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那水瀅瀅的眼睛看了他半天,突然將勺子收回,跟著便搬著繡墩離了個老遠,像是賭氣,又像是涼了心,看他一臉反應不過來的樣子,她好像更惱了,自個兒捧起那碗粥一口氣喝了個見底,然後就坐在門邊嘩嘩嘩地翻起書來。
顧玉麟頓時傻眼了。
屋中靜謐,再無第三個人。
房裡便隻剩下紙頁翻折的細響。
顧玉麟簡直……尷尬極了。
他沒哄過女人啊,更沒哄過這樣喜怒無常的女人啊。
怎麼辦?看她吃得香甜,他也確實是餓了,肚子裡唱空城計,應著那翻書的聲音響了幾聲。
慕丞雪卻是涼涼地看他一眼,故意把書頁折得更響,將他那難堪的咕嚕聲掩蓋得好好的,可遮得了肚裡的響聲,卻掩不住他心裡欲哭無淚的歎息。
洞房花燭夜那天明明是他不對,是他在她酒裡下藥,他怎麼反倒懷疑起她來?
顧二是個有良心又心軟的,馬上認真地反省去了。
慕丞雪捉到了顧玉麟一個致命的缺點,心軟。
就這樣心軟的人,又怎麼可能打狠手殺人?
他那身板子就隻有那麼點厚,看見了刀光劍影隻會發抖,又怎麼可能有這個膽子?
慕丞雪將書頁一合,望著那桌上的畫軸微微出神。
這些畫都是她昨天夜裡連夜趕出來的,照錢錢的口述已經□□不離十,現在彤影去查這七個人的來曆了,剩下的盤根錯節,又得費好大一番心思。
怎麼樣才能乾淨利落地令顧玉麟%e8%84%b1身出來呢?
她敲了敲桌麵,情不自禁地望了顧玉麟一眼。
顧玉麟半支著身子斜躺在床上,正瞅著她發怔,見她轉過臉來,立即咧嘴討好地一笑。
她麵色一沉。
“這粥我隻叫人煮了一碗,再多也沒有了,是相公你自己不喝的。”
不著脂粉的臉看起來很顯小,說她有二十歲了,誰也不會相信。
可是盲婚啞嫁,兩人又都是帶著怨憎結的%e4%ba%b2,說到相互體諒大可不必,能夠相敬如賓就已是很難得。他們沒有洞房之中的肌膚之%e4%ba%b2,也沒有夫妻同心、一榮俱榮的覺悟,這樣的兩個人,至多是見過兩麵的熟人而已,要顧玉麟張口提要求,很困難。
他為自己找理由,找了很久,也隻能拿夫為妻綱來說服自己。
可是沒等他開口,慕丞雪就調過臉去看窗外了。
窗外支著個架子,架子上站著個綠色的大鸚鵡。
這會子沒再叫喚,正自專心地歪著脖子梳理翅膀下的絨毛。
慕丞雪給了他一個傲驕的背影。
逆著光,他可以看見流光清輝從腦後輕挽的發絲落下,乾淨得叫人挪不開眼。
顧玉麟被那窗格子透過的光線一刺激,隻得默默地閉了上眼睛。
安靜的房間裡,隻傳來一聲輕輕地%e5%90%9f唱:“咕——”
顧玉麟恨不得將臉埋進泥土裡。
“流月,你進來看著姑爺,他傷口未愈,吃不得發物,乾脆清清腸胃,把能吃的都收起來罷。”慕丞雪起身時,顧玉麟已經錯過了對老婆呼三吆四的最佳時機。
丫鬟流月那張嬌憨的圓臉出現在門口,慕丞雪回眸一笑,執著本看到一半的書便施施然走了。顧玉麟終於看清了她眼裡的挑釁和掩不住的得意。
隻是一瞬,他怒火衝頂,直氣得說不出話來。
“傻子。”他聽她輕描淡寫地吐出了兩個字,簡直直戳心窩。
“慕丞雪,你給我站住!”他探著半截身子要站起來,卻又忽略了那隻像粽子一樣的右手,“撲通”一聲,他就麵朝黃土背朝天了,嘴裡卻還在聒噪著,“你是故意的,你故意來氣我,對不對?慕丞雪,我顧家是插錯了哪炷香才娶到個你這樣的毒婦,分明是想餓死我!”
