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上的微笑還來不及收回，怔怔道：“什麼？”

他歎了口氣，聲音卻很堅定：“為師是說，你留下。留在這裡。”

天空好像響起轟雷，我搖晃著後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你不要我和你一起走？”

“是。”他簡潔得不能再簡潔。

“在看到我不顧一切地跑到魔界找你之後，你還是不肯讓我留在身邊？”我的心口一陣陣絞痛。

“是。”他竟然還是那個字。

我後退得“砰”地撞上一根硬邦邦的柱子，聲音完全嘶啞，“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經開始覺得，我纏得你很煩？”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隻餘玉蘭花瓣在風中片片凋零。

“是。”他說。

不，不可能！我雖黏他，但會隨時觀顏察色，不是沒有度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了解他？

眼睛在刺辣辣地疼，滿目通紅卻沒有淚水。

我撐著柱子幾乎要跌在地上，慘痛道：“好，你煩我。但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意味著什麼？你自己說，之前我表示得夠不夠明白？”

他的語氣仍是沒有半分波瀾，“我隻知道，之前是我把你給寵壞了。”

我想也不想，%e8%84%b1口叫出來：“難道我沒有寵你嗎！”

一直以來，我的整個生活以你為軸，凡事以你為重，處處以你為先。我記得你的每一個喜好，關心你的每一個表情，難道我沒有寵你？

這句話在旁人聽來太過曖昧，他眉頭一皺，“柒柒，夠了。”

我強迫自己站直身子，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雙眼滿是深情，“如果你不清楚，我再說一次。兩千年來，你在我心中早已不僅僅是師父……”

他看了眼旁人，不自然道：“柒柒，不要說了！”

我充耳不聞，繼續道：“還記得嗎，我兩千歲生辰那晚，你在席間喝醉了。我把你扶到床邊，你倒下去，緊緊拉住我的手。你說：‘丫頭，今日你生辰，一定很想你娘吧？你時常惦記她，我一直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娘來把你要回去，你會不會跟她走？你會不會，離開我？’

我想了想，搖頭道：‘我娘有了她的丈夫，有了完整的家庭，我回去豈不多餘？再說，消失也許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討她喜歡的事。

你聽後，眼裡除了酒意還有光亮。你說：‘對，你不跟她走。我們不能分開。’

我抓住你的手，說：‘我怎能走，我還要報答你呢！這麼多年來，你不僅把能給的都給我，我這麼多缺點，你永遠隻看到我的好。沒有人知道我心裡是多麼感激。你的養育之恩，我生生世世永不會忘！是，不僅養，還有育。你教我培養氣質，傳我自保的神功……我活到兩千歲，養育我的全世間唯你一人……’

你聽後，喃喃道：‘和你娘爭你，我勉強算贏。可等你長大後，還得……還得和男人爭你，那時我這個師父還有沒有勝算？’

我雖知這是你的醉話，還是很認真地答道：‘那我嫁給你。師父，我嫁給你。我們一旦解除師徒關係，什麼時候你想，不用來問我，直接娶就是了。因為我永遠永遠都是願意的。’”

一旁的雲台神尊早就變了臉色，可師父沒理會他，沒理會任何人。

他隻是一動不動地望著我，我也癡癡望著他。

我們好像溶化在彼此的眸光裡。

“那時我真幼稚，你在六界什麼地位，怎麼會娶我一個什麼都沒有的黃毛丫頭？人的自知之明總是隨著年齡漸長而增強，當時的話現在想來，自己都覺得好笑得很。我今生再也不敢奢望其他……師父，我唯一，唯一一個要求，就是你不要扔下我。”

上次你把我扔下的舊傷還沒好，怎能又添新痕？

一步步向他走去，就要走到他麵前了。若像以前那樣牽著他的衣袖撒嬌搖晃，他還會不會心軟？

沒想到接下來是他一聲冷喝：“你跪下。”

我猛地一愣，雙膝磕在冰冷的地上。有些不敢相信。

“為師的話，你執意不聽是不是？”他慢慢地說，語氣全無往日的溫柔。

我把心一橫，用手死死扯住他雪白的袍尾，淒然叫道：“師父，為什麼不帶我去！你是不是怪我在戀灩宮時拖累了你？那次是我不好！你放心，下次再給彆人擒住，我立馬自儘便是！若像上次一樣動不了，我就咬斷自己的%e8%88%8c頭！或者，我隨時在嘴裡含一顆毒藥……”

他眼中一痛，卻仍是後退一步掙開了我。

我一下失去重心伏倒在冷硬的地上。

很久後才聽他深吸一口氣，冰冷道：“自儘不必。你說過，你的命也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你想也不要想。”

他接著道：“雲柒，不要挑戰我的忍耐極限。跟我這麼久，你自己知道進退。”

我的心猛地一痛，像裂開一般，我想它一定流血了。

我淒然望著他，“你昏迷的時候，好幾次喊我名字。你說，不想再拋下我。忘了麼，這是你自己說的……”

他的臉色一變，“昏迷中說的東西做不得準。我心意已決，你無需多言。”

我想跪著抱住他，再次被他拂袖推開。

他的語氣嚴厲起來：“雲柒，你若不想和我好好道彆，我現在就走！”

我用手撐地，淒涼地笑了一笑，忽然道：“好，你走，你走吧。”

他不用抬眼就看穿我的心思，冷冷道：“又想像上次一樣悄悄跑過來？可惜這一次，沒用了。”

