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刀的神力不斷吞噬著她的軀體,隻剩額頭了。
師父靜靜地躺著,如往日般安睡,並沒有在她近乎絕望的期待下醒來。
最後的最後,空中隻剩一聲輕輕的抽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夜穹,我愛你……”
“哐當”一聲,降魔刀掉在地上,銀色的刀刃不染半點血跡。
卿千戀模糊的身軀頓時化作一縷輕煙,消失在空氣裡,就那樣,再無半點痕跡和氣息。
旭羽愣愣地看著那團消失的光影,我麵無表情地拿起一方手絹,輕輕地擦著師父臉上的眼淚。
旭羽看著我極其平穩的動作,終於忍不住道:“你一點不覺得,這樣利用一個人的真情來……有些殘忍麼?”
我直起身子,把吸了淚水的手絹扔進紙簍,淡淡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善良何其珍貴,何必把它糟蹋在這裡。”
有些傷害踏破底線。最不願麵對的回憶,被逼著一幕幕清晰回味。
心裡那些醜陋的創傷,我花兩千年的時間慢慢%e8%88%94舐,儘力說服自己淡忘,卻驀地重新被拽回那個黑暗的深淵。
我不是聖賢,做不到原諒。我也不是偽君子,需要時刻彰顯自己的美德。說我狠毒也好,沒有仁心也罷,該報複就報複,這是我一貫的作風。
旭羽瞪著我,良久,緩緩道:“我忽然覺得,需要重新認識你。”
心中升起一股酸澀,我冷冷道:“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之前是你自己沒發現。我不必為你的失望感到抱歉!”
他定定地望著我,眼裡有著不敢置信。
心中的酸澀在刹那間,猛地變成刺痛。
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怎麼,你憐惜她?你後悔了?那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幫我!”
他的鳳目裡陰晴不定,緩緩道:“我不後悔。隻是忽然覺得,自己和她有些同病相憐。”
我笑出聲來,尖酸道:“是嗎?真替你難過。”
我把手裡的令牌和錦帛扔在旭羽麵前,繃著聲音道:“三殿下,這兩樣東西,煩你差人交給泠月,讓他收好不謝。還有,謝謝今晚的配合,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他的眸光一點點冷下去,我麵無表情地背過身去。
沒過多久,他帶著東西一言不發地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鳳凰內丹
殿門關上的刹那,我猛地跌在地上,把頭埋進膝蓋,抽泣起來。
無淚,隻是背部一起一伏,讓人看著很怪異。
不久,殿門重新被推開。
我沒有抬頭,心裡卻燃起希望,他又走回來了嗎?
一雙溫暖的手把我從地上扶起來,相貌朗逸,麵容清臒,是雲台神尊。
“柒柒,剛才撞得痛嗎?我幫你看看好不好?”他溫和道。
終於聽到一句溫暖的話語,我感激得幾乎要撲進他懷中。
秋尋隨後走進來,站到雲台神尊身邊。我看著他們,平靜道:“剛才發生的事,你們都看見了。”
雲台神尊依舊和顏悅色,“既然過去,就彆再想它了。”
秋尋道:“柒柒,卿千戀歹毒奸猾,不那樣做,很難讓她束手就擒。你彆太苛責自己。”
雲台神尊看著我,眼神很溫柔,“與我第一次在蓬丘見到的那個女孩相比,柒柒已經長大了,有了成熟的行為方式。我相信,你每做一件事都會有充足的理由,無需我們多問。”
他用兩句話表明自己堅定地站在我這邊,甚至不需要理解。我看著他,忽然很希望有一個這樣的%e4%ba%b2人。
秋尋點頭讚同他的話,攜起我的手道:“柒柒,你高興一點,泠月殿下得到卿千戀的消息一定很振奮。”
我和秋尋走進外邊的夜色中。
今夜太過漆黑,雲漱齋點了多盞燈籠,暈暈地透著黃光。
園子急步走來一襲紅裙,馨羽在我麵前止住腳步,“那個女魔頭被你收拾了?”
我抬頭道:“是。”
她立馬煩躁起來:“要對付她的人是我!誰要你多管閒事!”
我不答話,她又道:“雲柒,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都是為了夜穹,與你沒關係。你這樣把自己扯進來,是什麼意思。”
我頭痛,馨羽的公主脾氣上來時,實在該有多遠避多遠。
秋尋替我開%e8%84%b1道:“公主,柒柒這麼做是為了泠月殿下,您不要多想。”
我抬起下巴,“是啊,她說得沒錯。還有,我今晚不好惹,你該適當躲一下。”
馨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公主殿下若不想打架,趁早走。就這樣。”我不耐煩道。
激怒了暴躁的馨羽,那人是不是會過來安撫他的妹妹?
然而馨羽出乎意料地笑了一聲,得意道:“夜穹快醒了,你想讓我把你揍得滿身青紫然後向他告狀?哼,我才不要上你的當。”
我歎,果然所想不同,思考的目的也不同。
“算了。”我拉著秋尋繞過她。
夜已深,風很冷。
一路沿著宮牆,前方的漆黑無限蔓延。
沉默許久,秋尋緩緩吐出一口氣:“柒柒,我們說說旭羽吧。”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秋尋,不用說了,直至今晚我才徹底明白了我們之間的一件事。”
秋尋輕輕問道:“是什麼?柒柒。”
我嘴角的弧度愈深,眼裡卻慢慢冷如死灰:“我明白了,原來我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心裡滿是悲哀,深沉的悲哀。
滾燙的淚水無法湧上眼睛,就全都流進了心裡。
“秋尋,我們是不一樣的人。他自小錦衣玉食,權勢顯赫,若說人有四條%e8%85%bf就沒人敢在他麵前直著走。而我呢……你們現在看到的我,並不是原來的我。在來到蓬丘之前,在人間的一千年,哪一天不是渾身肮臟地摸爬滾打,處處拋頭露麵,然後因為一張臉而處處被彆人作踐?秋尋,我曾經,曾經差點被人用一件溫暖的冬衣換走童貞!