“我聽不見啊聽不見。”慕丞雪捂著耳朵,轉過小軒窗,走進了跨院,還聽見顧玉麟提高了八度的聲音慘嚎,她笑著指了指流風,道,“相公受了驚嚇,白天夜裡都難入眠,等彤影回來你再向她討些蒙汗藥,每日摻在水裡給他喝。再跟廚房裡的人說,這三天顧二爺都與衛小將軍在一起,沒回過家,不用備他那份飯菜了。”
說完,進屋裡換了一身衣裳,重新綰了發,帶著錢錢徑自奔向花廳裡去會衛小將軍了。
衛天真在花廳裡轉了一圈,回頭便撞上了慕丞雪的目光。
這雙眼睛一如他想象中那樣清明透亮,也比他想象中剛毅有力。
他想起了那個人對他說過的那席話,心裡邊不由地感到一陣陣遺憾。
金麟豈是池中物啊,慕丞雪這樣的女子就不該放在這方安樂窩裡,難怪那個人每天心都像滾刀口那樣痛,成天攪得上上下下不得消停,徐公公為了這件事,不知嚇掉了多少頭發,現在腦門光亮,半邊額線移上去了一寸許,像個外邦人。
“衛小將軍好啊。”慕丞雪未語先笑,卻沒拿出大家閨秀那套待客之道來付他,軍中兒郎本就豪爽,最不耐這個,無疑,僅靠著一聲招呼,就拉攏了衛天真的心思。
金麟豈是池中物,他又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即報之一笑,目視著她款款行來。
“嫂子好。”她嫁給那個人也好,嫁給顧玉麟也罷,他都得叫聲嫂子,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慕丞雪換了一身素紗罩衫,紗袖上附著半片牡丹,繡影半虛半實,襯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九天宮闕下來的神仙。
衛天真未著戎裝,穿著一件窄袖的長袍,深藍底,銀亮花緣,腰間係著一條銀絲絛,懸著塊墨玉,身未負劍,但卻被一股銳氣籠罩,果然不凡。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因著衛小將軍,慕丞雪未免對那位掛名相公又高看了一眼。
心想著顧家能屹立百餘年不倒,也是有原因的。
慕丞雪吩咐丫鬟看茶,讓座之後便開門見山將話說透了。
“相公昨日跑出去玩耍時,出了些事,小女子左思右想,就想到了將軍。”
接著便叫錢錢上前,將顧玉麟如何出府,如何被訛,如何備受屈辱,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衛天真一聽,樂了。
好家夥,讓顧玉麟這小子不和慕丞雪圓房而已,何至於做這般絕,成%e4%ba%b2第二天見家婆都不陪著,一個人偷偷跑出去鬼混。
想那張如花似玉的俊臉被人覬覦,衛天真難免在心裡罵一聲“活該! ”
西市是他這種手無縛%e9%b8%a1之力的公子哥兒能去的地方麼?
出門之前也不好好照照鏡子?
這回是碰上了慕丞雪的丫鬟,不然還不知道死得有多慘,弄不好被人玩完了一百兩銀子賣進勾欄裡,到時候叫顧家去樓裡贖人,那才叫一個好看!
