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出現。
於是我隻好變成一縷荒野遊魂,居無定所,終日飄蕩。看不見我的人,個個歡聲笑語。看得見我的,則眼裡滿是嫌惡……
“師父,師父,不要拋下我……”
“雲柒,不是我狠心,而是之前已容忍了你太多次。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徒兒……”
“柒柒,我一直在這裡,還有我……”
“沒人要我了,沒人要我了……”
各種聲音混在一起,我的腦海一片轟然。
其間又迷迷糊糊醒了一兩次,每次都看見旭羽守在床邊,身上穿同樣的衣服,眼裡盛著越來越多的焦灼。
“你走,你也走!讓我看看自己一人會不會死……”我對他說了一句話,又暈過去。
天濁地暗,混沌中不知又過了多久。握著我的手始終沒鬆開。
身體的溫度終於慢慢降下來。
我猛地睜開眼睛,旭羽仍在床前,仍是那套衣袍,隻是眼裡布滿了紅血絲。
這一次我沒再昏過去。
他大大鬆了口氣,忽然跳起來激動道:“雲柒你是傻子嗎!被扔下又怎樣?難道我不會把你撿起來?能不能不要這麼窩囊!你竟敢害怕沒人要?膽大包天,難道本皇子不是人!你恨他不明白你,那我可不可以恨你不明白我!”
雖不知他劈頭蓋腦在嚷些什麼,看著他憔悴的樣子,心底還是慢慢湧出感動。
我對著那雙深含焦慮的鳳目哽咽道:“抱緊我,抱緊我……”
他俯下`身來,我們緊緊相擁。
他的雙臂顫了又顫,嘴%e5%94%87就在我耳畔,我聽見他說:“柒柒,給我一個機會。”
我同樣顫唞著,“你不想先知道我的過去嗎?給你一分鐘考慮。過了時間,今後我再也不說。”
他猶豫,顯是害怕我以此為由又提“殊途”二字。於是固執著上一句話:“給我一個機會!”
“還剩半分鐘。”
“……好,你說。”
***
這是天宮十分難得的較荒涼的景色。
矮矮的小坡連綿起伏,坡底水流環繞,平淡無奇。
夜色籠罩四方,天上無月亦無星。
我依偎著旭羽坐在小坡上,身上裹著厚重的狐裘。他攬著我的肩膀,輕聲道:“這裡雖偏僻,卻很安靜。”
我道:“你看,小坡上長著一叢叢的荻花。夜晚風這麼大,白色花絮飄得四處都是。”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輕聲道:“你發間夾了很多呢。”
伸出手,星星點點的花絮輕輕地落在我的掌心,又馬上被一陣涼風吹得四散。
我有些恍惚道:“在人間,荻花開放正是秋風瑟瑟時。”
他道:“聽說,你在人間長大?”
我道:“是。在人間整整生活了一千年。終日為衣食勞碌,倒也不覺得時間過得慢。”
他心疼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道:“我幾乎沒有過小時候。五十歲起,阿娘什麼事都撇給我。為了生存我幾乎什麼都乾過,就差去青樓做姑娘了。”
他眉頭一皺,“可你是神。”
我淒笑道:“是神有什麼用?金子銀子,神力若是能夠憑空變出來,天下豈不是要大亂!我生來體弱,懂得運用的那一點點神力,全都用來療傷了。”
他摟著我的手一緊。
麵對著漫天漂浮的白絮,我開始細細和他講述我的身世,我的經曆,講娘%e4%ba%b2,繼父和重摩,還有那些從沒機會流出來的淚。
一千年時間,講得我精疲力竭,心臟累得想放棄跳動。
他的眼裡,驚訝,憤怒,憐惜,悲哀交相上映,好像我承受過的那些疼痛正真切而生動地折磨著他,好像他心裡的傷痛竟比我更多更沉。
“……阿娘愛喝酒,很愛很愛。她沒有嫁給我繼父前,常常到一家酒鋪子裡買醉。有時深夜裡喝得不省人事,我就得到那家酒鋪子尋她。那個老板垂涎她很久了,知道她沒錢也故意讓她喝,想逼她用身子還債。阿娘自是不肯,而債也不能不還,於是我隻好到酒鋪子裡為他們乾活。
老板因為阿娘的緣故對我很凶惡,每日比其他人多做三倍的活不說,稍有不順,就把我吊起來用藤條抽……有一句他當著我的麵說的話,讓我永生永世恨他,即便他已死了兩千多年,我還是恨他!
他說的是:‘你不知道自己的父%e4%ba%b2是誰?告訴你,那是因為你娘這蕩.婦也不知給多少男人睡過,連她自己也分不清這種是誰的,哈哈,全天下男人都有可能是你父%e4%ba%b2!’”
我說不下去了,隻有把指甲深深紮進掌心裡,直到指尖觸到了那粘稠而溼潤的液體。但是無論我多麼恨他,也無法減輕自己心裡的痛苦。
“不僅如此,老板還逼我用色相招待那些來喝酒的少爺們……我欠了他的債,不能逃走,而且不這樣做他會讓家仆來‘伺候’我。
我永遠記得那個惡狠狠的嘴臉,他說:‘小浪貨,有錢少爺和那些粗魯的家仆,該是少爺的滋味比較銷魂吧!哼,你娘這麼高傲冷豔,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因為她得這樣下作!’
他知道我打不死,痊愈快,下手重來不留情。我疼得實在狠的時候,隻能就範。
在他們眼裡,我連狗都不如,因為沒有人會專門去侮辱一條狗。你知道嗎,那時候,無論誰肯替我還了那丁點兒酒錢,就可以從我身上得到一切!
