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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

候鬏一直覺得,生在這個時代,對於玉雕師來說,是一件既幸運有可悲的事情。幸運之處在於,交通的發達,讓他們比之自己的前輩,有更多的接觸各種原材料的機會。南派的玉雕師雕刻北方特產的原石,北方的玉雕師琢磨南方特產的美玉,這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甚至,他們可以走得更遠,接觸異國的原料。

而且,候鬏執著於古法的雕刻,卻並不執著於古法工具。現代的工藝和古代對比,毫無疑問的是要發達許多。合金的出現,讓玉雕師可以自由的控製刻刀的硬度和柔軟程度。候鬏一直覺得,事物的發展必然有他的道理,有需要,才會有改變。所以,他並不如有一些玉雕師一樣,認為現代工藝的滲入,會破壞玉雕的古韻。卻也不如另一些玉雕師一樣,一味的依賴手中的現代化雕刻工具,而生疏了真正屬於玉雕師的手藝。

他一直在尋找一種平衡。雖然以他在玉雕行業的地位,他的尋找顯得有一些人微言輕。但是候鬏有他自己的堅持,他用合金的刻刀,也用碾玉砣。他用牙機,卻也不曾生疏了指下的功夫。

至於悲哀,在於這個時代,好的玉料已經被開采得七七八八。作為玉雕師,很可能他們天南地北的輾轉一生,卻也找不到一塊父輩口中的絕世原料。這是悲哀,也是無可奈何。

所以,對於這塊龍石種,無論是否印證自己的猜測,候鬏的態度都是認真。

李斯橫接過工作人員遞上來的工具箱,打開蓋子,從裡麵拿出了白手套。候鬏接過戴上,才小心翼翼的走近這塊原石。

因為有人參看原石,所有周圍的光線被調暗了下來。李斯橫從箱子裡拿出了手電,湊近這塊龍石種,打了開來。

光線穿透了整塊原石,映出一抹讓人心悸的綠。這一刻,候鬏強迫著自己調整呼吸。他必須冷靜下來,不能表現得像一個看見心儀的姑娘的毛頭小子。可是心頭奔湧的血液幾乎逼得他眼眶濕熱,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

太久了。他等待這樣的一塊原石太久了,已經跨越了他的前世今生。這樣的一塊原石,應該是很多玉雕師的夢想吧,候鬏默默的停頓了一下,恍惚想到,若是他家老頭還在,先在恐怕要激動的蹦起來轉上幾圈才好。

用力的搖了搖%e8%88%8c尖,壓下手指上雀躍的顫動,候鬏勞煩李斯橫在這塊龍石種翡翠上撒上一些水,再用手電筒照射,而後整個人湊到前麵去,仔細端詳它內部的陰影。他方才在照片上觀察這片陰影的時候,就覺得有些蹊蹺,也模模糊糊的覺得,這並不是人們理解的瑕疵。

電光火石之間,候鬏想起自己小的時候,曾經跟在老頭身後,見過的一塊無色翡翠。

那是他們爺倆兒很落魄的時段,過手的幾乎沒有什麼好料子。那時候翡翠無色就根本不值錢,更可怕的是,這塊無色的翡翠並不純淨,裡麵模糊的一團陰影。但是好在翡翠的個頭夠大,開出來之後就被送到他們這裡,要求切碎打成花件。

候鬏還記得,那麼一大塊翡翠,出了好幾個大件擺件,又出了百十個小花件。而他家老頭居然沒收錢。隻說小花件什麼的給徒弟練手了,權當顧客出料給他帶徒弟,所以就不收錢了。

那人聽說用他的料帶徒弟練手原本有些不悅,但是驗貨的時候發現,那幾個擺件精致優美,就連百十個據說是帶徒弟練手的小花件也是古樸可愛,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候鬏那時候小,會做的東西不多,也就出了幾個鵝如意,幾個小無事牌罷了。雖然說是練手,但是手藝也不差,不至於讓自家老頭平白辛苦好幾個月。他很是困惑的問老頭為什麼,老頭沒多說,卻神秘的遞給他一樣東西。

那是成年男人拳頭大的兩塊翡翠,形狀上平白無奇,隻是被隨意切割。候鬏拿過一個在手中翻看,發現上麵有著零星的小洞,仿佛是蟲眼一般。而另一端,赫然趴著一條小拇指粗的肉蟲。

老頭告訴他,這是億年玉蟲。整條蟲經過歲月的演化,儼然已經是翡翠的質地。通常這種蟲與玉同化一體的,都需要是木化玉。翡翠並非木化玉,所以裡麵生長的玉蟲的價值就更不可估量。

家裡的老頭是良善之輩,卻也不是聖母之流。那個送來翡翠的人顯然是不知道玉蟲這種東西的存在,也更不理解它的價值,所以他免了他那筆不菲的雕刻費,也把他口中的“瑕疵”留了下來。

而如今的這塊龍石種,內裡黑斑的情形,就和當年候鬏在那塊透明翡翠中見過的彆無二致。

候鬏眯起了眼睛,心裡的念頭轉過了幾輪。他發覺,似乎重生以來,他的運氣變得很好。曾經以為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第二回的億年玉蟲,居然也會再一次見到。

可是,他也心下不安。這塊原石的價格太高,對於任何一家公司來說都是傷筋動骨。神仙難斷寸玉,雖然覺得*不離十,但是他也不能肯定,他眼前的這塊,是不是真的是玉蟲。萬一真的是黑斑,那樣的結果並不是誰能夠輕易承受的。況且,侯家沒有競拍資格,就是有,他也不能有把握勸說候啟買下這一塊風險如此巨大的玉石。

就這樣放棄?候鬏微微皺起了眉頭。

候鬏再看原石,李斯橫卻在觀察著候鬏。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工作人員的視線,他覆在候鬏耳邊輕聲詢問“怎麼?不看好?”

