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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靈堂設在鳳藻宮的正殿。

門前喪幡在夜風中飄揚,白色燈籠燈影憧憧。

殿內,兩根牛油白燭燒得快到盞底,燭油融了一地,中間安置著一具楠木棺槨,外麵的套棺還沒掩上,棺材蓋也開啟著。

寧熙帝步履停下來,隻聽赫連氏一聲“皇上”,才回過神。

今天是最後一天能看見她了,明天之後,就是真正的陰陽兩隔了。

寧熙帝喉結一動,掙開赫連氏的攙扶,走了過去,借著靈堂內的燭火,朝裡麵看去。

蔣氏的遺體清理過,壽衣齊整,五官稍修整過,栩栩如生,一如生前那麼嚴肅端莊。

寧熙帝幾乎覺得手一觸,她會醒過來,可碰到她臉頰的皮膚,觸?感冰冷,毫無彈性,緊縮感,是屬於死人的皮膚,才雙目通紅,身子險些支撐不住。

這個少年時就在自己身邊的人,真的是沒了。

他沒有計算過蔣氏在他的生命裡有多重要,甚至好多日子不見她,也沒覺得怎樣,反正,她永遠都會在鳳藻宮裡守著,可這一刻,他卻好像魂魄離開了軀殼。

眼光一移,他眉頭一皺,忍住奪眶的淚,手伸到蔣氏屍身旁邊,聲音顫唞:“這,……這是什麼?”

赫連氏一疑,幾步過去,隻見皇後的身畔,露出一小疊黃緞金綢,似是壓在遺體下麵,露出了一點邊緣,仔細一看,竟像是衣物,再小心翼翼地抽出來,攤開,果然是衣物。

小小的一套,虎頭帽,虎頭鞋,開檔褲,竟是——嬰兒的衣物!

看大小,是新生嬰兒的衣物。

門口,一名守靈的鳳藻宮嬤嬤哪裡想到皇帝會來,看見兩人似是發現棺材裡的東西,連滾帶爬著進來磕頭:“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赫連氏臉色一變:“這是你放進去的?皇後的棺槨內,豈容你隨隨便便放些東西!”

寧熙帝卻沒有動怒,隻是拿過那套嬰兒的衣服,捏在手指間,像是猜到些什麼。

嬤嬤哭道:“皇後在思罰殿病逝的前幾天,托人帶過話給奴婢,說……說萬一她去了,一定得將她收藏在櫃子裡的這套衣物放進她棺材,與她一塊兒陪葬!老奴當時大吃一驚,隻當娘娘隨便一說,沒想到幾天後,娘娘果真就去了!老奴在鳳藻宮伺候了一輩子,娘娘這麼點兒遺囑,不忍心不遵從啊,就偷偷塞了進去——”

赫連氏蹙眉:“這是什麼東西?”

寧熙帝手一緊,掐得嬰兒衣物發了皺,隻覺心跳得厲害,隻聽嬤嬤哽咽著回應:“……是娘娘曾經懷孕時給小皇子準備的衣裳,後來娘娘小產了,這套衣裳卻一直留著……”說著,擦了把淚,“……奴婢怕她睹物思人,見著傷心,曾經勸娘娘丟了算了,可娘娘說,指不定以後還有用呢?可是……卻再沒用上了……現在娘娘去了,也不忘記將這套嬰兒衣裳帶著一起走,一定還是放不下給皇上生兒育女的念頭……”

赫連氏目中有些動容,歎了口氣:“你起來吧,出去。”說著,看了寧熙帝一眼,將他手裡的嬰兒衣物輕輕拿過來,重新放進蔣氏的遺體邊。

寧熙帝呆呆地由她拿去,半晌才慘然一笑:“她原來是在乎的……朕總當她無所謂,早就沒將流產的事放在心裡了。原來這麼年,她一直惦記著,還一直想要重新為朕添丁……可……”

