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轉過來。
手掌不知是不是故意地蓋在那本雜誌封麵上,中指指尖正好壓在男人衣領間若隱若現的鎖骨上。
“這個男人很好看,哦?”裴邵賢擺著一張壓榨員工的資本家的臉孔,“以至於放在這樣一本刊物封麵上,不管有沒有興趣買,路過報亭時都會忍不住放慢腳步多看一眼,是這樣吧?你看,是不是應該推薦給娛樂平媒部,讓我們的下一期雜誌封麵也登一登這個男人?”
裴總,您腦袋後麵長了雙眼睛!
穆染暗自興歎,表麵上從容淡定地向上司微微頷首,道:“葉老板可能會向我們公司勒索高額的肖像使用費。”
“哼,你的嘴巴也挺毒的。”裴邵賢臉色陰沉下來,剛才一絲沾染陽光氣息的清爽笑容馬上就不見蹤影了,眼底裡森冷可怕。
他半垂著眼,似乎是在盯著雜誌封麵,手指輕輕敲擊:“看過裡麵的專訪了?”
“看過。”穆染看出裴總今天心情惡劣,說話時小心揣摩了再開口,“不過昨天的時尚頻道采訪,他在回答記者時提起過去留問題暫時未定。”
“昨天的時尚頻道采訪啊……”裴邵賢不羈地笑了笑,“嗯,我在家裡也看了,那個是采訪他獲得法國服裝展最年輕設計師成就獎的吧?”
不關注時尚界新聞的人會信麼?一個平常拋頭露麵,渾身都總是散發著招蜂引蝶的%e6%b7%ab-蕩氣息,品位低俗,生活頹廢的拜金主義者,居然是享譽海外的年輕服裝設計師,並且締造了能躋身世界前三十位的服裝品牌,在巴黎香榭麗舍大道有自己的分店?
雲觴的收入不光來源於他的導演事業,他手中的資產說不定遠遠超過他現在的老板。
一個連做夢都在賺錢,每分每秒都在洞察關注著資金市場的流動,發了瘋似的男人……
裴邵賢有時候忍不住會去猜想,那個男人平常故意穿得像暴發戶,原因何在?
“你說,他的影迷是會成為他設計的品牌忠實消費者,還是學習偶像把自己打扮成金錢豹?”裴邵賢惡毒地譏諷道。
雲觴從來不穿自己設計的衣服,也從來沒讓穿在自己身上的奢侈品牌顯得有設計感。
裴邵賢又譏笑:“他賺來的錢,難道回家都交給葉慎榮了?”
知道這隻是無理取鬨的抱怨,穆染微笑著注視上司,默然不語。
雲觴將自己部分資產投資在葉慎榮的娛樂公司,讚助他拍電影和拓展公司規模,卻不持有公司股份,然後葉慎榮又出錢讓他乾他喜歡的事。
這是網絡上輕易可以搜索出來的小道八卦,現在都已經沒人覺得稀奇了。
“唉……”裴邵賢取出煙和打火機,他的動作不像是身處在大公司執行總監的辦公室裡,而是在街頭隨便某一個角落,自在又帶有幾分落魄的調調。
“小染啊……”點燃煙後,緩緩吐了一縷煙霧。
穆染連忙回應上司的叫喚:“裴總有什麼事要吩咐?”
裴邵賢把臉轉向落地玻璃牆,煙霧嫋嫋上升縈繞在他臉旁。
他的語氣就像一個老態龍鐘的長者:“今天是12月12日吧。”
“是。”
這個日子每年裴邵賢都會問一次,但穆染知道他心裡每年都記得清清楚楚,尋問與回答隻是形式而已。
“準備一束百合。”裴邵賢略有思索,再道,“……或者能塞滿一車子的百合,怎麼樣?”
穆染低聲笑道:“還是那家花店?”