後來,等我終於能夠離開那間酒鋪子,我也終於不能再碰酒。因為酒味會讓我想起那齷齪的曾經。等我穿上了名貴的絲綢,吃的是山珍海味,我逼了自己那麼多次要忘掉它,試了那麼多次要喝下一口酒,可如果過往的傷痛說忘就能忘,世間又怎會有傷心人?”
又一陣晚風吹過,空中飄起了更多荻蘆花絮,輕輕拂在我臉上,迷亂了我的雙眼。
旭羽緊咬著牙,泛紅的鳳目裡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溼潤。
迷迷朧朧地望著他,那閃爍的淚光,難道是為了我嗎?他真的那麼在乎?
也許我該知足了。男人身上最寶貴的其實不是血,而是淚,尤其是他這樣位高顯赫的男人。
於是,我對他承認了自己的軟弱:“那個時候,每晚臨睡前都祈禱著第二天不要醒來了,就這樣死掉多好!”
他忽然將我狠狠摁進懷中,我把頭埋進他的%e8%83%b8膛,先是輕輕抽泣,然後大放悲聲。
心裡一聲聲地呼喚著,師父,師父……可師父早已毫不留情地把我拋到了千裡之外。
我真是個笨蛋,以為痛苦能夠掩蓋痛苦。可當我%e4%ba%b2手將另一個痛苦點燃,心裡想掩蓋的痛不僅沒走,反而在悲傷的渲染下越刺越深。
旭羽輕柔地拍著我的背,想把我的臉上的淚痕拭去。可當他抬起我的臉,我的眼裡乾燥得沒有半點水霧!
我淒涼而諷刺道:“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像一隻怪物?”
他眼中一痛,嘴邊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隻是緩緩低下了頭。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靜靜地等著,等著說出那句早已準備好的話:“你嫌棄我,情有可原,我不怪你。”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
漫天花絮中,他說的是,“柒柒,給我一個機會。”
刹那間,我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一叢叢的荻花在夜風中搖擺,好像在相互依偎。
而黑雲正一重重壓下來,擠壓著它們喘熄的空間。
良久,我看著他,慢慢道:“給你一個機會,然後呢?我生命裡缺失的,你終究無能為力。”
我掙開他站起來,對著遠方用力喊道:“爹,爹!你在哪裡,為什麼不要我!如果以前你嫌棄雲兒,現在雲兒已經長大,不會拖累你,不用你再付出半分,隻要你來看一看我,讓我知道自己有個爹便好!”
無邊的悲傷如狂狼般肆虐,湧向墨黑的天際。
旭羽神色震動,終於徹底明白過來。
“原來你這麼依賴夜穹神尊,還因為這個。”
漫天花絮紛飛飄散,就像我心裡正在下的一場雪。
“爹爹,你現在的家庭幸福嗎?你的兒女對你好不好?你是不是已經徹底忘了雲兒……”
旭羽站起來,我倒在他懷裡。半晌,再也忍不住,嗚咽道:“師父,爹娘,你們為什麼不要我……師父,師父……”│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空中寂寥無根的花絮黏得他滿身都是,任風吹也吹不走。
他擁著我,立在這片荒涼的中心,沉沉開口:“柒柒,我多麼希望兩千年前,在雪地裡遇上你的人是我。”
我不答,他摸著我的頭發,“柒柒,相信我,總有一天當你回首往事,會發現幸福比痛苦要多,多得足夠掩蓋它們,多得之前被迫承受的苦難終於不值一提。”
我感受到了他%e8%83%b8膛的陣陣暖流,低聲問:“你不要我給機會了?”
他一字一句道:“無關你給不給,我已下定決心。”
是啊,人與人間的關係本就如此。隻要有決心,何需向他人要機會。
抬頭望著那雙鳳目,再濃重的黑夜也無法遮擋它的光芒。我的嘴角終於極其困難地擠出一絲笑容。
***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任他牽著,聽見他說:“柒柒,夜穹神尊把你留在天界還是為了你的安全。他走,你也不要太難過。你一定不知道,現在魔界最危險的人是誰吧?”
“是誰?”我有氣無力道。
“你。”
他解釋著:“你想想,那天戰場上當眾承認是泠月的女人,涇風他們怎麼會忽略你?他們固然想要泠月的命,可泠月何等本事,又有茶花指環護身,怎容他們有機會下手?所以,如果想挾製泠月,隻要擒住了你……”
我打了個寒蟬。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我覺得,在涇風營裡,活捉或殺死你的懸賞已經高到了連普通小兵都想一試運氣的地步。”
我抓緊他的手,“你彆嚇我,我很膽小的!輕輕一嚇就被嚇到了!”
他神情嚴肅,“他是對的,你千萬不能去魔界。”
其實,我寧願在魔界被殘酷地殺死,也不願被師父扔下。
過了一會兒,又聽旭羽道:“你為了泠月不顧自己清白的名聲,在蓬丘時你們一定很%e4%ba%b2密吧?”
我道:“那當然!除了師父,泠月一定是第二個不用問過我就可以娶我的人!”
就這樣手牽著手,靜靜地走了一段路,他最終還是忍不住道:“雲柒,你說的那些他們可以隨便娶你的話,不是真的吧?”
我正色凜然,“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他鬆了一口氣:“說的對,說的太好了!所以,都是假的嘍?”
我攤開雙手,“所以,我說的當然全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雲台仙山
時光如梭,忽忽數日。
既然生活遍地荊棘,那麼把心放寬,學會習慣是多麼重要。
所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