可這些年,他連鳳藻宮都來得少,又怎麼讓她生兒育女。

他心頭大悲,這些天鈍刀子割肉的慟感一瞬全都跑了出來,猛然加劇,垂下頭,重新望一眼棺槨中的人,%e8%83%b8中一刺,“哇”一聲,彎下腰,吐出一小口血。

“皇上——”赫連氏一驚,攙住他,“妾身陪您回養心殿——”

“不,”寧熙帝慢慢推開她,坐下來,靠著棺木,掏出帕子擦乾淨手:“來都來了,朕想多坐會兒,陪陪她。”

赫連氏見皇上執意,也不敢強求,見他雖吐了血,卻又好像已經習慣了,隻得站在一邊,若是情況不對再喊人來。

赫連氏佇立一邊,目光靜柔,落在皇上身上。

男子麵色呆滯,毫無光彩,充滿著深深的自責。

本以為他來送皇後最後一程,心裡舒坦些,沒料今晚一行,倒適得其反,讓他更加陷入懺悔和愧疚,不能自拔。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夜色加深,燭火也即將燃儘,寧熙帝才晃悠著站起來,好像三魂六魄都不見了,攙著赫連氏的手臂,離開了靈堂。

出了鳳藻宮,上輦之前,寧熙帝的精神才稍微振作了一點兒,看了赫連氏一眼,鼻音濃濃,語氣溫和:“今晚上辛苦你了。”

赫連氏垂眸:“能為皇上解憂,是妾身的本分和福氣,怎麼談得上辛苦。”

寧熙帝歎息道:“你性子一向柔順謹慎,從來不做不合規矩的事,今晚不經通傳就來養心殿,肯定不是隻為了開導朕吧。玉煙啊,有什麼話,就說吧。”

赫連氏短短猶豫過後,跪了下來:“求皇上彆讓秦王攝政,收回聖旨吧!朝上有鬱宰相和景陽王,綽綽有餘了,再不然,成年的皇子也不止秦王一人,皇上大可挑其他皇子!大皇子、二皇子他們這些年也有建樹,攝政的職務,也是擔當得起的。”

寧熙帝沒想到她竟是這個請求,宮裡其他女人,若膝下子嗣有這份容光,隻怕做夢都得笑醒,想了想,將她扶起來:“你是怕秦王責任大了,萬一有什麼紕漏,被人捉到錯處,被朕怪罪,被臣子挑錯打擊?你放心,你這兒子並不簡單,做事滴水不漏,早不是當年抱在你懷裡的小孩子了。攝政的職務,朕對他信心很足。”

赫連氏臉一動,卻仍舊囁嚅:“可秦王剛剛才因為晏陽之亂頒了嘉獎,又是上朝,又是擴邸,風頭一下子出得太大,隻怕不是好事,其他皇子和臣子們看在眼裡,也會生妒,覺得皇上不公正,求皇上收回——”

“不公正?”寧熙帝凝視著赫連氏,“朕虧待了老三這麼多年,這次就當是將虧欠的還給他,沒人會說朕不公正。玉煙,聖旨已定,老三攝政已經有幾天,此事已定了,怎麼能撤回呢?如今國家是用人之際,朕願意給他這個榮耀,你這個當娘的應該高興才對啊,怎麼能拖他的後%e8%85%bf?晏陽之亂後,老三凱旋,得了嘉賞,你不是還挺高興麼?”

“皇上,晏陽之亂的嘉賞,秦王受得起,妾身看著他不被人輕視,過得舒坦就夠了。可如今是攝政的大事,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秦王隻怕是受不起啊——”赫連氏臉色有些莫名焦慮,苦苦哀求。

“夠了,這是給老三的好事,你這是怎麼了?朕都相信他,你怎麼反倒不停給自己兒子潑冷水呢?朕倒是第一次見著還有%e4%ba%b2娘攔著兒子前途!”寧熙帝已是很疲倦了,甩開袖子,不耐煩多說,轉身徑直上了輦。

