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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 華飛白 4168 字 2個月前

王玫不得不承認,兄長看人很準。如鐘十四郎這樣的人,沉穩可靠,確實是個可托付之人。但是,他越是值得托付之人,她就越不能就這樣拖累了他。這人是沒落三流世家之後,身上同樣背負著振興家族的責任。妻室子嗣,都不應該成為他的弱點。

“鐘十四。”王珂望了望妹妹,又看向木亭中的好友,露出了滿足的笑意,“能如約看到你,我實在是鬆了口氣。”他果然沒有看錯人,在這種時候還願意應承婚事,人品膽量都是絕佳的,日後必有成就。

鐘十四郎放下文卷站了起來,對著兄妹倆行禮:“王七,王娘子。”他似乎並不意外王玫也跟著過來了:“你在信中所言之事,確實非常緊急。我已經想過了,絕不會辜負你的托付。”說著,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好友身後那個纖細的身影上轉了轉,便移開了。

“我就知道你必定會答應。”王珂笑道,遂正色躬下`身行了一個大禮,“公致的恩情,王七記下了,日後必當回報。”

鐘十四郎忙上前將他扶起來,沉聲道:“你我相交一場,又與王娘子有緣,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觀。”

王玫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將她丟在一旁,似乎就打算這樣將事情定下了,突然覺得有些想笑——這可是她的事,怎麼沒有人問一問她的想法?——當然,被人愛護的感覺確實也很不錯就是。笑意從心底湧了上來便止不住了,她低低地笑出聲來,自是引起了身邊這兩個出色男子的注意。

“九娘,可以安心了罷?”王珂挑起眉。

鐘十四郎仍然靜靜地望著她,眼中盤旋著溫和之意。

“阿兄,我有話想和鐘十四郎單獨說。”王玫勉強收了笑聲,臉上卻仍然留著笑意。

王珂怔了怔,看了鐘十四郎一眼:“好罷,你有什麼話,儘管問鐘十四便是。阿兄到外頭看一看那幅禮佛圖。”倘若好友能表明他的決心,想必妹妹便不會再抗拒這場婚事了罷。他覺得鐘十四郎可托付自然不夠,須得妹妹覺得他是個良人,日後婚姻方能琴瑟和鳴。

鐘十四郎也有些意外,點點頭,退兩步,示意她走進木亭中:“日光熾烈,久曬傷身。王娘子,請。”

王玫便帶著丹娘走進了木亭,也不管地上鋪著的葦席茵褥有多陳舊,便跽坐下來,舉止間皆是優雅從容。鐘十四郎在她對麵坐下了,兩人相隔不近不遠,既不顯得%e4%ba%b2近也不顯得十分疏遠。

王玫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清澈的年輕男子,心中慨然一歎:越是這樣優秀的一個人,越不應該被她拖累。她直覺認為,兄長必然不會越俎代庖,將她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他。然而,他才應該是那個最有權利知道一切的人。所以,兄長安心讓他們相處,想必也是認可她將事實和盤托出罷?

“鐘十四郎,我想先向你道謝。當初幫我解圍之事,我始終沒有當麵謝過你,實在是失禮了。”

鐘十四郎微微搖首:“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那個帶你逃走的小郎君才是首功。”

王玫聽了,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你是你,他是他,都是我的恩人。既然你是我的恩人,我便不想因此事拖累於你。我年少時錯愛了人,將一頭狼當成了良人,遭他拋棄後另嫁他人。不料他又來糾纏,使我不得不與夫君和離。這頭狼緊咬著我不放,逼著我再嫁給他,我自是不願意。但他有先前私相授受的把柄,又拿我家名聲威脅,實在無法,兄長才想出了‘儘早嫁掉’這個主意。他認為你是可托付之人,我也覺得你人品才學俱佳。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選擇你。”

鐘十四郎一怔,眉頭輕輕擰了起來:“我知道日後可能會麵對什麼,但我願意娶你,也相信你我必能共度難關。”

王玫笑得更是坦蕩,目光誠摯地望著他:“這是我的難關,不是你的,又何必將你拉進來?我雖是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但已和離歸宗,身後又有這頭狼咬著,而且身體不利於子嗣。你娶了我,委實是弊大於利。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我卻不能給你帶來什麼,這樁婚事實在是不合適。”

鐘十四郎垂下眼,毫不猶豫地道:“我並非為利而娶你。”

“那你也不該為朋友之義娶我。婚姻大事,豈能如此輕易決定?”王玫搖了搖首,萬鈞壓力之下,她的腦筋也轉得更勤快了,就似突然開了竅一般,“若你明經科高中,由我阿兄牽線搭橋,想必也定能娶得上我們一房分支的嫡女。既能娶五姓七家女,又不虞小人作祟,振興家業指日可待,實在沒有必要牽涉此事。”

鐘十四郎望著眼前這個細細為他分析的秀麗女子,心中升起了苦澀,卻又有幾分愉悅。他其實尚不明白為何看到好友的信之後,根本沒有細想,就決定答應這樁婚事。但自從在洛陽城郊見到這個身影之後,隻要她在場,視線便總是不由自主地會隨過去。聽到她述說那些過去,他心中有些酸澀,也更佩服她的坦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勇氣將錯誤如實告知,更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膽量獨自承擔因果。

“王娘子,我已經答應了七郎,一定會照顧好你。那元十九竟然出言威脅於你,想必忍耐不得太久。隻有與人成婚,才能迫使他不得不放棄。為了經營自己的文名,他必然不敢再妄動。有了時間,我們才能更從容解決他的脅迫。”

“這樁婚事,我不能答應。”王玫的脊背挺得筆直,微微抬了抬下頜,堅定地回答,“你是阿兄的好友,又是我的恩人,我不想連累你。你值得更好的女子,值得擁有更好的前途和家庭。”說實話,經過這番接觸,鐘十四郎的人品和堅持讓她十分感動。如果沒有元十九這個人渣緊迫盯人,如果不是她的身體已經損壞,說不定阿兄確實能成功地當一回月老。可是,眼下沒有如果,她做不出來轉嫁災禍這樣的事。

鐘十四郎深深地看著她,突然道:“若是權宜之計呢?你也不答應?”

