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把折椅上,就像剛酗酒回來,一副醉醺醺的糜爛樣。
煙夾在兩根清瘦的手指間,已然快燃儘了。
屏幕的亮光照得他臉色鬼一樣慘白。
不過他使用的不是剪輯室裡的電腦,而是他自帶的筆記本,擺在麵前的桌上,正在放視頻。聽到段硯行的腳步聲後,他忽然做賊心虛地合上電腦。
“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的?”雲觴轉過來的臉陰沉冷酷,簡直要吃人。
段硯行愣了愣:“是雲導你讓我把拷貝帶拿進來的。”
他手裡有兩個大大的塑膠袋,沉得像千斤頂,走起路來一跌一拐格外笨拙。
雲觴坐在椅子上光看不動,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嘴裡還故意道:“就這麼兩個袋子,你還拿得那麼吃力?”
段硯行負氣道:“開玩笑,你來拿拿看?我年紀大了,被你一整天使喚來使喚去,現在腰酸背痛……”
雲觴聲音往下一沉:“你比我年輕十三歲。”
段硯行說不出話來,隻好把一肚子憋屈發泄在塑膠袋上,放下它們時很是粗魯。
雲觴又翻開電腦屏幕,敲了下鍵盤:“你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段硯行納悶地湊過去,在屏幕前站了一會,心裡像針紮一樣疼。
雲觴給他看的,是當年他去《月觴》劇組試鏡的現場實錄視頻,這種東西應該早不存在了,段硯行不知道為什麼雲觴手裡會留存著一份,保留到十年後的現在。
試鏡的那一場,是月梢在酒店裡向女主攤牌,表明自己博取她好感的真正目的,而其實,他是希望秦觴就此離開他。
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護秦觴。
“秦觴”走了以後,“月梢”倒了一杯又一杯紅酒,最後醉倒在沙發上,目光空洞渙散……
以段硯行當時的年紀,飾演“月梢”顯得有點老氣了。
不過視頻中,段硯行扮演的“月梢”在精妙的化妝術下仍看起來十分年輕,乾淨的白襯衫襯著他白玉似的肌膚,眉目清雅。
濃密的長睫下含了一眼的水色,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會忍不住為之動容……
段硯行看了之後苦笑,那時候他的處境和戲中的“月梢”有點相似。
壓抑、挫敗、傷感、心力交瘁……
試鏡回去以後,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同樣一杯一杯灌下紅酒。
一邊等經紀人的電話,一邊等雲觴的……
後來,他主動打給了經紀人,說他放棄那個角色,他不想和雲觴競爭。
雲觴最討厭彆人搶他的角色。
經紀人在電話裡罵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淡淡地說:“總會有彆的機會,我有實力。等不到好角色,我未必要演主角,你幫我看看有什麼小角色適合我……”
說到後來,他自己的聲音也沉默在嘶啞的啜泣裡。
段硯行有點失神,雲觴冰冷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你認識這個演員嗎?”
“……知道,以前有一段時間很紅,在娛樂圈登峰造極,而且——”
“而且還是個同性戀。”雲觴把煙擰滅在煙灰缸裡,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這家夥運氣好得讓人妒忌,十八歲出道以後一炮而紅,後來連拍幾部大戲都火得要命,導演和製片人都想捧他,沒幾年就當了K.S.A會所的一哥,演藝圈裡能有幾個像他走得那麼順的。”
段硯行默默聽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堵在%e8%83%b8口。
他十八歲出道以後確實一帆風順,娛樂圈的黑暗幾乎和他沾不到邊。
可是雲觴卻不知道他十八歲以前付出過多少努力?
“不過這家夥的演技真的是很好。”雲觴雙眼緊盯屏幕,眼底一片冰芒,“就是傻了點,被人利用感情還執迷不悟,還想和那個人一起殉情……實在沒見過這麼笨的人。”
要不是段硯行向來性子比較溫和平淡,要不是他還念舊著和雲觴的一點情分,要不是他及時忍住衝動。
他就掄起拳頭對準雲觴的臉揮下去了。
恨不得把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壓倒在地上……
為他做了那麼多,最後卻隻是這個人口中的一個“傻瓜”。
然而這些情緒最後隻凝固成他嘴角上的一個冷冷微笑:“既然雲導這麼看不起這個人,為什麼還看他演的東西?”
雲觴又點了根煙,手指略微掩著%e5%94%87角,暗影裡仿佛映出了晦澀的笑意來:“正好接下來要拍的那幾幕中,有他當年試鏡的那場,我心血來潮隨便看看。”
“原來這樣……”段硯行黯然地挪開視線,“雲導,沒什麼事,我可以走了麼?”
雲觴敷衍地揮了揮手,大有趕人的意思。段硯行也不想多呆,轉身便朝門外去。
“小尋,你喜不喜歡‘月梢’這個人?”雲觴的聲音忽然又響起,段硯行已經到了門口,扶著把手聽他說,“我是說,劇裡的‘月梢’。”
“挺喜歡的,機智、勇敢、長情……怎麼?”段硯行冷著臉回頭看去,“雲導不會因為這樣,就讓我演吧?”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雲觴保持著糜爛的坐姿,身體蜷縮起來,長發垂落肩頭,遮掩了側臉。
隻聽他的聲音低靡沙啞:“我心目中,這個角色世上隻有一個人可以演。”
低啞的尾音,就像他之前念起“月梢”的台詞時一樣,仿佛會一直延續到聽者的情緒裡,濕漉漉的……
雲觴,自負也該有個限度。
“雲導,你沒有取出大馬士革刀,是因為覺得當時的月梢不希望秦觴被刀誤傷吧?可是,你忘了,恰好是那把大馬士革刀,讓秦觴對月梢動了情,就在‘月梢’拔出刀,用堅定的目光注視著她時……”
段硯行無聲地笑了一下,走出剪輯室。
第七章 “潛規則”
《月觴》劇組的拍攝地點之後轉移到了另一座城市的金屋大酒店。
整理行李準備跟著劇組遠行的那天,段硯行難得在家裡見到大哥一麵,沒想到這位大哥對他吐了一臉煙霧,說:“好好跟著雲導學,將來會有出頭的一天。雲導脾氣不好,你多伺候多忍耐,啊~”
段硯行很懷疑……
裴邵賢真的喜歡裴易尋麼?真的對弟弟有不倫之情?
