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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必非要等到萬不得已,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和份內義務上的考量,我會忠於職責去接你回來。”

“抱歉,我完全沒有從你身上看到‘人道主義精神’,一個細胞都沒有。”

“……”

淩晨天還黑著,但是廣場上已經起了薄薄的霧氣。

她白色的身影逐漸淹沒在前方的黑暗裡。

夏洛克隻看到她走到拐角處時,站在梧桐和忍冬青的枝條下,回過頭,朝他笑了笑,便再度轉身,融進了深黑色的漠漠夜色中。

☆、第148章 黎明之前

當一個人遇見一隻幽靈,該說些什麼才好?

對於這些來自另於一個世界,來自於人們口耳相傳和古老神話之中的生靈,對於這些我們死去%e4%ba%b2人,總該有一些問候語。

比如,你好,你吃了嗎,天氣真好,或者……你餓了嗎?

最後一個就算了。

但這種蠢事的的確確有人做過,樂世微是其中一個。

他曾在法國的古希臘鬼屋裡,對著一隻突然跳出來的法國無頭女鬼說了一句突破下限的英文,企圖偽裝成英國人抹黑神聖大不列顛,結果卻丟儘了中國人的臉。

他說的是:

“what'?……臥槽!彆過來!”

……

都說了那麼多遍,在彆的國家丟人的時候,不要說中文。

對比樂世微的事跡,路德維希覺得,她的人生已經足夠逗比,不需要再自毀了。

她沿著深紅色的小街道朝廣場一邊上去,小街道兩邊沿路種著成排的高加索樅樹,這種樹在春夏落葉子,小而圓的葉子半紅半綠,落了一地,而枝條上已經長出了嫩綠色的小葉片。

她居住的公寓,就掩映在這一叢叢翠綠的枝條之後,坐落在一座古堡式外觀的複式樓裡。

複式樓年代頗有一些久遠了,還是老式的□□牆麵。

樓下還有一個大廳,四麵都是巨大的羅馬柱,刻畫著神情呆滯的神像。

蘇菲-瑪索在《盧浮魅影》裡飾演的麗莎,就曾經在這個大廳裡,獨自推著自行車出門。

編劇把女主角稱作lisa是有深意的,路德維希在看這部電影的簡介之前,就已經猜到不是女主角叫lisa,就是男主角叫蒙拉——和列奧納多-達-芬奇筆下蒙娜麗莎的lisa一個道理。

這兩個女人,都和埃及女神伊西斯同名。

伊西斯,女性生殖之神。

夏洛克把她稱為掌管女性生命力的神,這也有沒錯,在宗教的釋意中,“生命力”同“繁殖力”幾乎是等義的概念。

這種古式建築有很高的地基,要爬上七級的台階才能走到複式樓的門口,再加上半地下式的停車場,她雖然住在一樓,但對於整體地勢都往下傾斜的盧浮宮廣場來說,她和住在三樓沒有什麼兩樣。

她並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先走向了車庫的拐角。

如果她沒有記錯《盧浮魅影》的劇情,在劇情開始的時候,她這棟樓應該已經和盧浮宮打通了。

不遠處有地下商場,這裡又有地下車庫,地下早已經千蒼百孔。

電影裡,是施工隊誤打塌了牆壁,接通了公寓和盧浮宮的地下室,給已經死去千年的埃及皇族帶來了重返人世的契機。

——施工隊?

這一帶本來不屬於施工範圍,因為一直到盧浮宮廣場的修繕工程開始時,也沒有任何的授權改造協議交到他們這些住戶手上,哪裡來的施工隊?

是她引來的。

那是安和出事的時候,她想要買房子籌錢,打電話給樓下的保安,卻聽到保安說——

“賣房子?我勸您不用費勁了,我們這一帶是盧浮宮廣場的規劃區,已經被劃入了拆遷範圍……說來也奇怪,之前還沒有這種說法,今天中午突然下發的文件。”

……

當時她已經排除夏洛克做這件事的可能性,因為時間對不上。

除了夏洛克,她唯一可以懷疑,又唯一具有這種通天手段的人,隻有亞圖姆。

不管他是想讓她懷疑安和,還是不想讓她把夏洛克引到埃及……不管他出於什麼理由,總之他做了這件事。

這比盧浮宮鬨鬼本身更讓她覺得惶恐。

路德維希站在半人高的門洞前,坍塌的石塊還沒有被收走,零零散散地堆在地上,門洞裡,依稀可見巨大的施工管道和未搬走的器材。

被開掘出的道路,從地下到地麵,從暗的所在到更暗的所在。

——從死者到生者。

因為一個英國人的命令,法國人粉碎了自己的牆麵,連起了兩個不應該連通的地方,這多麼滑稽。

原本不應該交疊的兩根枝椏,錯綜纏繞在了一起。

橫梗在《盧浮魅影》和《福爾摩斯》中的那堵牆,被打通了。

就像她麵前的這堵牆一樣。

……

《盧浮魅影》並不是大團圓結局,裡麵的角色們陸陸續續地神智不清,胡言亂語,最後死成一副乾屍的淒涼模樣還曆曆在目。

現實中,現在還沒有人死亡。可總會有人死亡。

如果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出現了……如果他叫福爾摩斯。

那麼,最後死的,會是誰?