“權宜之計也於你有損,好端端的成婚又和離,不是什麼好名聲。”雖然剛來了幾個月,但生活在這樣一個世家中,她也明白了一些基本的高門禮法規則:要娶五姓七家之女,或嫁五姓七家之子,好名聲必定少不了。世家好名,權勢是背後的盤算,但名聲必是不可或缺的。鐘十四郎在家世、權勢上已占不得優勢,隻能好好經營名聲才能取得認可了。

說完這些,王玫突然覺得渾身都輕鬆了很多。她款款立起來,朝對麵的鐘十四郎行了一禮:“不論如何,我必須謝謝你不計後果伸手相助的恩情。不過,我心意已決。”她走出木亭,剛想往外走,突然停下了步子,壓低了聲音,“鐘十四郎……這裡有沒有彆的路?”兄長為她盤算了這麼多,甚至不惜拉下麵子向好友求助,她卻乾脆利落地拒絕了。眼下,她實在是沒有勇氣麵對或許充滿了無奈的阿兄。

鐘十四郎從怔愣中回過神,指了指另一邊:“從這裡出去,經過大片寮舍,便可直通山門之外。不過,如今王娘子還須小心自己的安危。”

“多謝,我會留意。”王玫帶著丹娘走了幾步,又回首道,“煩勞……過一段時間再去找我阿兄,可好?”

鐘十四郎不由得失笑了,頷首道:“好。”

得到鐘十四郎的保證之後,王玫便快步走出了這片鬆林。丹娘緊緊隨在她身邊,警惕地左右看著,唯恐從哪裡又冒出一個登徒子來。然而,此處確實十分偏僻寂靜,又沒什麼好景致,除了在角落裡清掃的小沙彌之外,半個人影也瞧不見。

主仆二人繞過人流多的寮舍,找了位小沙彌帶路,直奔山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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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上自家那輛烏檀馬車,王玫才鬆了口氣。

“九娘……”丹娘跽坐在她身邊,低聲道,“拒絕了這位鐘郎君,還有什麼法子……”

“暫時沒什麼好法子。但若是用這個法子,我於心不安。”王玫輕輕一歎。

“可是那鐘郎君……”似是對九娘有意。丹娘猶豫了一下,並沒有說出後半句話。既然九娘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且顯露出從未有過的決然之態,她這貼身侍婢也沒有資格置喙什麼,隻需聽令便是。

王玫托著腮,隔著薄紗車門簾望著這座寺廟巍峨的山門,忽然心生了想逛逛這座長安城的念頭。

此時剛入了七月,仍在三伏之中,很是悶熱。她也知道,這樣的天氣實在太不適合遊玩了。但是,心中一直悶著事,也隻有到處逛一逛,看一看這座長安城不同的風景,或許才能開懷一些了。而且,回到長安已經兩個多月,除了去曲江池、赴宴、來大興善寺之外,她還沒去過彆的地方呢。

第三十五章 偶然相遇

因是三伏天氣,且剛過正午,長安街頭不複往常那般車馬如龍的繁華景象,連埋頭趕路的行人也少了一些。在這種仿佛隻要略抬一抬手便汗出如漿的時候,出門討生活的平民百姓也不得不避開暑熱,選擇較為清涼的清晨或者傍晚出行。而那些必須在這時候出門的富貴人家,則在馬車或牛車裡置了冰盆,驅散悶熱的暑氣後便舒適多了。

一輛烏檀馬車不緊不慢地在寬闊的街道上行駛著。兩匹油光水滑的溫順母馬踏著小步,在馬車夫刻意的放縱下,隨意地轉著方向,穿過一道道坊門、越過一條條街道。馬車上,竹卷簾半垂半落,擋住了熾烈的日光。薄紗製成的馬車門簾已經束了起來,通風散熱。而斜倚在馬車內的年輕女子則好奇地望著車外的景物,眼中充滿了讚歎之色。

長安城修得規整而嚴密,若遠遠望過去,難免會為它的宏偉規劃所驚歎。然而,倘若從每一個裡坊中穿過,又能欣賞到與眾不同的景色。漂亮的宅第園林、莊嚴的寺觀、高低錯落有致的房屋、旌旗招展的食肆酒肆,或忙碌或輕鬆的人群。每一座裡坊,都仿佛獨一無二的畫卷,具有不同的生命氣質。

“丹娘,前頭似有個不錯的食肆,去買些吃食罷?”王玫忽然指著路旁的一個小食肆道。那食肆似是專賣湯餅和蒸餅,大熱天裡蒸汽騰騰,裡頭的店家與食客俱是揮汗如雨,卻依舊很是熱鬨,想必口味應該也不錯。

丹娘猶豫了一下,瞧了瞧身邊的三個大食盒:“九娘,咱們一路已經買了不少吃食……這種天氣,吃食也存不住,若想帶回去給郎主、娘子嘗嘗,恐怕便要壞了……”

王玫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