不是他喝醉酒判斷錯誤,想多了誤會了?
大宅門裡%e4%ba%b2情涼薄啊,看著弟弟深入狼%e7%a9%b4不聞不問……
到是二哥比較有兄長模樣,把他送到機場,買了大袋零食,溫柔地揉了揉他的秀發,微笑起來有如幾度春風桃花開:“照顧好自己,過幾天我會到T市辦事,到時候來看你。”
裴邵仁做的是黑道上的買賣,卻從頭到腳一身斯文氣,金絲邊眼鏡一戴,和坐在K.S.A執行總監位置上卻滿臉流氓腔的大哥比起來,更像辦公室白領。
不過……大哥二哥他都不想見到。
這個家族裡的血脈已經亂得分不清了祖宗輩分,他不想被卷進亂倫的歧路。
金屋大酒店是楚寒詠的哥哥目前經營的楚氏名下的資產,這也是雲觴不能換掉楚寒詠的原因之一。
拍攝的第一天在酒店最有名的捭闔庭院,整個庭院在複古的漢代宮苑中融入了現代風格,敦煌大氣,符合劇中豪門“秦家”的設定。
劇組當天的拍攝任務繁重,雲大導演訓話的氣勢依舊如雷貫耳,不過就連他也暈頭轉向得顧不得調?戲段硯行了。
段硯行的職務依然是“打雜”,中午,他給劇組人員分配好飯盒後,捧著自己的那份蹲在花叢角落裡偷閒。
不知不覺,他發現身邊氣場不對。
“那個,穆總監……”﹌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怎麼?”男人微笑地看向他,手裡捧著和他一樣的飯盒,姿勢也如出一轍,仿佛一對被冷落的難兄難弟。
段硯行腦門上三道黑線豎下來:“你看起來好像非常悠閒,創意總監是這麼清閒的職位嗎?難道K.S.A會所瀕臨倒閉?”
穆染不失風度地道:“怎麼會,隻要你大哥坐在CEO的位置上一天,K.S.A會所會是金融風暴中屹立到最後的那一個。”
……
“你來這裡做什麼?”段硯行眯一眯眼睛,這個表情出現在樣貌陰柔的裴易尋臉上,顯得鬼靈精怪。
穆染被盯得起了一身%e9%b8%a1皮疙瘩,尷尬地笑一笑:“我的身份複雜,身兼多重職務。”
“譬如?”
“比如說觀察公司未來的投資是否會虧損;再譬如說,替頂頭上司照顧好他的小弟。”
“哦,那就好。”段硯行表示漠不關心,默默低下頭去吃午飯。
穆染又道:“雲導將來可能會投奔K.S.A會所,三太子這是在替他探聽情況嗎?很忠犬嘛……”
說著,爪子都伸了過去,在段硯行柔軟而微涼的黑發上擼一擼,足像是給小狗捋毛。
段硯行揪住他的爪子一把甩掉,麵癱地繼續吃盒飯:“雲導的事和我無關,我關心的是自己的前途。”
穆染的眼神略有了變化。
這麼一個聰明人,說話自然不用多費力氣,稍稍一點便通了。
他道:“你想當K.S.A會所簽約的藝人?”
段硯行放下吃空了的飯盒,穆染及時遞上紙巾,他不客氣地拿過來擦一擦嘴:“K.S.A會所是國內最大的娛樂公司,也是娛樂圈裡的老大,誰不想去?”
穆染道:“你想紅?”
對方那麼直接,段硯行也就毫不掩飾了:“不想紅,我來這裡做什麼。”
他對穆染微微勾一下嘴角,笑得意味深長,穆染回以淡雅的微笑,同樣意味深長。
兩人眉來眼去幾個回合,段硯行臉色一冷,避開去。
“跟著K.S.A會所,不一定比跟著雲導好混啊。”穆染淡淡的歎息中暗示著K.S.A會所對藝人的壓榨剝削,但這一點段硯行心知肚明。
“將來雲導也會去K.S.A會所,不是一樣?”他問的精明狡猾,什麼意思都隱含在了淡淡的笑容裡,又明明白白給對方看。
穆染笑了笑,目光深遠地投向了人堆裡的雲導:“有些人是走投無路了才會投奔K.S.A會所……不過想在娛樂圈裡大紅大紫,選擇K.S.A當東家是正確的。我幫你物色個好的經紀人吧。”
段硯行笑道:“穆總監答應得這麼爽快,我懷疑可能會中招。”
他沒有注意到,他在穆染的眼中,那份老練沉穩,那種步步為營的小心翼翼,那予取予求循序漸進的方式,都顯得那麼不尋常。
穆染對他很有興趣。
“入這個圈,就彆想黑白分明,我想三太子已經考慮清楚了。”穆染道,“何況我是為公司利益著想,初期不提供足夠的養分,搖錢樹又怎麼能成長起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穆染這個人,說話點到為止,絕不多說一個字。段硯行對此人有著一種微妙的感覺。
曾經相處的那兩個月讓他知道,隻要不發生