這些事情我從沒說過,你不知道,旭羽也不知道。不過,他知道了又能怎樣?我們是天差地彆的人,他眼裡的世界和我眼裡的不一樣,他看人的方式和我也不一樣。過去的際遇決定了我們注定要有許多難解的分歧。所以,他不明白仇恨,不懂我為什麼那樣對卿千戀。今後也注定會有類似的矛盾。我們腳下所踏殊途,以前沒發覺,現在清清楚楚。”
一口氣說了一大通,本來以為全說出來心裡會好過一點。可沒想到每說出一句,紮在心裡的那把匕首就深入一分。
殊途,這兩個字就是我和他全部的開始,過程和結束。
秋尋神色震動地望著我。
我淒涼地笑道:“沒想到吧?我其實連身世普通都算不上呢。那些高貴而優雅的舉止,那隻屬於貴族小姐的一顰一笑,天知道我學了多久!內心那些傷痕,兩千年過去了,還在那裡。”
我無助地看著她,“秋尋,它們還在那裡!”
秋尋早已淚痕滿麵。
她不再說旭羽,隻是無聲地給我她溫暖的肩膀。
我就這樣和她直接靠著宮牆坐了下來,坐在路邊,緊緊依偎在一起。影子全部被遮住,渾身隱於沉默的黑暗。
黑暗是那麼安全,不像輝煌燈火,隻屬於那些心無墨染的人。他們看一切都是美麗的,他們有很好的心情終日歡歌,燈光灑在他們臉上和心裡,不會照見任何可怖的傷痕。
我靠在秋尋肩上,不知為何,她好像十分理解我的苦難,理解得比心有靈犀更真切。
四周一片寂靜,很久之後,她才抬起頭輕歎了口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
然後猛地頓住。
我不解地側過頭看她,然後就看到了站在我們身側不遠處的旭羽。▽思▽兔▽在▽線▽閱▽讀▽
仍是頭束高冠,不過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狐裘。
他一動不動地立著,想是站了良久,他的臉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
“你全聽見了?”秋尋向他問道。
他沒有搖頭。
我輕笑一聲,“殿下跟著我們,難道是為了卿千戀憤憤不平,夜不能寐,必須懲處我來伸張正義?”
他不動,也沒有說話。
我又諷刺道:“秋尋,你可能得避開一點,殿下要過來替天行道了。”
旭羽一步一步走過來,黑暗中他修長玉立的身影越來越近。我仰頭看他,不知不覺中又在期待起來。
他走到我們麵前,蹲下,語氣異常溫柔:“夜深露重,不要坐在這裡了,當心著涼。”
他伸手解下`身上那襲昂貴而溫暖的狐裘,然後,體貼地蓋在秋尋身上。
我臉上攢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原來他剛才的溫柔,隻是對著秋尋。我是一團空氣。
好啊,好極了,他現在一定連我的臉都不想看到。
我垂下眼睛,顫唞地撐起身子離開,卻猝不及防地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秋尋吃吃地笑了幾聲,披著狐裘迅速消失。
我使勁地掙紮,他的手臂那麼有力,圈得我無法動彈,隻能叫道:“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他輕聲道:“在殿裡腰被撞傷了不是?不要走路了。”
我瞪著他道:“哼,誰要你裝好人!你就會到處裝好人!”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著,眼裡似笑非笑:“你再鬨,就是因為我沒有把狐裘給你而生氣。”
我剛要發作,又聽他低低道:“難道在我懷裡,不比裹著狐裘要暖?”
我掐了他一把,咬牙道:“你想得美,你做夢!”
他眉毛一挑,笑得更壞了:“再說,如果我給你一件溫暖的衣服,你恐怕得懷疑我想跟你交換點什麼了。”
我要氣死了,重重地捶了他一拳:“好啊,敢拿奶奶的事情開玩笑,你活膩了是不是!”
不知為何,這件事本來在我心裡就如一堆腐臭發黴的渣滓,那麼不願觸碰。現在被他滿不在乎地說了出來,我忽然覺得心裡明亮了一塊,好像過去的某些陰暗其實可以當做一個笑話。好像過去既然已經過去,就沒什麼大不了。
畢竟人生在世,難免不被狗咬一口。
“小奶奶,有一件事我倒是好奇得很。”他漫不經心地在我耳邊道。
我斜睨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在好奇我是不是處子?富貴家的公子哥兒就是在意這個!”
他聞言一怔,滿臉無奈:“雲柒,一個正常的女孩子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至於你是不是,我並不在乎。不過,如果你肯給我個機會一探究竟,我求之不得。”
我氣急敗壞,又開始使勁掙紮:“你討厭,你不安好心!快放我下來,不然我要喊救命了!”
他的手臂收得更緊,得意洋洋道:“你喊啊,整個天宮都是我家,即使有人來,看他是幫我呢,還是幫你呢……”
他就這樣抱著我氣定神閒地走回西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