冷冷的風從洞口裡灌入,漆黑的甬道看不到儘頭。

路德維希沒有再看那些殘破的石塊一眼,轉身走得飛快……到最後幾乎跑起來。

她跑到樂世微門口才停下來,扶著牆喘了一口氣,隨即掀開地毯,從一地的鑰匙中找到自己家的那把。

她伸出手,想要敲響麵前深黑色的門,畢竟樂世微是這個世界上除她外唯一知道《盧浮魅影》劇情的人,一起來理順細節也是好的,她不能保證自己什麼都記得清楚。

她剛想敲下去,卻突然頓住了。

樂世微有把鞋子放在門口樓梯旁的習慣。

但樓梯上除了一塊虛無的月光的影子,空無一物。

他不在家。這麼晚,他去了哪裡?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次她法國畢業考試回來,也沒有看見樂世微的鞋子。

她給他寫了好幾封信,但那些信就像泥牛如海一樣,毫無音訊。

她悄悄地給他打了很多電話,每次打完再悄悄刪除通話記錄。

可他不回信也不回電話,過去兩人躺在沙發上啃薯片一起看恐怖片的日子,似乎一去不複返。

因為他的人和他的痕跡,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了。

——消失?

不,這是荒謬的。

活著會有痕跡,死了會有屍體,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路德維希轉身,在黑漆漆的樓道裡站了一會兒,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身上,她沉默地打開了自己公寓的鎖。

公寓裡一如既往地一塵不染,大概今天剛剛被打掃過。

她把從莫蒂默的店裡偷來的咖啡扔在沙發上,去冰箱裡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然後整個人倒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礦泉水咕嚕咕嚕流了一地。

……怎麼辦?

牆上掛著大幅油畫。她能認出自己身在《盧浮魅影》,多半也是因為這幅在電影裡多次出現的深黑色風景畫。

在地上坐了近一分鐘,路德維希終於站起來。她必須想一個辦法拖住夏洛克,否則她一直沒有出現,夏洛克一定會起疑。

……怎麼辦?

她走到冰箱前,冰箱裡的東西很簡單,礦泉水,魚罐頭,日本清酒,冰鎮朗姆酒,法國低酒精的紅葡萄酒,還有蜂蜜酒。

……蜂蜜酒?礦泉水?

路德維希從冰箱裡拿出這兩樣,在手裡掂了掂……如果她能活著回來,並且夏洛克還不打算憤怒地和她分手的話,這就是她最後的自保措施。←思←兔←網←

全靠你們了,麼麼噠。

路德維希又把偷來的咖啡拿上,走到她純白色的小陽台上。

陽台上種著一盆盆栽,深綠色的枝葉,紅色的花朵。

盧浮宮廣場離她家真是太近了。

四處的燈都暗著,淩晨的法國並不是一個燈火輝煌的城市,她收斂了,沉寂了,把曆史藏在陰暗裡,默默不言語。

巨大的廣場空若無人。

六百六十六塊玻璃組成的大金字塔像鑲嵌在廣場中央的一塊巨大水晶,折射著柔和的昏黃光線。

而金子塔旁邊,正站著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是一個比水晶金字塔更耀眼的存在,玻璃金字塔倒塌了,人們會惋惜,但並會不悲傷。

可當夏洛克-福爾摩斯倒塌的時候,倫敦的公民舉著旗幟走上街頭,痛哭流涕。

風吹散了層層疊疊的雲朵。

剛剛藏起來的月亮,此刻又露出臉來了。

路德維希伸手去拿自己放在一邊的礦泉水。

可就在她拿起礦泉水,抬起眼睛的那刹那,水瓶從她手裡跌落,砸到地上,滾了一圈,不動了。

路德維希睜大眼睛。

她的陽台正對著盧浮宮東方館展廳的走廊,對著那些多的數不清的,墓碑一般圓拱形的窗戶。

而此刻,在其中一扇窗戶的玻璃裡,借著月光,路德維希清楚地看見了一張黑色的臉,有著兩隻洞口一般的眼睛。

——木乃伊。

不,不對。

那不是臉,那是麵具,隻要沒有看到臉,就什麼都不能確定。

在盧浮宮內遊蕩的無主的幽靈,找不到回歸的路途。

它戴著黑色的玄鐵麵具,穿著寬大的黑色長服,正隔著一塊玻璃,一條長街,隔著那些高加索樅樹落光了的稀疏枝條,冷冰冰地注視著她。

……

夏洛克把她的東西都放在右邊,自己的放在左邊。海倫對帕麗斯王子說,即便世界視你為左,我也視你為右。

現在,她的左手邊是纏繞她十年的亡者,而右手邊,正是她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身姿修長,姿態隨意。

漫漫的月光與地下的燈光交織。

而他站在光線的中央,站在巨大的月亮之下,微微抬起頭,朝她望來。

……

她在尖叫,她知道。

可她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她不能發出聲音。

因為廣場上,她的維基百科已經看到她了。

……

她堅持不了無神論,那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