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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 華飛白 4207 字 2個月前

許多人對崔淵崔子竟都有這樣那樣的期待。他或者聽過,或者不曾聽過卻能感覺到。其中也不乏期待他做出改變的聲音。然而,卻從來沒有人在他麵前說過這樣的話。讓他當時不由自主地便湧出了萬千豪氣:就讓她看看罷!

沒錯,就讓她看看罷!他隨心所欲構想的在虛幻與現實之中交錯的世界,或充滿了濃烈的色彩或白描水墨的世界。他其實大可更隨意些、更自由些,不拘於什麼風格,不拘於什麼清淡高雅,不拘於什麼濃豔俗氣,想繪什麼便繪什麼。

旁人不願意看也罷,認為他有失水準也罷,甚至認為他背棄了風骨也罷——總有人想要看,總有人好奇,也總有人認同他。

想到此,崔淵微微勾起嘴角。山水、花鳥、人物,皆有生命。四時變換、繁盛枯榮,既是外物,亦是他心中之物。他用色彩將它們填滿,更加豐富且龐大的世界仿佛便在觸手可及之處;而若拋卻一切色彩,它們又仿佛透露出了某些玄而又玄的寓意,引人無限遐思。

色便是空,空便是色,又何必拘泥?

就如他眼中的那個花圃,時而閃爍著紅黃藍綠清靛紫,時而宛如淡墨勾勒留白帶過。他的世界比旁人更多出了許多個,便都給她看看罷。

腦海裡浮現出的那個衣袂飄飄的身影,讓他的右手五指不由得再次摩挲起來。他注視著自己的手指,並沒有克製它們的動作,而是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很想畫她。

好不容易有一個他想畫的人物,好不容易有了想畫的衝動,他為何要顧慮那麼多?隨心所欲罷,否則,什麼時候才能遇上另一個他想畫而且能畫的人物?

他從筆架上隨意選了一支小狼毫,在書案上鋪開紙,提筆便勾勒起來。不過寥寥幾筆,便有一位衣飾飄逸的女子躍然紙上。她星眸半閉,%e5%94%87瓣微抿,似是垂目看著什麼,寬大的袍袖飄飄欲飛,坤帶高高蕩起來。他並沒有停下來細看自己所繪的人物,而是緊接著蘸了墨,又一次筆走龍蛇,繼續繪出了那女子的各種姿態:正襟危坐、緩步行走、斜倚欄杆——他所曾見過或是不曾見過的模樣,他所曾見過或是不曾見過的神情,仿佛都在腦海中清晰可見——清晰到他甚至不必思考,意念一動,便能勾畫出來。

不知不覺,弦月沉下,天際漸漸亮起一絲微白,而書案上的那一疊紙已經畫滿了同一個身影。他這才從靈感如泉湧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將筆丟進筆洗中,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耗了一夜所畫出來的幾十張人物圖,目光緊緊地盯著最後繪成的那一張圖:正是她麵帶淺笑牽著阿實向他走來時的那一刻。他看了許久,最終緩緩地轉開了目光,輕輕地歎了口氣。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罷。

她於他而言,已經絕非“想畫的人物”、“想相交的人物”那麼簡單了。

為何想畫她?為何想與她相交?第一次在潼關見到她、第二次在大興善寺見到她時,分明並沒有任何特彆之處。隻是因為,後來在大通坊的小道觀中偶遇她,那靈動鮮活而又堅韌的模樣讓他動了心而已。動了心,所以才生出了畫她的衝動,才想接近她、了解她,才會為她的一句話而心生感觸。

他曾經以為,能令他心動的隻有那片廣袤的山河、那些形形□□無比獨特的生命。卻原來,隻是尚未遇見罷了。如今,已經遇見了,而後呢?

白露過去,秋日的清晨中已經多了些絲絲縷縷的寒意。當破曉的霞光驅逐了夜寒之後,暖陽東升,人們也陸陸續續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由於在道觀中已經習慣獨立自理的緣故,王玫依舊婉拒了青娘的服侍,自己戴好了道冠、穿好了道袍。青娘眼巴巴地立在一旁望著她,雖然仍會因為找不到活計乾而覺得有些不適應,臉上倒是沒有了前些日子的失落之色。

王玫想了想,替她臨時找了幾個活兒:“我待會兒想見一見璃娘與王四喜,你遣人去傳喚他們。另外,中秋節就要到了,替我繡幾個帶著拜月寓意的香囊,也好送給阿娘、阿嫂她們。”她如今是女冠,沒有必要動針線,而且就算動了針線也繡不出像樣的東西。青娘繡好香囊後,她打算%e4%ba%b2手研磨一些香藥裝進去,也算是自己的一片心意了。

“好。”青娘聽了,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王玫彎了彎嘴角,帶著丹娘出了薰風閣後,腳步便緩了下來。等到晗娘、昐娘也從園子的另一頭趕來了,她們這才一起去了正院內堂中問安。

她們算是去得最晚的,趕到的時候,內堂裡早便已經熱鬨起來了。

王奇、王珂與王昉圍在一起,再一次欣賞點評著昨日收到的畫。離他們不遠的角落中,王旼、崔簡、崔韌三人正蹲在一起頑耍。一夜之後,王旼單方麵的敵意與不滿已經完全消失了。三張俊秀的小臉上都帶著歡快的笑容。李氏與崔氏則依舊坐在長榻上,拿著食賬選擇這幾日的吃食。尤其中秋將近,也很該準備一番。雖然在此時,它遠遠比不過上巳、寒食、清明、端午、中元、重陽、春秋二社、下元、冬夏二至等諸多重要節日,但自家拜一拜月,設一席家宴卻是少不得的。

