五郎送到洛陽郊外尼寺中軟禁。後又因憂思過度小產,傷了身子,於是想不開投繯自儘了。雖被靈和法師救了回來,但那時卻昏迷了一陣,迷迷糊糊間做了一個夢。在夢裡,我去了千餘年之後,經曆了另一次人生。以至於回來時,不知是莊公夢蝶,亦或是蝶夢莊公了。”

王玫覺得,隻能用彼此能夠理解的話來闡述穿越之事,才能將這件事合情合理地說明白。不過,其實有時候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迷糊——她到底是王玫王九娘,還是後世來的一抹孤魂?是她的記憶真實,還是眼下的生活更真實?

曆史並不是她記憶中的曆史,那她還是記憶中的她麼?

莊公夢蝶,蝶夢莊公,何其虛無飄渺,又何其寓意深刻。

“這輿圖,便是那一次人生中記得的。這大唐盛世,千年之後也有信史記載。聖人、皇後殿下、太子、魏王、晉王……無不青史留名。”王玫接著道。崔淵緩緩抬起首,輕輕將她攬進懷裡:“蝶夢莊公又如何?莊公夢蝶又如何?你隻需記得,你是令我心動之人,而今成了我的妻,便足夠了。”

王玫抬手反抱住他,垂首埋進他懷中,悶悶道:“我所知的史書中,有朝堂上諸公,卻沒有你。”以他書畫雙絕之名,竟然未能留名青史,確實也有些奇怪。

“誰又能管得千百年之後的史書中寫了些什麼?”崔淵禁不住笑了起來,“我正活生生地立在你麵前呢。我倒不在意後世留名,不過,阿爺或許會有些難過罷。當然,生前便不比得房相、杜相,死後又如何能趕得上?”

“……生死之事,怎好渾說?”若教崔敦知道,恐怕又恨不得在演武場上狠揍一頓這個口無遮攔的幼子了。

“事實如此。”崔淵卻回道。

於是,王玫又道:“……其他事,與我所知也略有偏差。”

“便是略有偏差,想必也不會差得太多。晉王登位了罷?”崔淵了然。從她一貫的態度中,便知道她並不看好太子與魏王。既然選擇了不顯山不露水的晉王,那麼想必便是應了漁翁得利罷。

“詳細之事,我慢慢說給你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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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我對千百年後之事,也有興趣得很。”

第一百三十一章 %e4%ba%b2%e4%ba%b2之情

繚繞著鬆煙墨香的書房內,一對佳偶正依偎在書案邊,喁喁低語著。一個正看似淡然地述說著千百年曆史的更替,雙眸中卻湧動著複雜之色;一個仿佛很隨意地聽著,並未因這些驚世駭俗之語而動容,手卻始終不曾停歇地寫著什麼。

王玫瞥見細白麻紙上寫下的重要人物名字、朝代更迭,不禁問道:“四郎,為何你如此輕易便信了我?連我自己都無法斷定那夢中的一生是真是假,所知道的這些事件是否可信。”她當然很清楚他的性情與常人不同,所思所行通常出乎人意料之外。而令她心動的,也正是他不拘泥於禮法規矩的個性,直率隨性而又熱烈執著的情感。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心中沒有疑慮。

“既有莊公夢蝶,有黃粱一夢,自然便有夢中千年。”崔淵挑起眉,“為何不信?且你前後的性情轉變,也隻有這般解釋,才能說得更通一些。”他彎%e5%94%87笑起來:“初見之時,我絲毫不見你眉眼中有被棄之婦的怨怒與憎恨,反倒像是由內而外重新洗練過一般,對萬事萬物充滿了好奇與善意。也隻有夢中千年的經曆,才能將那些憤懣之情都洗去,如同重活一世。”經曆生死之後,能看得開的人如鳳毛麟角。更多的人會陷入怨恨之中無可自拔。因果相報無可厚非,但複仇卻不應成為唯一的信念。譬如他,逗弄仇人不過是興致罷了,更重要的仍然是自己的生活。

王玫微怔,想不到他早便已經看得極為通透了。

“旁人如何想我不管,我心悅你,自然並非悅你之容貌,而是悅你之性情,悅你之舉止。心悅君,自然便信任自己的眼光,更信任你的品性。何況,世間萬事萬物,千奇百怪,未曾見過未曾聽過,並不意味著不存在。”崔淵又道,“我少時讀老莊,讀山海經,讀佛經,還曾想捕一頭異獸養著。即使這些年遍尋不見,我也並不認為它們純粹隻是虛幻與臆造之物。”

王玫心中豁然開朗,最後一絲不安也全然消散了。她怎麼忘了,某人是藝術家,最是狂放不羈,又最是浪漫。旁人認為荒誕不經之事,他不以為然。隻要符合他的邏輯、他的想法,隻要是他認定的人,他便交付出所有信任與感情。

她何其有幸,遇上了他。

又或者,漫天神佛將她送到此處,便是為了讓他們有緣相遇?

於是,她淺淺笑起來,完全放鬆地側首靠在他肩膀上:“漫天神佛讓我生死往來一遭,或許就為了今日罷。”得如此情深意重的郎君,如此寬容可敬的長輩,如此體貼可愛的晚輩,如此溫暖可%e4%ba%b2的家庭。甚至,還能尋得她想做的事情。

“以你所知,皇後殿下撐不到如今這個時候,太子謀逆被廢,魏王不堪大任軟禁於封地。晉王被封為太子,登基之後,卻與庶母私通,流放誅殺趙國公(長孫無忌)等諸輔政大臣,立其為後。他為□□扶持武氏,後來卻彈壓不住,薨逝之後,武氏便掌握廢立之事,最終登基為帝?”崔淵已經聽了個大概,雖對百年、千年的更替很有興趣,但於他們更緊要的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