“嗯,給人家增加點盈利嘛,老板總是給我選最新鮮的百合,你看我多過意不去啊。”裴邵賢用不正經的調調開玩笑說,之後沉寂了一會,又長籲短歎,“老子總是很在意那家夥今年上墳會送什麼,讓我的花淹沒他的玫瑰吧……”
穆染輕輕提點:“裴總。”
裴邵賢歎了口氣,濃重的鼻音發出輕佻的聲音來,手指夾著煙懸在臉旁,笑聲回蕩在辦公室裡,卻有蕭瑟之感:“那時候他守喪三年,難道老子要守三十年才顯得比他有誠意?”
聽起來像是隨意拋擲腦後的玩笑話,然而聽在有心之人的耳朵裡卻大不一樣。
穆染的目光靜靜地從後麵打探上司,那側臉硬朗的輪廓,那因為嗜煙嗑藥而日漸粗糙的皮膚,微笑時在臉頰邊會出現幾道淺淺的皺痕……
一點一滴,那麼小心翼翼地從旁注視著,安分守己,不敢逾越。
這種視線就好像是從很久很久以前,便已停留在這個男人身上。
溫柔、沉默,不曾離開。
賢,你這個對於食物隻要外觀不好看就拒絕觸碰,隻要吃素就胃疼,隻要彆人說你做的菜不好吃就能跟人家冷戰三天三夜的究極甜食主義者,說什麼守喪三十年,明明三天都堅持不了吧?
<2>
十年前的12月12日,裴邵賢至今能回憶起當時所有事的細節。
好比他那天穿的什麼衣服,午餐和晚餐吃了什麼,下班離開公司的時候是幾點,回家前去逛過哪些商店……
他的記性本來就很好,幾乎過目不忘,即使他不願記住的事,過了許久之後仍能詳細複述出來。
但在那件事發生以後,他不再將這視作優點。對他來說,那些往事就仿佛慢性腫瘤一樣長久地留在身體裡,病痛難以消除。
永久寄宿在他的意識裡,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浮現出來折磨他。
那天早上出門就不太順,一直去的甜品店竟沒有派發他每天必吃的焦糖水果派,因為挑食的關係找不到替代品,空腹了一上午的後果是,中午吃下一大碗海鮮味增拉麵,結果上吐下瀉。
年輕的他會每天西裝筆挺地出現在公司下屬麵前,身上一塵不染,無時不刻不讓自己保持最佳狀態。可是那天開會時,被女同事指出袖口的一粒紐扣%e8%84%b1線了,慌忙遮掩時還把茶潑翻在人家身上。
當天的業務繁忙到讓他嘔血,下班逛街又碰上貨物清倉,差點擠成肉餅。
開車回家的路上,就是那條半夜會有暴走族飆車,上下班高峰卻永遠堵得水泄不通,每天必經的大馬路上,他在車內聽到了段硯行和雲觴出車禍的消息,然後當機立斷,棄車奔向醫院。
十幾公裡的路,鐵打的筋骨。
圍堵在醫院前門和後門的記者隊伍龐大到盛況空前,好像連一隻老鼠也不會輕易放過去,裴邵賢打了十幾個電話才找到人偷偷把他送進去。
蒼白的走廊上,那個男人坐在顏色醒目的塑料長凳邊,他的腳下是一地煙頭,手中夾了半截,長發散亂。
日光燈從頂部打下來,他的臉上仿佛染上了濃重的黑影,陰森可怖。
那模樣好像隨時會瘋癲狂躁,乾出把人活生生撕碎的可怕事情來。
男人身上的D&G風衣血跡斑斑,血塊已經在衣服上凝結,殘留的血腥味卻與醫院的藥水味混合在一起,刺激著鼻腔淚腺,隱隱酸痛。
然而,卻靜靜地節奏緩慢地抽著煙,似乎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若無其事。
周圍圍著很多人,許多還是娛樂圈的名流,裴邵賢隻不過是個人事部經理,卻目中無人地推開那些擋路的人群,衝到男人麵前。
“段硯行呢?!”
明知故問,就在旁邊紮眼的“手術中”燈亮形同無物,他緊緊瞪著男人,壓抑著想把他拎起來丟出窗戶的衝動。
男人頭也不抬地說:“在搶救呢,你眼睛瞎了自己看不見麼?”