我霍然仰起頭，睜大眼睛瞪著他。

他把目光從我臉上彆開，聲音斂去了所有情緒：“那條桃花手鏈，我下了一個咒語。無論何時，隻要你出現，我就會知道。”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手，那條晨光下正閃爍著晶光的手鏈，原來這是他監控我的工具。真可笑啊，還以為是和以前一樣純粹的寵愛。

他接下來拋出的話更是如射向我的鋒利飛刀，“手鏈上還有另一個咒語，就是沒我的允許，你永遠不可能把它摘下來。”

我捂著心口跌坐在地上，指甲狠狠紮進%e8%83%b8膛。心裡的裂痕碎到了最深處，岌岌可危，再碰一下就要癱成一堆粉渣。

一點退路也沒有了。已經到了這地步，噩夢還不結束嗎？

我如一灘軟泥般伏在他腳邊，臉朝地麵，不斷地抽泣。

他高高在上地立著，毫無感情，一字一句道：“雲柒，你聽好，若是在魔界給我發現了蹤跡……”

我緩緩抬起頭，他不帶猶豫地說下去：“從今往後，九天真王門下就隻有六個徒兒！”

雲台神尊倒吸一口冷氣。

我的%e8%83%b8口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眼中的世界刹那間變得死寂般黑暗。

他剛剛說，如果這次不聽話，就不要我了。

他用什麼威脅我都可以，但怎麼能，怎麼能和我斷絕唯一的關係？

雲台神尊過來扶我，我臉上比剛被人用儘全力摑了一掌還要不堪。

雲台神尊柔聲道：“柒柒，先起來，你師父也是迫不得已，他……”

悲憤如海嘯山崩，我忽然大聲喊道：“是嗎，他迫不得已！難道全天下人都逼著他扔下我？他隻是不懂我心裡的感情，我花兩千年的時間用所有行動告訴他，他還是不懂！如今看來，他是永遠，永遠都不會懂了！”

我猛地掙開雲台神尊，瘋了一樣掉頭跑開。

邊跑邊傷痛欲絕地喊：“我聽話，從今往後，你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師父放心，柒柒再也不會忤逆你！如你所願，再也不會了……”

我疾衝出雲漱齋，用儘渾身力氣，在清晨料峭的風中狂奔，隻想累死在宮牆下。

心裡無邊無際地想著，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沒見上我最後一麵，會不會難過？我那樣惹你生氣，即便不難過，多年師徒，總不會無動於衷，是麼？

又一陣冷風吹來，把雲台神尊息事寧人的話吹到了耳邊，“夜賢弟，你之前沒收過女徒，要知道，她們總是會鬨點脾氣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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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花飛做心中雪

我拚命地奔跑在晨曦中，不辨方向，不看腳下。即使前方是摧毀神元的誅仙池，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跳下。

和之前許多次一樣，又是被夾在高高的宮牆之間，朱紅的牆壁好像在慢慢靠攏，要將我夾得窒息而死。

金色的神獸雕像，金色的宮邸，明晃晃的金色像數把利刃要將我的雙眼剜出鮮血。如果我的眼眶忽然濕了，那一定不是淚，是心裡流出的血。

猝不及防，我“砰”地撞進一個強壯的%e8%83%b8膛。

迷迷糊糊地抬頭，看見師父在對我笑，笑容一如往昔般溫暖。

我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脖子，腳下再也站不穩，軟軟吊在他身上。

“師父，柒柒就知道你舍不得。”

然後，耳邊傳來秋尋有些畏縮的聲音：“……旭羽，先把她弄回西宸宮吧。”

不是他！他還是走了！劇痛急攻而上，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昏迷中做了無數個噩夢。

夢裡整個蓬丘被一個神力超強的咒語牢牢網住，我被隔絕在外，裡麵的歡樂場景，歡聲笑語都能看見聽見。我無數次想破解咒語衝進去，無數次碰得頭破血流，最後再也沒力氣站起來，跪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做夢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夠哭出來。不用像現實中那樣所有愁懣鬱結於心，堵得呼吸困難。

夢中一直有人握著我的手，那是我全部的溫暖來源。“柒柒，柒柒……”

他的聲音那麼焦急，好像我很重要很重要。我之一生，對他人來說真的有過那麼重要嗎？曾以為自己對師父很重要，可他扔下我時還不是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腦袋裡一片混沌，我吃力地睜開眼睛。

床前，旭羽滿臉憂色，眉宇深鎖，“柒柒，你燒了一整天了，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轉了轉眼睛沒發現師父。我心裡一痛又昏過去。

原來心如死灰時，編織的夢也全是折磨。

小時候那些遭遇，真真假假分不清，但是在夢境渲染下更加恐怖。

忘了是在哪，是因為什麼原因，幾個粗壯的家仆朝我舉起棍子。我揚手猛地把身上的衣裙撕開，露出雪白的肌膚，又哭又笑道：“來，你們打，我讓你們打！”

棍子狠狠掄下來，雪白的身體頓時出現了交錯的紅色棍痕。紅白相映，淒豔而慘絕的畫麵刺激著他們的視覺。他們渾身都興奮起來，棍子越砸越重。

我死死蜷縮著，嘴裡卻狂笑出來：“哈哈，打得好，打得好！打不死我你們就是廢物！”

“柒柒，柒柒！你醒醒……”那個聲音鍥而不舍。

“大夫，她怎麼渾身在發抖……都燒了三日了，怎麼還不醒……”

我緊緊閉著眼睛，夢到了在雪地裡遇上那幾個散仙，但是師父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