想到勾欄,他就想起醉花樓裡新晉的幾位清倌人,想起清倌人那張張巧笑倩兮的臉,他又禁不住心癢癢了,便是一個人掖著嘴,嗬嗬地傻笑。
慕丞雪哪料得這位衛小將軍的腦袋裡也跟錢錢一樣是馬糞一包,隻當是他聽著有趣,並不把西場校尉當回事,心下也是一寬。
“衛小將軍,小女子鬥膽請將軍過府,實為事相求。”她故意將語氣一緩。
“哦?說來聽聽。”衛小將軍趕緊收拾起策馬奔騰的心情,將笑臉迎向了慕丞雪。
“嗬。”流雪捧著茶站在慕丞雪身後直撇嘴,小將軍笑得真賤。
“那西場校尉竇虹瓊的侄兒竇檜無故殞命,這臟水便潑在了我相公頭上,雖說他人之死與相公無尤,但新婚之際不事父母確實名聲不好聽,懇請將軍為我相公圓個謊,就說……這三天將軍都是與我相公聚在一處,不曾稍離半步。”
慕丞雪要的是麵子,大婚第二天,相公跑去西市尋歡作樂,這事絕不能傳出去。
最好的方法就是矢口否認,順麵製造不在場證據。
衛天真與竇虹瓊同屬外軍,衛天真職級更高,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慕丞雪就想借著衛小將軍的聲勢壓住這場禍事,能賴就賴,能奈她何?
錢錢總算是聽明白了,官字兩個口,口才果然就是該這麼用的。
二少夫人心思活絡,懂得快刀斬亂麻,而且手段奇黑,令人發指,果然是玩宮鬥的人才。
她就是把黑的說成白,又能如何?
有人敢嫁禍,她就有能力將禍水東引,等到彤影查出真相,就能完全將二爺從中間摘出來了。
二爺現在要做什麼?簡單,就是在屋裡繼續躺著。
衛天真想起顧玉麟那個打死不圓房的承諾,心裡便有些發虛。
說到底,顧玉麟成%e4%ba%b2第二天離家出走這裡邊也有他的功勞。^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撒一次謊,功過相抵,還能名正言順地監視顧玉麟三天,何樂而不為呢?
“嫂子請放心,小事一樁就包在我身上。”
衛天真%e8%83%b8口一拍,很是豪爽地答應了慕丞雪的請求。
在顧家,有酒有肉有美人看,倒也不錯。
流雪在一旁抹著汗,一心隻想著:糟糕了,引狼入室,引狼入室了……
作者有話要說: 偷偷寫一點女主的小軟萌。
☆、我很討厭你
小時候,曾有三十六名相師為她批了命,異口同聲地說她命主中宮,貴不可言。
直到今時今日,她還記得父%e4%ba%b2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
可是十幾年過去,她卻把路走歪了。
從昔年相師口中所說的“貴不可言”變成了“富不可言”。
一字之差,謬以千裡。
她一朝顯貴,卻嫁給了一個麵對百官奴顏卑膝的商賈世家。
等到慕閣老請辭還鄉,便再也沒有人記得她。
慕丞雪握著手裡五千兩銀票,%e8%83%b8中透瀉出一股淡淡的失落。
若是從前,她受了欺負,羽林軍、錦衣衛隨她胡來喝去不含糊,而今,卻要背道而馳。
她不得不咬緊牙關自己挺著。
新婚第二日,夫君離家出走,這樣丟份子的事誰也不能說。
望著橫在窗前的鸚鵡架子,眼中乾澀得厲害。
她肯屈尊下嫁,他卻毫不領情,其中鬱致她消受不起。
餓他三日,說好聽是為了配合衛小將軍這出戲,說句不好聽的,便是不想他在三朝回門之時再拂她顏麵。一向懶懶散散的描金居給她管起來了,如今是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自己的夫君卻她這樣來捂著壓,說起來都是諷刺啊。
她坐在床邊,腰背挺直,幔帳之內映出一抹纖細而倔強的側影。
遠看了,就像淡淡的一筆輕煙,似乎簾隨風動,說散就散了。
而床上熟睡的那人,卻像是一尊雕功精道的玉,五官細膩,肌膚勝雪,仿佛白到了透明。
單就相貌而言,她與他,又何止一對璧人,可是論心跡……
慕丞雪伸手用力捏了捏顧玉麟的臉,端正俊秀的臉龐霎時被她扯得變了形。
“顧玉麟,你可聽好了,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