浮躁、焦慮,夾住煙蒂的手指出現細微的顫唞,但這些反應在裴邵賢眼中依然顯得冷漠無情。
男人那時候是娛樂圈捧在青天雲端上的大牌,對他這個娛樂公司的小小經理完全可以視而不見,或者喊保鏢把他轟走。而他意氣用事地衝著男人大罵起來,在彆人的眼裡,顯得愚蠢可笑,簡直是以卵擊石。
他稀裡糊塗發泄一通之後,男人冷冷淡淡地抬起眼皮來,沒有感情的視線充滿了不屑的意味:“說完了?說完了你可以滾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男人的腦袋和大%e8%85%bf上都纏裹了繃帶,沾染著淡紅色的血跡,精神也不太穩定的樣子。
可是這些在他冷淡的言語下卻成了一種可笑的存在。
裴邵賢緊緊盯著他石雕般的冰冷臉龐,一股血氣衝上了大腦,不能克製地把男人從椅子上拽起來,往他漂亮的臉上狠狠揮出一拳。
“雲觴,你還是不是人!你有沒有感情!你今天的一切,是誰給你的,那蠢貨天天抱著你在床上睡,你他媽的那顆心就能比冰塊還冷嗎!”
他不顧一切地在大庭廣眾下說出忌諱的話言辭。
冰塊都有溶化的時候,可他看到的雲觴%e8%83%b8膛裡的那顆心臟,比冰塊還寒冷刺骨。
段硯行為了保他的名譽,小心地隱蔽經營他們的感情。
不讓雲觴遭受緋聞的壓力,不讓輿論影響他的事業,即使在遭到他的背叛之後,也還是默默忍耐。
在人前不露聲色,卻躲在彆人看不見的地方哭……
結果,柔腸卻化不開千尺玄冰,縱是深情也不過是付諸東流的潮水,一去不回。
段硯行愚蠢!而忍受著一切選擇離開的裴邵賢自己,也同樣愚蠢!
男人受到一下重擊,跌滾在地上,爬起來時隻是麵無表情地用指節擦去口角的血絲,目光冷澈。
既而出乎眾人意料的,一巴掌甩在裴邵賢的臉上:“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裴邵賢扭過臉來狠狠瞪出去:“雲觴,段硯行的保險金和遺產受益人寫的都是你!”
“那又怎樣,”雲觴淡淡道,“難不成你想憑這個,告我蓄意謀殺?”
“我……我……我想掐死你!!!”
他撲上去把鐵石心腸的家夥摁倒在醫院冰冷的地磚上,雙手狠狠掐著雲觴的脖子。
男人扒住他的手指猛烈掙紮,喉管遭受到壓迫,喘不過氣來而臉色漲得通紅,皮膚下淡青色的筋線都凸現起來,看起來就像一隻醜陋而狡猾的鼬鼠。
裴邵賢感覺到自己手掌裡傳來男人跳動的脈搏,死命地壓下去,想著這樣就能把這個無情無義的妖孽送進地獄!
周圍的人蜂擁而上,扭纏許久才把他們分開。
裴邵賢被幾個保鏢架住膀子不能動彈,雲觴癱倒在椅子上。
輕蔑的視線向被反綁成粽子似的男人掃過去,忽然清脆地笑出聲來:“嗬嗬,裴邵賢,你是黑道太子,想整垮我還不容易,何必在這裡動手。”
他眯起的眼睛裡漏出一絲尖刻的指責意味:“而且我還是要說一句,你也不過是在他陷入困境的時候撇下他不管的人之一,他來找你喝酒解悶,你卻因為一點小事和他翻臉,他躲在家裡哭,想找個朋友訴苦,你卻不接電話。跟我比,誰更無情無義?”
走廊裡含雜著醫院特有的藥水味的清冷空氣,慢慢地冷卻了裴邵賢的血氣。
他抬頭盯著雲觴的雙眼,如孤狼般凶殘:“你知道他在哭,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