赫連氏見皇上惱了,再不敢多求什麼,原地駐足了一小會兒,恢複了神情,跟了上去。

夜色中,寧熙帝回頭看一眼鳳藻宮的輪廓,%e8%83%b8腹中的刺痛斷斷續續,如潮水退了又漲起來。

*****

長青觀內,雲菀沁聽鄭華秋來的時候提起,蔣皇後出殯前一夜,皇上似是與赫連貴嬪出過殿,私下去過鳳藻宮,回來後,皇上心情不佳,到了半夜,竟吐了兩次血,次日病情加重,連床榻都下不了了。

不過正如鄭華秋說的,蔣氏棺槨出宮後沒兩天,慈寧宮那邊就傳來信兒,說是賈太後要見雲菀沁。

如今中宮空虛,按照規矩,出宮前,賈太後會召見受罰女眷,問個幾句,若沒什麼,便擇日放回府了。

這天,馬氏帶著雲菀沁到了慈寧宮。

既然已經赦了處罰,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賈太後擬好出宮的日子是三天後,因最近皇後的事兒,弄得她也是有些心煩意亂,又要暫時代管著後宮的事兒,忙得不可開交,此刻問了幾句,賈太後有些疲倦了,也沒多說什麼,叫雲菀沁先回長青觀了。

出了慈寧宮,馬氏笑著道:“恭喜秦王妃了,馬上便能與秦王團聚了。”

雲菀沁道了謝,與馬氏分開,剛走下階,準備回長青觀,隻見一個熟悉的宮婢朝慈寧宮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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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婆媳對陣

是藍亭。

正迎麵撞上雲菀沁,藍亭也是腳步一駐,隨即走過來打招呼,行了個禮:“秦王妃今兒也過來慈寧宮了?”

雲菀沁將今天來慈寧宮的來意說了,藍亭臉上露出喜意:“那可太好了,王妃總算能回王府了,秦王一定高興壞了,奴婢回去也跟貴嬪說一聲,叫她安心。”

雲菀沁見她行色匆匆,問道:“怎麼,貴嬪派你來慈寧宮是有事嗎?”

藍亭恭敬道:“也沒什麼,隻是最近皇後新喪,宮裡的事兒全是太後打理,後宮的主子們平日請安和彙報都往慈寧宮來了,有時也會差遣咱們身邊人來跟馬氏稟報一下日常瑣事。”

秦王送進宮的四個婢子中,這藍亭最討赫連氏的歡心,雲菀沁每次見著赫連氏,幾乎都能見著藍亭在旁邊。

雲菀沁點點頭,再沒說什麼,見藍亭要走,突然又心思一動,莫名喊住:“對了,藍亭。”

“嗯?”

“大年初三的那幾天,母嬪在萃茗殿吧。”雲菀沁佯作不經心。

這個月的初三,正好就是蔣皇後被宗人府押去鳳藻宮的日子。

藍亭愣了一下,有些懷疑:“秦王妃怎麼無端端問起這個?”

雲菀沁道:“沒什麼,隻是有些好奇罷了,不知道宮裡過春節,跟民間是不是一樣。咱們春節頭三天竄門見客,是最熱鬨的,也不知道宮裡主子們通常會做些什麼,你們跟母嬪有沒有出殿散散心。”

藍亭眼內掠過什麼,卻一瞬而已,噢了一聲:“宮裡哪裡能像民間那樣走門串戶?娘娘那幾天犯了頭風,待在殿裡呢,咱們也都陪在殿裡照料著,足不出戶。”

雲菀沁蹙眉:“母嬪不舒服?不要緊吧,請了太醫沒。”

藍亭搖頭:“秦王妃有心了,主子一向有些偏頭疼,萃茗殿的宮人們都知道,似是坐月子時落下的病根,一吹風就容易疼,這幾個月天冷,發作得也頻繁,老毛病,早習慣了,每次歇個兩天就好,早就沒事了,放心。”

雲菀沁頷首:“沒事就好,你去忙吧。”

藍亭福了福身子,進慈寧宮了。

***

藍亭在慈寧宮裡給馬氏稟報了日常瑣事,調頭匆匆回了萃茗殿。

萃茗殿的內屋,赫連氏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