因王玫昨天也並沒有看過那幅畫,於是便走到了祖孫三人身邊,好奇地看了看。

便見那畫軸上繪著一方頗為眼熟的湖泊。湖泊波紋蕩漾,周圍柳枝如煙、繁花似錦,濃濃的春意仿佛便從那清淺而柔和的筆觸中流淌了出來。若說潼關圖中凝聚著曆史的厚重與自然的險絕,那這幅圖裡便隻有純粹的生命氣息。淡淡的赭石色與水墨融彙在一起,濃妝淡抹毫不衝突,反倒異常調和。與純粹的水墨圖相較,它便像帶著融融的暖意;與色澤濃厚的春景圖相較,又似是更加清爽舒適。

“這是,曲江?”王玫終於認了出來,“曲江春日圖?”在畫軸的一側,寫著幾個筆鋒銳勁的小字,確實是“曲江春日”。

“阿爺,崔叔父送曲江春日圖,莫非便是取了進士宴的寓意?”王昉問道。

“正是如此。”王珂回道。新進士素來便有在曲江芙蓉園舉行宴飲的傳統,既共同慶祝登科,又有同年交好之意。崔子竟選擇送曲江春日圖,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兆頭。而這份贈禮愈是適合他,他便愈是覺得不對勁。今日必須問清楚趙九,那天九娘拒絕鐘十四郎出了大興善寺之後,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又見了哪些人。莫非,出家為女冠的主意,就是崔子竟給她出的?

越是想,王珂越覺得手中這幅畫有些燙手。於是,他也顧不得王奇與王昉大睜的雙目,將畫軸卷了起來,再度放入紫檀木盒中:“阿爺不是說過麼?崔子竟的畫掛在我書房中,反倒是妨礙我讀書。不如便收起來罷。”

王奇立即反應過來:“那便照舊掛在我書房裡便是!”

“阿爺怎能忍心奪人所好?這可是崔子竟送給我的畫,寓意又好。”王珂淡淡地拒絕了,“阿爺每日光是看那幅潼關圖便已經是如癡如醉了,這曲江春日圖便算了罷,免得連睡覺都顧不得了。”

王奇頓時無言以對。

王昉咳嗽了一聲,突顯自己的存在感:“阿爺……”

王珂瞥了他一眼:“你便罷了。若真掛在你書房裡,便真要妨礙你讀書了。”

王家大郎聽了,臉色霎時便黯然了不少。

王玫眼看著再一次出現了你爭我奪的場景,禁不住笑出了聲。看來,就算是阿爺阿兄一人一幅畫,也不能滿足他們。何況還有個王昉在呢!

而就在此時,崔簡忽然奔了過來,拉住王昉的袖子,認真地道:“王家阿兄莫急,我替你向阿爺要一幅畫便是!不就是一幅畫麼,阿爺書房裡都掛滿了呢!”

“這……不太合適罷。”王昉頓時糾結了起來,拒絕得格外艱難。

“很合適。”崔簡笑著回道,“他是我阿爺。我想送你禮物,自然該他準備才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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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崔子竟的畫,得來竟如此容易麼?王家祖孫三人,再一次深深地震驚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開始入v了

關於國畫顏料研漂,我是查了些資料

若有出入,一切以專業資料為準~~~

大家麼麼噠~~

第五十四章 嫁妝經營

雖說王家祖孫三人皆十分喜愛崔子竟的畫,但畢竟凡事都不可過度。若說“一而再”是驚喜,“再而三”便顯得有些貪婪了。王家人與崔淵尚無什麼交情,往來之間自然不可能如此隨意。於是,作為祖父的王奇便替孫子婉拒了崔簡的好意:“崔小六郎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如此重禮,大郎實在受不得。”

他明明是真心實意想送給王家阿兄,為什麼他們不答應呢?崔簡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回首看向王玫,等著她的解釋。而他這般自然而然便依賴王玫的態度,令王珂挑了挑眉,也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了自家妹妹的反應。

王玫蹲□,看著崔簡的眼睛,輕聲道:“阿實,我知道,你見大郎有些失落,便想送他禮物讓他高興起來。”見崔簡點了點頭,表示確實如此,她才繼續道:“不過,畫畢竟是你阿爺所作,是你阿爺之物。不經他的允許,你便隨意許諾送給其他人,與不問自取又有什麼區彆?”

崔簡垂首想了想,雙頰微微一紅,低聲道:“是我錯了。應該先問過阿爺再送禮物。”

王玫揉了揉他的臉,笑道:“你阿爺的畫,是他辛辛苦苦繪出來的,價值也很珍貴。隨意拿出來送人,便是對他的不尊重,知道麼?”

“嗯,知道了。那……”

“其實,若是你將自己做的草編動物送給大郎,他也會很高興。”

崔簡眼睛又亮了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待會兒就去采草葉,做草編蚱蜢送給王家阿兄。”

王玫滿意地頷首,牽著他回到王旼與崔韌身邊,輕聲問:“昨夜睡得可好?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二郎已經同你們倆成了朋友……”

一大一小喁喁細語,一個無比耐心溫柔,一個滿臉孺慕依賴。看得王珂、李氏、崔氏皆是神色微微一動。這樣看過去,他們竟比尋常的母子還更%e4%ba%b2熱一些。若說昨日他們還隻是覺得兩人頗有緣分,今天看來,便委實是太過%e4%ba%b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