候鬏盯著原石又看了一會兒,才輕輕搖了搖頭。“出去說。”

這個時候,拍賣會的舞台上,競拍已經開始了。李斯橫和候鬏兩個人也不好耽擱,便並肩向包廂快步走去。

☆、第36章 定乾坤

三十六。定乾坤。

包廂開了空調,但是緬甸的高溫還是讓候鬏覺得有些悶熱。何況經曆了方才一輪心緒動蕩,候鬏將西服換給了李斯橫,之後索性將自己的也%e8%84%b1掉。

桌上擺好了小甜點。這次的是薄荷冰激淩。藍綠色的色澤對於候鬏這種隻吃過街邊兩元一支的甜筒的人來說,顯得有些奇怪。但是挖了一口填進嘴裡之後,候鬏迅速愛上了這種帶著薄荷的清涼,又不是很甜膩的玩意。

李斯橫在瞄著候鬏的同時觀察著拍賣會上的動向。拋卻那塊沒有定下來是拍還是不拍的龍石種,李家這一次看上的其他原石,都是意外的順利,幾乎全部被收入囊中。因此,李斯橫緊抿著的嘴角終於鬆懈下來,流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候鬏也不是一個勁兒的傻吃。他挖著冰淇淋,卻在心裡盤算著怎麼拿下那塊原石。他有些悵恨前些日子被師門的事情絆住了腳,但凡他早些知道這塊原石,也不會如同今天這樣的倉促。然而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早知道。如今,他也就隻能把拿下這塊原石的希望寄托在說服李斯橫或者是自家哥哥身上了。

李斯橫看得出來,候鬏明顯是不想說話。或者說,他正在盤算著,該怎麼說接下來的話。所以,李斯橫也並不催他,反而將一杯淡鹽水推到他手邊。李斯橫推給候鬏的不是冰水,因為候鬏已經吃第二份的薄荷冰淇淋,緬甸即使再熱,吃了這麼多冷飲,總還是對身體沒什麼好處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銀質的勺子在玻璃碗中刮了好幾下,卻什麼也沒有舀出來。候鬏低頭一看,才猛然發現,自己麵前的碗已經空了。抬頭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拍賣進度,需要投標的原石已經拍賣完了大半,之後便要進行那塊龍石種的叫價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候鬏要做好說服不了李斯橫,轉而去聯係候啟,並且找李家充當買家,而後用侯家的資金吃下這塊原石的準備。

候鬏就是再不懂,也知道一個公司在全然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籌措如此多的資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候啟就是在寵弟弟,也未必會同意這樣一件動搖侯家根本的競拍。

現實擺在麵前,候鬏自己都知道,要做好和這塊原石失之交臂的打算。

他生於村野,長於市井。從來都是社會的最底層,也就習慣了許多事情。譬如失去,譬如不得不為之的放棄,譬如永久的錯過。候鬏不覺得自己是被壓迫被剝削的階層,隻是人生本來就有諸多的無可奈何。像是他前生那樣的人,比之今生,少了許多的責任和義務,可能就要承受更多的遺憾吧。

豪門和市井,候鬏輪回經曆過。也許並不能夠全然比較,但是,有得有失,這才是人生。因為得失的權衡,從來都不是以金錢的多寡和地位的高低去評判的。

人的眼神並不能夠全然表達那麼多的信息,候鬏心頭千回百轉,在李斯橫眼裡,也不過是眼神的迷蒙到清明。伸手摸了摸候鬏的頭發,李斯橫心裡輕微的歎息。也不知道這孩子哪裡來的那麼多心事。自己上輩子像他那麼大的時候,大概還在心裡揣著一個人,天天為他患得患失吧。而這輩子……他從李斯橫的身體裡醒來就是二十歲,又沒有以前的記憶,哪裡知道李斯橫十八歲的時候是什麼光景。

李斯橫有的時候看候鬏,就像是在看上輩子的自己。或者說,是如今心裡希望的,上輩子的自己的樣子。

——有理想,有愛好,有朋友。心懷家人,懂得感恩。並且,是那麼真摯而溫柔的對待這個世界。

李斯橫心裡,就一直希望自己上輩子是這個樣子。可惜,那個時候的他,完全是相反的模樣。叛逆,陰鬱,狹隘,總覺得被世界拋棄。所以,最後他會選擇用那麼狠的一刀,拋棄這個世界。

後來,李斯橫以魂魄的形式遊蕩那麼久,看什麼都覺得滿目瘡痍,看誰都覺得滿心愧對。他的靈魂一直保持著十八歲死時候的樣子,可是李斯橫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從靈魂深處開始衰老,仿佛看透世事。

這大概是他能夠木然的接受自己成為李斯橫的這件事的原因。是誰都可以,怎麼樣都可以。他重回一輪,為的隻是不想再讓“候鬏”發生他發生過的悲劇。他可以離開候家,和過去訣彆。因為他要遠離候鬏,遠離昨日的自己。

李斯橫以為自己能夠避開的。直到在醫院看見那個麵無血色的少年。那一刻,他曾經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他周身冰涼,看是顫栗。李斯橫不願意相信,他自己%e4%ba%b2眼見證了“自己”的悲劇。他甚至懷疑,自己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樣的懷疑持續到候鬏醒來,之後,李斯橫漸漸發覺,那是一個和前生的自己全然不通的少年。他很柔軟,論滄桑遠不及看儘世事的自己。可是,他有一種力量,那種力量很模糊,卻讓人覺得,和他一起度過的明天,變成了一件可以期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